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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溯回 溯回(五)

  趙原隰再去見朝生時,她又像初見時一般背對自己。

  山環水繞的仙境中,雲霧繚繞。偶爾還能看到幾盞外觀精緻好看的長明燈。

  不知為什麼,天虞山的太陽沒有人間那般明亮,顯得長明殿有些清幽昏暗。但這並不影響長明殿里的光景。

  黛色淺深山遠近,碧煙濃淡樹高低。

  這裡確實仙人的居所。

  青黛色石碑上刻著「落白淵」三個字。

  附近種著大片大片的梨樹,朵朵梨花盛開,香遠益清。白茫茫一片,忽而微風拂過,漫天落英洋洋洒洒,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正應了那首詩:

  冷艷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春風且莫定,吹向玉階飛。

  確是名副其實的「落白」。

  遠處一泉眼噴著泉水,翻飛千尋玉,倒瀉萬斛珠。旁邊的花木皆生氣勃勃,欣欣向榮。

  石砌的琴台之上,置著一把梧桐木琴。朝生隨意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琴弦,發出的琴聲卻意料之外地應和這泉水聲,清泠悅耳。

  杳默喚了聲「君上」便退下了。

  朝生依舊是初見時那般長發披散,不加任何釵飾,也不綰束。此時她著一襲月白色衣裙,廣袖寬衣,裙擺拖地。裙邊用銀絲線綉著綻放著的曇花,雅麗素潔,貴而不俗。

  雪白的花瓣落在她的肩頭,又旋即飄落。她便這樣與這梨花、泉水和琴聲一同融進這畫里。

  趙原隰只覺這畫面無比賞心悅目,一時間看得出了神。

  「過來。」朝生道。

  趙原隰回神,緩緩走近她,邊走邊還想著,她今日是否依舊戴著面具。

  直到走到她面前……

  趙原隰著實十分意外。

  眼前的女子面如芙蓉,眉如柳葉。膚色白皙,纖秀明麗。細長的丹鳳雙眼在眼角微微上挑,純澈無瑕之中卻帶著一絲靈動和嫵媚。瞳孔黑白分明,眼中若有星漢銀河,耀眼璀璨。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塗砂不點而朱。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顧盼神飛,見之忘俗。

  相較之下,樹樹梨花皆淪為陪襯,不及她半分顏色。

  是個絕色而清冷的美人。

  可是看她的模樣,分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又怎麼會是長明殿里的神君?

  這般清冷的人又怎會養著那麼多男寵?

  趙原隰心有疑惑,一時不知說什麼。

  她丹唇微抿,雙眼凝視著自己,看得極認真,卻分毫沒有神君的威壓和架子。

  朝生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直勾勾地瞧著趙原隰,腦海中閃過的是一個人的笑顏,也如趙原隰這般年少、明朗、乾淨。

  趙原隰反而被她看得有些臉紅,輕咳兩聲,不自然地別過臉。他正欲退遠一些,卻被朝生拉得更近了一些。

  「神……神君……」趙原隰看著招生抓著他衣袖的素手,劍眉微蹙,有些抗拒。

  「神君……逾矩了……」

  「逾矩?據本座所知,你從不在意凡間的禮教規矩,甚至厭煩得很。況且,這裡是長明殿。」朝生依舊是清疏平淡的語氣,無喜無怒。

  「但我不是輕浮之人。」趙原隰道。

  「我輕浮嗎?」朝生雙眉微蹙,似在思考這個問題。

  趙原隰:「……」

  她此時的表情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般,調戲了別人卻自知。

  趙原隰想給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小姑娘哪裡會調戲人!

  「我沒說你輕浮。」趙原隰道。

  「但你就是這個意思。」

  趙原隰:「……」

  「你怎麼知道?」他問。

  「就是知道。」

  朝生一本正經地說著小姑娘撒嬌的話。趙原隰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住,一定是清冷美人道行太高了。

  「我……我的意思是說我和神君無親無故,沒有半點干係,所以不該如此親近。況且……我也不願。」趙原隰垂眸,話語中帶著疏離。

  「親近?」朝生似不捉道一個整句話里她認為比較重要的詞。

  「親近么?」她問。

  趙原隰無奈。

  「整個長明殿都是本座的。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包括所有人,都是本座的。」

  「也包括你。」朝生道。

  趙原隰:「……」

  「我不是。」趙原隰道。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我……」

  「你就是。」

  「我還沒說完……」

  趙原隰被朝生氣笑了。索性也不和她爭了,如同她一般席地而坐,道:

  「神君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本座比你大。大很多歲。」朝生道。

  趙原隰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道:

  「神君把我留在這裡,究竟要做什麼?」

  「陪本座。」

  「陪你?陪你做什麼?」趙原隰有種不好的預感。

  「讓本座每天都能看到你。」

  趙原隰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為什麼?」

  「不為什麼。」朝生向來不喜歡解釋。

  「如果我不願呢?」

  「你已經在長明殿了。況且,你拿什麼來違抗本座?」朝生語氣依舊平靜,卻不容反駁。

  「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包括我這條命。你若願意,大可隨時拿去。」趙原隰有著少年該有的乖戾和執拗。他可以死,但不會屈服。

  「世人皆求生,你卻求死。或是……以死相逼?」朝生挑眉,看向他時,神情有些冰冷。

  「總之我不會臣服於你。」趙原隰不再看她,眼神中帶著強烈的抵觸。

  兩人都不再作聲。

  良久,朝生道:「這裡不好嗎?」

  她的神色有些落寞和失望。幽深的眸中似找不到焦距一般,黯然的眼底卻十分平靜。冰冷驕傲,卻也孤寂寒涼。

  趙原隰看著她這個樣子,有一瞬的心疼。

  她是因為很孤獨嗎?

  趙原隰又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麼可以同情她?她現在可是自己應該敵視的人。

  說敵視是不是太重了?總之不該憐憫同情她!趙原隰如是想著,嚴肅地看向朝生,道:

  「不好。」

  「哪裡不好?在這裡,你有無限的自由,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出長明殿,想去哪裡都可以。你不必為奴為仆,也沒有人會為難或者輕視你,這樣……不好么?」

  「說到底,還是要被你囚禁,被你限制自由。你要我做什麼,做你的男寵嗎?!」趙原隰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譏誚和戾氣。

  朝生怔了一下。還沒人敢對她疾言厲色,但她沒有生氣。她在想另一個問題。

  辛夷說趙原隰脾氣大難伺候。可見是真的。

  同他……卻是一點都不像。

  明明很像的,為什麼不像了?還是……從來都不像……

  朝生思考著這個問題,靜靜地凝視著趙原隰。

  她的眼中沒有怒意,也沒有兇狠,只有他……或是什麼都沒有。

  「看我做什麼?你是不是認為從沒有人敢和你這麼說話,覺得我有損你的威嚴?還是覺得我身份卑賤,連做個男寵都不配?!」

  朝生深黯的眼底劃過一抹異色。

  還是很像。明明不像……說不出哪裡像……

  「他們不是男寵。你若想做,不是不行。」

  朝生說完,便起身離開,沒等趙原隰再說什麼,她早已沒了蹤影。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他們?」趙原隰喊了出來,卻無人應答。

  為什麼覺得她什麼都知道?還有……她剛才是生氣了嗎?

  趙原隰本也沒打算討好這裡任何一個人,所以乾脆不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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