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情深似海
「你跟著去,回來的時候一字不落地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麼。」玉娘對紅葵。
「是。」
紅葵算的時機剛剛好——藉由跟蹤銀沙的噱頭,去找阡陌問一下那未煉好的丹藥究竟是什麼。她卻沒有想到,如今的定侯府,禤國大名鼎鼎的戰侯獨孤承影早已陷入心魔,像個傀儡一樣被人拿捏擺設。
定侯府的陳設和布局還是老樣子。簡單,大氣,寬敞明亮。只是她覺得這裡頭的家丁似乎同以前有些改變,而且氣味也大不相同。。
「獨孤承影?」再三猶豫,她還是沒有勇氣喊出「軒轅哥哥」。畢竟在玉娘說的得到證實之前,她是不能百分之百確信的。
縹緲軒可以喚醒人最不願想起的記憶,但她看見的那些畫面是否被玉娘動了手腳也是未可知。整座雪宮裡,與其說人心難測,不如說是玉娘強行把一人的權力分成了好幾份。比如宮主,掌管生殺大權;比如玉娘,掌管財權;比如扶澈,掌管法制條例。三權分立,相互制約,看上去是不錯。可玉娘總想著越權,越過宮主去找宮人的麻煩,或是直接和扶澈達成什麼私下交易。
銀沙一直都知曉扶澈和玉娘有所合作,但總體來說扶澈沒幹擾過她的決定,沒對她的想法提出任何異議,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去了。
「喲,看誰來了?」
那位絕美的女子從房中緩緩走出。銀沙若沒記錯的話,她是雪飛天。
禤國不是說她殉情死了嗎,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會再次出現,還是在獨孤承影的身邊。銀沙沒想通,究竟是雪飛天當年詐死,還是說獨孤承影在騙她。
銀沙寧願相信是雪飛天詐死,她最痛恨被人欺騙了。
「你是雪飛天?」銀沙試探一下她的虛實。
玉娘說過雪飛天真身的九尾銀狐,而九尾狐族對它們蒼山雪龍一族的鮮血尤為敏感。若是化作人形的九尾狐,一旦觸碰,臉上會即刻顯露出鱗片狀的斑點,斑點顏色則是與九尾狐本體一致,在陽光的直射下看的格外清楚。
所以,只要一兩滴血,就可以輕鬆判別她是真的雪飛天還是他人幻化的。
不料她根本就沒給銀沙這個機會。
女子朝屋裡的人細聲細氣地喊道:
「將軍,您的一位朋友來看您了呢。」銀沙卻沒看到她說話的同時也施了妖法,透明的略有灰色的氣體隨著那句話一起飄入房內。
他只披著一件內衫就出來了。
銀沙呆在原地看面前的男女:輕薄的衣裳,彷徨疲倦的眼神,似是經歷了一晚上的不安。難道他們已經……她不敢再想象下去:雖知道這個女子長著和雪飛天一模一樣的臉,男子亦和軒轅哥哥一模一樣。要是他們真的發生了關係,心碎了一地先不說,她肯定是不會再去追趕著他的任何消息了。
「是我打擾了。」看到眼前男子的這番模樣,銀沙前些天的各種幻想完全破滅。不論他是不是自己的軒轅哥哥,她知道現在不應該再做無謂的糾纏了。
房門口的男子遙遙看了銀沙一秒,意識竟然有些許回歸。
幽冥之主不依不饒,繼續扮著一個美嬌娥對他發號施令:
殺了她。
妖魄之瞳還在他的手指上,身體自然是不聽本人使喚的。
湛盧劍就快要逼到銀沙的後腦勺,他猛地一激靈往右方偏了幾寸。他原來的意識本是全部處於沉睡中,或是已經完全被控制心神多日了。可今日見到銀沙,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斷重複:不能殺她。他覺得銀沙很熟悉,樣貌、衣衫、髮飾、身形和身上的香味,應當是他認識很久很久的人。
他大概有不到一柱香的自主意識時間,是尋了千年的愛人。如何下得了這個手,但幽冥之主就在一旁看著,一舉一動都不會逃過他的法眼。
獨孤承影用湛盧劍劃破了她的外衫,在短暫的清醒中儘可能告訴她快走。
幽冥之主還是低估了軒轅對銀沙的情。當時晝夜迴廊說他是受了一個小丫頭忽悠加脅迫才與之成婚的,一個瀟洒平生的俊美少年怎麼可能輕易就陷入了紅塵。他想著也差不多,然後傳他們來鬼蜮,緊接著就發生了那幕悲劇。
銀沙並沒有成功接到他的訊息。
既然有好感的人準備殺她,那麼她必定奉陪到底。
說起來,銀沙確實沒怎麼和別人打過架了,她估摸著等下會有些手生,施法力度也會控制不好。但她不想拿玄冰劍和他對戰。
那把吸噬著歷任宮主鮮血和靈魂的古劍,在她看來就是雪宮的魔劍。
美其名曰玄冰劍,其實就是個辟邪劍,也就是個以至邪驅逐至惡的的庇佑。
她沒有問他一個字,其實他內心有點小失落。
他是有多希望銀沙可以告訴他內心的醋意,哪怕是同他發脾氣也罷,但是這時候的銀沙,對他的愛都遠不及千年前那麼強烈真摯。
也許是時間將一切都沖淡了,也或者說是當初拋下她的自作自受。
「走!趕緊走。」軒轅憑著最後的一絲清醒奮力對她吼道。
他很怕自己一個失手會傷了她,多日里唯一清醒的瞬間是因為她。
「你在猶豫什麼?」前方的雪飛天一開口,銀沙才覺得不對勁。
這明顯是一個男子的聲音,粗獷有力,宛如黃河水般磅礴洶湧。
——莫非她是個男子假扮的。若是個男子,為什麼獨孤承影甘心受他威逼利誘對她動手。獨孤承影喜不喜歡男人她不知道,銀沙可以肯定的是他此時的所作所為皆不是出於本心。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既然他是被人利用,那麼這個人的法力和修為一定都在他們二人之上。現在繼續追問不見得是多明智的舉動,不如先回去再和慕卿從長計議。
「宮主小心!」隱在一旁的紅葵看不見獨孤承影眼裡的半分愛意,只剩下空洞和無情,冷冰冰的目光中只有殺人的血色。
銀沙來時路上都沒有發現有人跟蹤,要不是紅葵喊了一聲,她可能一直都不會發現。
這個玉娘,心思真的縝密。
銀沙想著如果不干涉自己太多,應該是不會討厭她的。有這麼個善於謀划的女管家婆子在雪宮,首先財物絕對放心,其次各種任務的保密性和執行力度更是毋庸置疑,再者便是整個雪宮的人心倒也不會如此渙散不堪一擊。
「我們先走。」
銀沙帶著紅葵閃回了玄冥山——倒沒有先回雪宮,而是去了卧雲居。
「這裡是?」紅葵看見和雪宮幾乎一樣的百里櫻林。
「進來。」銀沙左手一揮,院落外櫻花樹按照天地玄黃順序排列。
紅葵曾聽人提起過在玄冥山裡頭,另有兩處獨一無二的院落。
看來這卧雲居便是傳聞中的一座。
繼生辰禮后,銀沙是第一次回來。
這一次,也是兩個人。
銀沙趁紅葵不注意,將從玉娘那裡竊來的藥物放入了她的茶杯中。
「怎麼,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她故意激紅葵,畢竟是玉娘身邊的人,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紅葵自知她們不合,可銀沙什麼性格她很是清楚,這種小人行徑她向來最不恥了,更不可能作繭自縛。她一口飲下,並說道「宮主多慮了。」
那葯,和玉娘給她喝的一樣。既然她被拿走的記憶都可以全部想起,那麼忘情丹忘記的絕對也會一處不差地一一浮現在紅葵腦海中。
可銀沙沒想到的是,服用忘情丹的紅葵會因為吃了這個葯而慢性中毒。
銀沙觀察了紅葵大半個時辰,沒有她當日的頭暈目眩,也沒有當日的暫時虛弱無力,紅葵仍舊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品茶。
這是為何?從理論上來說,她和我都是忘了些事情,怎麼我吃了那葯反應異常激烈,她卻是相安無事的樣子。玉娘難道連我會讓紅葵吃都做好了防範嗎?
銀沙百思不得其解——玉娘心思再縝密,計劃定製得再周祥,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護的了紅葵的。她猜想會不會是物種有差別,所以對藥物的反應不一樣。
「宮主就打算在這裡常住了嗎?雪宮還有一樁大事需要你出面解決。」
紅葵看銀沙在一邊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她的表情和行為,不禁想起雪宮近期發生過的喪事和即將要發生的喜事,也算的上是紅白喜事雙臨門吧。
「你指的是嵐莜和姜伯的後事嗎?」銀沙想來想去就這麼一件能稱得上大事。
「還有和滄溟的婚約。」紅葵補充說道,她覺得有喜事總是好過白事的。
銀沙記得當時就是為這事兒去的觀雨軒。玉娘竟然還不放棄聯姻的念頭。
「要不,你嫁去好了。」銀沙將杯子一摔,將她困在這裡,自己先回了雪宮。
銀沙走時喚來了祝元修,吩咐他每隔五日送一些食物來這裡。
在定侯府發生的事情,轉眼就傳到了玉娘耳朵里。
「我也是萬萬沒想到,軒轅對她的情意竟能突破妖魄之瞳的控制,真的萬年得以一見阿。」觀雨軒內,一個從未聽過的女聲。
「主子也沒能想到。他察覺到他的些許遲疑,湛盧劍甚至是差了幾十分毫才會要了她的命。若非人為,銀沙斷然不可能毫髮無傷從那裡逃走。」
所有人都算漏了軒轅對銀沙的愛,包括銀沙自己。
在她的印象中,軒轅是根本談不上有多喜歡自己。她長大一點偶然想到年幼時候自己依偎在好看哥哥旁邊聽曲,或者好看哥哥僅僅當她為妹妹而已。
銀沙對愛情的研究沒有那麼深刻。只是認為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說出來,比方他們在卧雲居那夜裡,她問他喜不喜歡自己,他雖回答慢了點,卻是很堅定且認真地低吟「喜歡」,就已經傾心了。
那個夜晚,是軒轅哥哥消失在她世界后最快意的晚上了。
和喜歡的人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好不幸福。
但身為雪宮宮主,她並不能選擇要嫁的人是誰。有些人的使命,是出生那日就註定了。她此生,要以命護天下蒼生,也包括他。既然沒有非他不嫁的理由,那麼就沒有必要讓自己愈陷愈深了,就當為了軒轅哥哥守貞好了。
銀沙送他回去的時候,心裡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當日一席紅衣,算是提前預熱成親的裝扮——禤國,一直都是雪宮的宿敵。
軒轅持劍對峙銀沙是時候,強破了妖魄之瞳的精神束縛,身體受到了不小打擊,法力和修為更是損耗過半。
幽冥之主看不過去,還是替他閉關療傷許久。
幽冥之主對他的婚事一直存有遺憾和歉疚。只要軒轅不公開說出背叛他的話,他這個師傅肯定會拼盡全力保著軒轅一生無恙。
妖魄之瞳自問世至今,軒轅是頭一個靠自己意志力突破了精神束縛的。
上古史籍記載著:妖魄之瞳,噬人心智,吞人魂魄。非黯主可醫,否則無解。
「唉。你怎麼偏不信命?」
幽冥之主看著躺在床上的他,無奈地搖搖頭。
他算著軒轅的命定之人應該是某位侯府嫡女,而絕非蒼山雪龍一族的銀沙。偏偏他就盯上了銀沙,還死活不放手,非要娶到手,還賠了自己的好幾個凡世。
幽冥之主不停問道「值得嗎?」
軒轅自然是聽不見的。
這時,比反噬之傷要嚴重太多。
幽冥之主給他把脈時發現他體內竟然有蒼山雪龍的元氣殘餘,或是銀沙有輸過內力給他嗎。就他所了解的信息看來,銀沙和軒轅同時待一塊兒的時間只有成年禮的前幾日,銀沙在隱迭不可能輸他內力的,軒轅那會兒是在何處呢?
軒轅雙眼緊閉,清秀的臉上只顯出了一種病態的蒼白。
他守在床邊,陪著這個昔日的愛徒一天一夜,口中不斷叫著「銀沙,不要」。
他聽得膩了,強行剝落了他手上的妖魄之瞳。尚未適應這具軀殼的幽冥之主堅挺著直到軒轅醒來。妖魄之瞳一旦戴上,需要黯主(幽冥之主)耗時九九八十一天吸食盡佩戴妖魄之瞳之人的全部黑暗力量。若是提前剝離,那麼黯主不僅會損失一半的黑暗力量,而且原本佩戴妖魄之瞳的人生命將完全交付黯主。他沒有任何自主選擇權,只能遵守每一條命令。如有違背,會飽受魂魄漂離之苦。
本來八十一天後,軒轅可以毫無損傷地摘下妖魄之瞳。但如今為了他的性命,幽冥之主不得已做出了犧牲。現在,他們兩個的命運緊緊地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