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緣
紅葵二話不說就奔到了定侯府,阡陌好像知道她會來一樣。他已烹好茶,坐在前廳候她。
「你在等我?」紅葵半信半疑地問他,總覺得這個男子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
「不完全是,按時間估計,她大概需要我出手救一次了。」他右手遞給她一盞剛沏好的茶。
紅葵接了過去,倒也不是很燙,剛好入嘴,茶味正是香濃。
「你都知道?」難怪銀沙是說「第四個人」,紅葵繼續問他「那麼宮主究竟為了什麼?」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你總能找到緣由。」阡陌不知道紅葵也已經知曉了,並沒有說破。
「因為獨孤承影?」紅葵能想到的只有他了,別無另外的人能讓銀沙付出這麼多。
阡陌沒否認,紅葵當他是默認了。
「他們沒有好結果的,你為什麼不攔著。」紅葵認為阡陌既為獨孤承影的師傅,起碼要盡一點為人師表的義務,承擔起師傅的一份責任。
「我只在乎你,其他人與我何干。」阡陌很冷靜地答覆紅葵。
紅葵突覺有點害羞,她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跟我去救銀沙。
他「嗯」了一聲,算是等下同紅葵回雪宮看看銀沙現狀。
「宮主已經和我說了她準備祭劍,你也沒必要瞞著我。」紅葵要想從阡陌這裡套出全部內容,前提就是他們都在同一戰線,不會泄露秘密。
阡陌略有詫異,紅葵同銀沙的關係一直算不得親密無間,大概是銀沙凈化玄冰劍的時候剛巧被紅葵看到了才會和盤托出祭劍一事。
「她既然已經說了,我一個外人也不必多說。」但他也是個極懂人心的仙者。銀沙既然當初想瞞著全部人,那麼他就必定不會告訴他人,紅葵也不例外。銀沙本就不想讓其他人為她擔心,他又何必要破壞她的好意。
紅葵沒想到阡陌的嘴居然這麼緊,任她怎麼努力也撬不開。
「你連我都不能說嗎?還說在乎我!」她不知怎麼的,在他面前拿出了小女孩撒嬌的一套。
「在乎你,和告訴你別人想瞞的事情,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阡陌緊緊握住紅葵的手,輕聲細語地解釋起來,「你是我的第一順位,但我也不能輕易背棄保密的諾言。」
尤其講究原則性的阡陌,紅葵在若干年前就有所領教。
阡陌答應東方黛不告訴別人,他可是真的一點都沒說才讓紅葵誤會,然後就是四處都找不到她了,再然後就是重逢時紅葵將他忘的一乾二淨,連皮毛都不剩。
紅葵明白在原則面前,阡陌還算理性,沒有被個人情感左右顯得他公私分明。
阡陌拾捯一些要用的藥材,稍後便跟著紅葵回了雪宮。
「你們都出去。」阡陌有一些私密的話只能告訴銀沙一人,說診治方法隱秘欲支開其餘人。
「那我留下,你們都出去。」紅葵也是想保護銀沙的,她主動請纓留下,還可以搭個手。
阡陌沒反對,慕卿和亦涵儘管有怒意,還是乖乖地出去順便掩了房門。
「他們走了嗎?」阡陌示意紅葵去門外看看是不是還有人在盯梢。
紅葵靜悄悄打開門,用法術勘探了一下周邊,並無隱匿者和偷窺者。
她又進來告訴阡陌沒人在偷看,阡陌才放心對銀沙使用了緣仙法。
紅葵沒有見過如此奇妙的術法,出於好奇就向阡陌詢問:
上次在禤國我還當你只會醫術,不想你竟會這般罕見的法術。看上去和古籍里提及的逆境救治有點類似,不知叫什麼名字呢?
「了緣仙法。葵兒,幫我守住這個房間,十二個時辰內不得有其他人干擾。」
那日銀沙離開定侯府後,阡陌掐指算她最快也要個一年半載才能凈化乾淨玄冰劍上面的污濁劍靈。可銀沙偏逆天而行,強行使用蒼山雪龍獨門內功心法將這時間足足縮短至十日。蒼山雪龍獨家心法一旦使用,使用者的壽元便開始進入倒計時階段。所幸她也才用了七日心法,現在搶救還不算太晚。阡陌在曼陀神域一向會用了緣仙法救治修為即將散盡的仙者,雖然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使用,重新拾起倒也沒有太陌生。
紅葵照著阡陌說的:在房間內外都布下了結界.並且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只見阡陌的周身仙澤和銀沙的相互交錯。銀沙的仙澤消失得愈來愈快了,阡陌慢慢以自己仙澤在護住她所剩無幾的修為。
了緣仙法,顧名思義,了盡塵緣的仙法。
經過阡陌一番療傷后,銀沙對軒轅的情愫會隨著日子的逐漸增加而慢慢變淡,只會在生命盡頭的那一刻全部想起。儘管救治不算很晚,銀沙還是無法恢復到往日的飄逸脫塵,儼然一副病中嬌弱的模樣。軒轅要是看見了會更加心疼。
十二個時辰的仙法護體,銀沙總算是醒了過來。
她恍惚中看到阡陌在這裡,心中料到是紅葵前去禤國叫來的。
算了,我這個樣子,遲早會被他們知曉。大婚前夕,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她亦是沒想過僅僅七日心法就能讓自己虛弱到此境地,哪怕是以前的反噬之傷也都沒有這樣嚴重,難怪族中長老說忌用。
「多謝。」
門外放風的紅葵聽到屋內的動靜,趕忙進來瞧瞧。
三千青絲如錦緞般披落在肩頭,一淡雅女子左手努力撐著床檐,側卧塌上。
「銀沙,你怎麼樣了?」
她聽到紅葵這樣喚她竟覺得分外親切,人人都叫她宮主,名諱確實沒有多少人記得了。銀沙彷彿一夜就和紅葵拉近了距離。
「要是想活命,這個月就不要凈化劍靈了。」阡陌警告銀沙,這個小丫頭的脾氣遠比他想象中要倔強。他固然知道軒轅看上她的肯定不止這一點。
「還差一點點,我就可以……」銀沙有氣無力地說道,她確然想完成全部的凈化,好早日幫軒轅斷了同幽冥之主的捆綁。
「你聽話。」紅葵拿了件外衫給她披上,剛撿回一條命的身體千萬不能著涼。
玄冥山只有三季夏、秋、冬,獨一個春季被雪宮搶走了。
山林深處,處處煥發著盎然的生機。含苞待放的花蕾一個個綻放成甜甜的笑靨,如夢,似霞,更像一雙無形的手不經意間流瀉一首春天的詩。
泛濫的江河漫出紅塵,滑落在荒涼的高原上,順著水的靈性向下滾動,穿過音樂的眸子,化為滴滴春雨。雨是尋常的,一下就是三五天。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雪宮的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
雖是四季如春的雪宮,沒有冬雪紛飛也沒有烈陽高掛,可乍暖還寒的氣候的讓人稍有不適便會生病發熱。
「謝……謝……」
「你對他的情誼,我屬實欽佩。」紅葵自覺自己是做不到的。
誰想阡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漸漸要忘記的人和事要慎言。
紅葵十分不解:她不能忘記獨孤承影!要不是為了他,何苦要遭這份罪,她才多大啊,花一樣的年紀壽元就快沒了。算了,你本也是個外人,雪宮的人我來心疼。用不著你多操心。
阡陌臉上大寫的問號:我只是讓你不要提起情,這對她復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不然你認為了緣仙法怎麼能救命的,不就是拿情抵命!
銀沙第一次發覺紅葵的溫柔,覺得先前對她實則是過於粗魯了。
「你還記得什麼嗎?」阡陌問銀沙。
這仙法一經使用,她不會立即遺忘過往。在腦海中應是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譬如秋玉樓,譬如雪宮結界的事情倒影。但這些影像里的人,她只能看個輪廓罷了,具像是不存在的。久而久之,連這點也不復存在,那就是離她復原之日不遠了。
阡陌推敲了一下時間,一年左右,她一定能忘乾淨獨孤承影。
「你讓她休息休息,現在哪裡有力氣和你說這麼多。」護犢子的紅葵兇狠狠地回懟阡陌,以報前一刻的惡眼相視。
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誰讓她是自己女人呢,口氣再凶都得包容。
「我聽到結界消失的聲音就趕來了,她怎麼樣。」慕卿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看樣子,是杵了一小會兒,也許是聽到關於了緣事由。
「每日用一人精元給她進補吧,方可恢復修為。」阡陌想說「延長壽元」的,但轉念一想如此一來大概整個雪宮的性命慕卿都會取了給銀沙進補,再說壽元已經無法挽回多少了,修為還有恢復的可能。
「亦涵,你知道該怎麼做。」慕卿在侍女的耳朵邊叮嚀了幾句。
下一秒亦涵就一臉緊張:慕卿是要她去殺盡雪宮所有羽林衛。雪宮羽林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論是攻擊性和還是防禦性都是不遜於曼陀守門人。因而他們的精元不會差到哪裡去的,慕卿第一想到的自然是這一批人,很好下手,不必大費周章去尋人。
「你要是想拿雪宮的人開刀,玉娘也不會同意的。」紅葵猜的果然沒錯,阡陌時常為夫人的智慧而感到無比驕傲。
「她若有事,你信不信我端了這裡!」慕卿霸氣側漏地說。他倒是不記得摩迦有意向滅了雪宮,可這數千年都沒能做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雪宮真正的力量。
「取盡羽林衛的精元也沒用。她又不是普通人,需要龍族的。」
阡陌順著媳婦的話接下去,更是用另一個理由擊碎了他的念頭。
龍族?慕卿震驚的小眼神幾乎和亦涵同步。所有龍族的後代他都見過或是聽過,唯獨一族——蒼山雪龍。
慕卿驀然想起當日為何軒轅要問他摩迦神尊是否騙他了。蒼山雪龍一族生來就是為凈化幽冥之主暗黑力量的,這一脈成年後無視反噬之傷,獨門內功心法可以加速凈化的速度。他第一次開始懷疑摩迦神尊——那個稱霸曼陀神域獨寵他一小輩的摩迦神尊。他怎麼能這樣欺騙自己,那可是自己的難得知己。
慕卿看了眼亦涵,她也是吃驚不已。看來,摩迦欺騙了他及身旁的所有人。那麼這個秘密,軒轅一直都知道的。
我也要保護她。
慕卿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摩迦就這樣奪了她性命。他私下雖無軍隊,但若要讓龍族的幾個人為他驅使,也不是件難事。
「我的面子,他們還是給的。」慕卿賭上了自己的全部。
「公子,別去。」
北方涅塃無極海,是世間所有龍族的居住地。慕卿少時,摩迦甚至帶著他這個嬌艷的男嬰去拜訪過每一戶。他們對他的印象那可是非常好的,素來摩迦不會帶子女出門,慕卿有這樣的待遇,眾族對他那可是分外尊敬,要有多巴結就多巴結。
這境地,慕卿雖然只去過兩三次,他還是記得路線的。
「既然他要打涅塃,我去求龍族搬救兵有何不可。」
「公子忘了嗎?神尊告誡過我們不得干涉他國國事。」亦涵很怕慕卿一個衝動就會毀了他在曼陀的名譽。
銀沙沒想過攔著慕卿。她覺得當他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就放棄了,好歹是摩迦的同族中人,不可能說取精元就殺了。滅族這等大罪,曼陀神域無人擔得起這個責任,就算是摩迦寵愛的小輩都不能倖免責罰。
「任由他去好了,能取一人精元都算我輸。」
阡陌說這話的時候卻是算漏了軒轅此刻也在無極海那邊。
二人聯手滅個龍族,易如反掌——甚至摩迦都不敢置喙。
「輸了怎麼樣?」紅葵取笑他的無知無畏。
「輸了我就一輩子聽夫人差遣!」他機智地圓了回來。
紅葵小聲嘀咕一句「不要臉」,銀沙聽到嘴角不禁上揚。
她有點羨慕兩個拌嘴的小夫妻,不過和軒轅沒有這個福分。
她和他的緣分,終會慢慢畫上個不完美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