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軒轅探了一下雪飛天的人中,氣息全無,經脈不再暢流自如。

  可捆在她身上的天誅索卻沒有消失——只能束縛活著的生靈的法器,那就意味著她其實沒有真的死去。或許她說的是真的,除了東方墨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真正殺死她。

  但玉娘讓他將此事栽贓嫁禍給滄溟,豈不是——幽冥之主可以借著她的軀殼重回世間了。他想到此處,不禁打了個寒顫。一具神靈的軀殼承載他的半個魂魄綽綽有餘了。

  可幽冥之主為了復活可以不在意性別么……他覺得身為男人,應當是有那麼點介懷吧。

  囚禁雪飛天的宮殿內,一個身著黑色斗篷的女人大步朝他走來。

  他看不清女人的臉,只聞她到身上帶著若有似無的曼陀羅花香。

  「你是誰?」

  女子沒說話,從懷中掏出一枚精緻的戒指,並對他說道:

  「用這個,可以剿滅她的元神。」

  他只是遠遠看了這戒指一眼,整個人就覺得像中邪似的,眼睛里燃起複仇的火焰。

  那枚戒指上鑲著一顆如同常人眼珠般大小的鴿血紅寶石,耀如妖。

  這戒指他曾在幽冥之主的手指上看過。

  而這枚戒指已隨著他的封印消失了數萬年,再次現世居然是出自一個陌生女人這裡。

  一眼成魔的軒轅,身體不自覺地走到這個女人的面前,接過了這枚戒指戴在手上。

  雖看不清女人的面龐,可她從心底發出的喜悅之情悄悄溫暖了整座暗黑的宮殿。

  軒轅,你可知一旦帶上了妖魄之瞳就緊緊和幽冥之主的命運綁在一起了。

  女人很想開口對他講述一下這戒指的淵源,但說或不說現在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了。

  一道紅色的光芒穿透了雪飛天的元神,空中縷縷銀白色煙在消散——

  「很好。你先將她的屍身帶到滄溟皇陵,然後再去一趟雪宮殺了姜醫師。」

  他很快就無聲無息地連同地上的屍體一起離去,女人很是滿意這樣聽話的他。

  軒轅體內的黑暗力量正在肆意侵蝕他的精元和法力,此時被控制了心智的他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這樣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

  滄溟皇陵內,藏著真正的赤霄劍——就是那把在摩迦神尊救完一個婦人當夜便消失不見的赤霄劍,就是那把在軒轅化成人形之前的赤霄劍,就是那把劍靈是幽冥之主的半縷魂魄的赤霄劍。

  軒轅帶著雪飛天的身體抵達滄溟皇陵的時候,赤霄劍劍靈感應到了另一半魂魄的氣息。

  是他。

  他曾經最寵愛的小弟子。若不是一些意外,他們會是這世上最久的師徒二人組了。

  先前借玉娘之手在殢情坊設的彼岸花幻境,他威脅過軒轅要奪天下才可以保銀沙平安。可沒想到軒轅來的比想象中要快的多,他對她讚賞不已,看似平平的一個小姑娘,在這數萬年間更是用盡全部人脈和心力為他的復活精心謀劃一個完美的棋局。

  陳翎嬜和青璃是玉娘在雪宮的重要聯絡人。通過青璃的夫君沈泰,更是可以全面掌握軒轅的全部動向,而陳翎嬜對於鬼蜮亦是至關重要。

  儘管玉娘和醉清風有過交易,可多數時候她都是讓陳翎嬜去問東方黛討個人情。要麼是以普通的弟媳身份去問候一二,要麼是以禤國名義去寒暄一下。可陳翎嬜一方面也是在護著雪飛天的,她對玉娘隻字未提被囚禁一事。

  深知雪宮險惡的她一早就知道前面宮主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烈。看似轟轟烈烈的感情和世人矚目的即位禮儀,背後藏著無數的血淚和心酸,外人從不知曉分毫。

  陳翎嬜和雪飛天對愛情的執著都很像。有時候陳翎嬜很羨慕她,起碼東方墨是真心愛她,也曾真心真意陪伴過十年;有時候雪飛天會嘲諷陳翎嬜不解風情,偶爾吃點醋也不至於在深深後宮如此孤苦無依,只能常年和術法相伴修鍊成迷。

  兩個美如畫的女子,最終都被這後宮的寂寞所鞭笞地體無完膚。

  幽冥之主由劍靈轉到雪飛天體內還需要好幾日。

  軒轅放下雪飛天后,轉身就走了。

  他叫住了他,「見著為師都不行禮么?還在記恨我殺了她?」

  他問這個僅僅是為了確認軒轅是否真的完全被妖魄之瞳控制了。

  「弟子拜見師傅,弟子要去雪宮殺人了,先走一步。」

  軒轅對他行了這數萬年來的唯一一次三跪九叩拜師禮,弄得幽冥之主都震驚了一會兒。

  不錯,幽冥之主笑眯眯地看著小徒弟在叩拜他,這久違的一人之上感覺。

  一頭的雪宮觀雨軒內,探子來稟:雪飛天已死。

  玉娘算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個小藥瓶徑直往了銀沙所住的飛樓去了。

  「宮主不在,請您改日再來。」

  嵐莜在雪宮是出了名的護主,除了銀沙的命令,誰的都不聽。

  銀沙特別囑咐過嵐莜:她若不在,玉娘斷然不可獨自進入房中。嵐莜將這一點謹記於心。

  「不在就算了。等她回來讓她自己來找我。」

  本來是可以把葯留給嵐莜讓她轉交,但玉娘一直存著個壞心思。

  等到軒轅的下一個任務完成,她又沒有想起來。那場面,可真的壯麗。

  銀沙回雪宮先去找的姜伯。姜伯更是驚訝幾滴血就夠了而她足足拿了九瓶,這個軒轅怕是當真真心待她。縱使血小板多,也不好這麼浪費把。

  「他怎的給你這麼多?」姜伯還是沒忍住問了她。

  「我怎麼知道。一會兒說怕我弄丟了什麼的,又說怕我來回跑生病什麼的,好多莫名其妙的話,姜伯,你說這人的腦子裡裝著些什麼東西?」

  對情愛沒概念的銀沙如何能曉得這都是由愛而生,她只會覺得啰嗦多餘罷了。

  「他腦子裡裝著你啊!」妖孽的聲音從阡陌裡屋傳來,慕卿居然還留宿於此。

  銀沙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不是讓你滾么?」

  「滾不出去啊。」慕卿無奈地攤開手。

  她出去后,玉娘就安排扶澈加強了整座雪宮的外界結界布置。別說是慕卿,就連銀沙本人回來也是費了許多時間。

  「她沒事加強結界作甚?」

  「你就要出嫁了,難道不知道為什麼?」姜伯趁著丹爐在煉藥的功夫和她嘮嗑一兩句。

  出嫁?她記得只在曼陀議論過此時,那時的確答應了慕卿。可慕卿後來的欺騙就讓這樁口頭上的婚約不了了之了。那麼現在說的出嫁,是誰來下聘的?

  「玉娘接的么?」

  「嗯。」慕卿點頭說道,「還接了兩份。」

  「那就讓紅葵去嫁。」銀沙覺得既然玉娘精挑細選,那就乾脆都給紅葵一人好了。

  「他們點名要的是你,她哪裡夠資格!」

  姜伯覺得銀沙這宮主做得越做越回去了。拿完藥引,沒了往日四分之三的魄力,言談之間無處不透露著幼稚的想法。

  「我替她最在乎的人考慮不好么?居然還敢接兩家的聘禮,當我是什麼?可以一分為二么?或是這二人入贅雪宮?入贅的話我覺得是可以的,起碼都歸我管,吵鬧的會是他們。」

  她說這話的時候活脫脫像個看遍世間紅塵的風月少女,於婚嫁聘娶之事一竅不通就算了,對入贅這事兒倒是研究頗深。

  「我覺得,你去找她當面說說,最是妥當。」

  姜伯不想理會毫無邏輯和章法的銀沙,直接打發她去和玉娘爭執個高低上下。

  「那葯呢?」

  「姜醫師煉好了我給你送去。」慕卿難得主動說起當跑腿的活。

  在姜伯這裡,銀沙卻故意端起了宮主的架子和慕卿說話。

  「有什麼和玉娘說的,趕緊去把。晚了的話,怕是你又得動用武力了。凡事要以和為貴,要三思而後行。切記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是個成熟的大姑娘了……」

  姜伯的數落如秋日的落葉一般颼颼刮入她眼帘,銀沙聽的膩了,一路捂著耳朵小跑出去。

  他看著那個小身影漸漸模糊了,心中感嘆一句「姑娘,你要是個普通人多好。」

  這話不巧被耳尖的慕卿聽到了。

  「她不是普通人,還能是神靈?」慕卿一直就拿她當普通人看待的,摩迦說她是什麼上古神祇的後裔,他一點也不信。畢竟相識這段日子,他沒覺得她能和神靈沾上關係。

  「雪宮宮主從來就不會是普通人。」

  這是姜伯和他說的最有用的話了。

  慕卿在腦海里一一瀏覽雪宮宮主們的身份——唯一的兩個共同點就是早逝和真身物種。倒是真如姜醫師所言,她們並不是普通人,非神物便是神獸後裔。他在想那會不會只是個巧合,或者銀沙不過是被上蒼眷顧的單純少女呢。

  慕卿也是想到了蒼山雪龍一脈。只有這一脈,他們曼陀神域從未有過記載。

  摩迦神尊說在萬年前它們就被滅族了,但不可能一點歷史都沒留下。

  這亦是慕卿為數不多懷疑摩迦神尊的地方。

  他同樣也懷疑過軒轅的身份——禤國戰侯的身份,一個僅僅修鍊了百餘年的凡人,竟有實力讓湛盧劍毀了縹緲軒,竟能毫髮無傷地破櫻林七十二陣。

  但他跟著軒轅去了禤國,再到白矖淵,一點異常也沒能發現。

  「宮主來了。」觀雨軒的下人匆匆來報,銀沙怒氣沖沖砸過來一個茶杯。

  「好端端的,發什麼火?」玉娘笑嘻嘻地到外廳迎她。

  「兩份聘禮,你是不是給我個解釋?」直奔主題的銀沙,廢話不多說,就是要問個明白。

  「哦,」玉娘幽幽一笑,「宮主是生氣我沒告訴您,還是生氣我替您接了別的?」

  這世上的人都喜歡揣測他人心意。玉娘習慣性,幽冥之主偶然性。

  「我問你,哪兩個的?」銀沙努力讓自己用平靜地語氣質問玉娘,姜伯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和「三思而後行」對她還是挺有制約作用的。

  「一份來自禤國戰侯獨孤承影,另一份來自滄溟世子幽漸。宮主更中意哪個呢?」

  玉娘對身旁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她秒懂立馬拿了兩份聘書出來。

  兩份截然不同的聘書:滄溟皇家和禤國侯府,親筆書寫且都蓋有印章。

  禤國的這個侯府倒並不是皇室宗親,故而選用了顏色較為暗淡的深紅色為聘書底色。

  「我若都不喜歡呢?」銀沙反問玉娘。第一眼看見聘書,她其實已有了決定。

  「那,便是誰的禮厚重,宮主就嫁於誰了。」

  玉娘這句話的分量狠狠地打了她宮主的顏面——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做不得主,竟要屈服一個沒什麼大權的老管家婆子。她差一點又要在觀雨軒動手了。

  「憑什麼?」銀沙輕蔑地看了玉娘一眼,一個老婦人在雪宮數年,圖的是什麼呢?

  「憑我有你要的東西。」好一個自信的口氣。

  「什麼東西?」銀沙清楚地記得只和慕卿說過她想要那葯,玉娘不可能知道的。

  就在她張嘴說話的一瞬間,玉娘已將備好的藥丸送入嘴裡,看那藥丸順著喉嚨滑了下去,玉娘才鬆開她的手。

  銀沙試著將藥丸反吐出來,倒不是擔心玉娘下毒,就是莫名被塞了個東西又沒咀嚼太難下咽著實有點不舒服。結果可想而知,藥丸滑落肚中,再由胃酸慢慢溶解、揮發。

  她覺得頭有點疼,一屁股坐在了廳外的會客椅上。

  她左手撐在椅子邊緣,右手不停地揉太陽穴。

  那些在成年禮前發生過的幾件事情,接二連三地不停湧入心頭。

  在秋玉樓第一次看到獨孤承影,貪杯松蘿酒醉倒他床上;

  在秋玉樓第一次因外人破規矩,威脅紅葵不許多管閑事;

  在卧雲居第一次被他救於反噬之傷,而後互通心意;

  在卧雲居第一次和他捕獵煮飯生活,日子瀟洒自在。

  這些被玉娘抹去的回憶,是她這些年唯一的快樂時光。

  回憶是一座橋,卻是通往寂寞的牢。

  她陸陸續續想起來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他是為了她來的雪宮。

  銀沙有些慶幸自己在結界救了他,不然如果有一天想起來這些,她一定會很後悔的。

  軒轅哥哥,你不回來了,所以派了個和你差不多的人來陪我把。

  她這樣想著,也不覺得給他改名有什麼不好了。

  慕爾如星,願守一人心,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