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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草(1)

  阡陌有一個大膽的猜想:當年的軒轅或許根本就根本沒死,只是用了頗長的時間來聚集元神重生。那重生的這軀殼便極有可能是獨孤承影本人了。

  自阡陌來到定侯府,他想著凡人樣貌有相似神仙的也並沒有什麼奇怪。加之他那時意氣風發,正值少年,阡陌離開曼陀打算在新地方重新開始一段人生,順便體驗一下人生疾苦。於他仙者而言,時間就是最無用的了;可對於凡人而言,並不如此。長時間修鍊法術能延長普通人的陽壽不假,但獨孤承影並不是普通人。

  若非要說阡陌同他的淵源,可追溯到在曼陀的初次見面。他剛與妻子分別,亦被天煞暗輪傷了精元,情緒大起大落,故而造成他記憶的殘缺。他把對妻子的愛意深埋於心里,不讓任何人發覺。在曼陀,他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因為要常年裝作無所事事,並沒有什麼仙者對他有所嫉妒和怨恨。

  光芒萬丈的人一定會惹他人眼紅。

  所謂雲端之上,背後就是無底深淵。

  阡陌仍未有勇氣走到他面前,便在院外提高了分貝:

  你……還記得我嗎?

  阡陌在等他一個答案。

  「記得啊,你是我師傅。」他現在不想讓他人知道自己就是軒轅,連阡陌也不例外。在定侯府,他永遠都是禤國獨孤承影,在沙場叱吒風雲百戰百勝。

  阡陌笑了笑,沒繼續往前走,掉了個方向去他的住處了。

  他腳步很輕快,阡陌並沒有發現他隨了一路。

  「師傅,我有一樁心事想同你說說。」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阡陌差點沒嚇倒在地上癱著。

  「你——你——你什麼時候來的?」話都結巴了。

  「就在剛剛。」

  他此時很慶幸自己元神歸位了,行事施法也更為恣意,不必時時都礙於人前。

  「你說。」阡陌長吁了一口氣:終究還是獨孤承影成了軒轅,那個昔日說舍一人換天下太平的儒雅公子,卻無人能懂他內心的渴求。

  「我活了這麼久的時間,終於有一個人激起我對生活的熱愛了。從前我只覺得一劍一酒走天下,現在卻是更想得一人心,共白頭。師傅你會支持我嗎?」

  他想放下所有的榮華富貴和責任使命,只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阡陌不想軒轅竟不是追問凡世的事情而是徵求和銀沙在一起的意見。

  阡陌憶起和紅葵在一起的短短數年,又何嘗不是段美好時光呢。僅因為他趕著去相救於東方黛,紅葵不知從哪裡聽信讒言說她夫君是去找箇舊情人不要她了,一氣之下回了雪宮。她已將阡陌的情分忘的乾乾淨淨,連玻璃渣都不剩。

  他舉雙手贊成,打心裡為軒轅有心儀之人感到開心。

  「既然喜歡,那就在一起。這又不是什麼會遭天譴的事情。」阡陌不知銀沙的身份,更不會想到其實他們在一起那就是遭天譴惹神怒的。

  他聽完沉默了很久,有一個聲音不停在他耳邊回蕩:不要再干涉她的選擇了。

  「可她不記得我了,你可有什麼葯能讓她想起往事,最好是我希望她記起的那種,我不希望她記起的她最好還是不要想起來。」

  「她都不記得你了談什麼喜歡?」阡陌不可置信地問他,世上哪裡有這麼一廂情願的男子,還是個天天昔日殺戮慣了的。

  「我喜歡她阿!」他沒有意識到其實若是銀沙不喜歡他的話,他的確不該再苦苦糾纏下去,會是阻礙她一生的幸福。

  「你喜歡有什麼用?我還喜歡她呢,可她不記得了,我又能怎麼樣?綁來一塊過日子嗎?還不如先查清楚她服用過什麼,再仔細研製出個解藥。」

  阡陌說著說著靈光一現:鬼蜮有一種叫流光草的植物,以根莖入葯可助人恢復記憶,或許可以一試。唯一麻煩的是這流光草的生長之地是在白矖淵。

  那個地方是世間唯一的禁地——幽冥之主一半的神力被封印在這裡。

  「我該叫你什麼?」見他一直沒有表露元神歸位的跡象,阡陌忍不住問了。

  「還是獨孤承影吧,那個名字只能是她叫。」後面半句話聽起來格外寵溺。

  軒轅沒打算再瞞著阡陌了,但礙於處在人多口雜的定侯府,還是稱本名自在。

  阡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和在神域中多了些煙火氣,為人也更親近了。不知是重新找到舊愛的緣故呢,還是這凡世修鍊的影響。

  「好。承影,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幫到你一點。」阡陌尋思著讓他去取流光草再適合不過了。一是他修為高,二是他本就和白矖淵頗有淵源,三是他開口討葯。這三個理由擺在面前,縱然他再不情願怕是也難推卻。

  可阡陌忘了其實獨孤承影是個沒有臉皮的人物。自元神歸位后,他一刻也不願再去鬼蜮一步,更是再也不願去面對幽冥之主。

  「師傅我覺得你去比較好。你不知那白矖淵的仙障極其排斥法力高深之人嗎?再說我亦不識得流光草,要是采錯了豈不壞了大事。」

  阡陌忿忿不平,原以為他會繼承軒轅大公無私捨生忘死的奉獻精神,不想也承襲了獨孤承影的薄情寡義冷麵無私。

  「你不及他的十分之一!」阡陌氣急敗壞地說。

  「扔下愛人苟活的軒轅,你怎知他不想去殉情?」他淡淡地說道。

  親眼看她墮入輪迴道的一瞬間,他想過跟著一起殉情的。不知怎麼就被人攔住了。自和幽冥之主決裂那日起,他腦海中無時無刻不想著復**等候她的重生。

  一路跟著軒轅來到禤國的慕卿,正悄悄隱在一旁見證了全部過程。

  慕卿的記憶里對流光草有著模糊的印象:一種形似忘憂草的植物,夜裡會發出螢火蟲的光芒。而當它被連根拔起之時,整株植物會如流星一般瞬間枯萎。流光草對找尋丟失的記憶或是失去的神識頗有藥效,但唯有少數仙家知道如何正確採摘流光草而又不致它死亡,恰巧阡陌是其中一位。

  慕卿自覺對銀沙有虧欠,他聽到流光草便第一時間想摘回來當作藥引。雖然次次試探過銀沙的口風,他每次看見她和軒轅的相處模式,又總是覺得惋惜。他多次在軒轅的眼裡看到愛意,可銀沙完全沒有反應。

  他起初想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後來銀沙多次的反常舉動和玉娘有意無意的推進,總是讓慕卿感到銀沙在回雪宮前發生了些事情,一定是和軒轅有關。

  阡陌倒不是不敢去鬼蜮,確切來說,他是怕見到東方黛。

  他和東方黛的故事說來就有點冗長了。東方黛曾隨父親一同去曼陀賀壽覲見摩迦神尊,入神域見著的第一位仙官就是阡陌了。

  當年的阡陌最愛跟在師兄玉衡子身邊,扮作個端茶倒水的小童子。

  年少輕狂這四個字極其準確地概括了阡陌本人。

  東方黛對於阡陌的印象很深刻——阡陌撐著無極傘站在九天瑤池邊,容貌算不上俊朗,但氣質超凡脫俗,絲毫不遜於玉衡子。她自是不信僅僅是個書童。

  東方黛對阡陌而言,只是萬丈紅塵里的一朵白玫瑰。

  除了神尊壽宴會有其他種族來曼陀外,阡陌鮮少接觸外界族民。禤國從建立之初就是半妖半人的物種統治的,歷時了數千餘年,從未有過紕漏。國內的百姓也是知道有妖、有半妖,也有人類,但大家都老實本分地各司其職,不存什麼壞心眼。因此流寇動亂在禤國竟是一次也沒發生過。反觀由凡人統治的涅塃,隔個六七年就來個什麼大起義這種,國家長期動蕩不安,摩迦為了平息怨息不得已安排了部分仙官常年輪流駐守在涅塃邊境,好好守護這凡世的平靜祥和。

  這朵白玫瑰清純優雅,和紅葵對比下來,她定是位極其嫻靜溫柔的妻子。而阡陌的心中卻對愛情的執著熱情似火,他看得出東方黛那個年紀是真的喜歡自己的,而他只是玉衡子的師弟,無權無勢的仙官,斷然是不可能娶一個國度的嫡出公主。拋開種族差別來看,就家庭背景,他們完全不相配。

  東方黛離開曼陀時候,問過阡陌:

  你若是喜歡我就來禤國找我,我跟你走。

  阡陌笑著說:公主說笑了,我散漫慣了,怎好耽誤公主的終身幸福。

  東方黛深知生於帝王之家,婚姻大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她也不曾想到十年後后自己的親弟弟會毀了自己一生所盼。

  她不曉得當時和阡陌說那些話,是出於少女對愛情的期盼,還是單純的一問。

  阡陌在她成婚次月,託人送去一套靈動飄衣,還捎了一句話。

  「我欠你一個要求,你儘管提。」

  一諾千金的阡陌為這要求付出了若干年獨守空房和夫人離家出走的代價。

  「承影,這樣,你和我一起去。」阡陌咬著牙和他商量。

  「好啊。」軒轅計謀已經得逞了。待到阡陌成功取到流光草,他立即拿去雪宮給她。聽說雪宮也有一位不錯的醫師,應當也懂得如何調製藥物。

  「算我個!」慕卿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躲了多時的他琢磨著自己一個人去鬼蜮,遠不如跟著他們一起去有效率。

  「你都聽到了?」阡陌一臉不高興。

  慕卿「嗯」了一聲。

  「我叫人去準備晚飯,明日再啟程。」

  軒轅先一步走了,阡陌盯著慕卿看了足足半個時辰——哪裡來的妖艷賤貨?

  「我倒未想過他能這麼客氣地和一個人說話。你可知道他差點燒了雪宮?」

  阡陌又吃了一驚,獨孤承影帶回來的驚喜真的太多了。

  「他沒這能耐把……」阡陌曉得他是軒轅后,倒沒這麼多把握了。

  赤霄劍劍靈,經歷十代凡世的歷練,加之之前被封印在體內的力量,怕是將玄冥山連基拔起也沒什麼問題。

  「哈哈。你是他什麼人?」慕卿半開玩笑繼續問著。

  「你又是他什麼人?」阡陌腦子還比較靈光,隨機應變能力倒也不算差勁。

  「情敵。」慕卿驕傲地說。

  「既然是你情敵,你何必去打流光草的主意?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阡陌不能理解這美艷少年的想法:既然是對手,他趁機攻下銀沙不是更好嗎?

  「你不懂。大家理應公平競爭,我從來都是個坦蕩蕩的君子。」

  與其說是公平競爭,不如說是他始終不肯承認輸了。慕卿想試一下,是不是幫助銀沙找回神識,他就仍有一絲希望可以俘獲芳心。

  若是慕卿知道神識具體是什麼,他絕對是單獨去白矖淵毀了全部流光草。

  如姜伯所言: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是比較幸福的。她既然想忘了,那就沒必要強迫她再記起,對她屬實不公平。

  次日的三人行,氛圍奇特。慕卿一直在和阡陌嘮嗑,軒轅一個人悶著頭趕路。

  阡陌偶然聽到慕卿說起玉娘,便多嘴問了一句:

  那女人還活著?她身邊是不是有個小姑娘喜歡戴花的?

  軒轅插了一嘴:師娘挺好的,只是不記得你罷了。

  輪到慕卿驚訝三連:師娘?雪宮有已婚的女子?喜歡戴花的婦人?

  阡陌被軒轅的話堵得透不過氣。「你不必時時提醒我她忘了我!不然我才不可能跟你去找什麼流光草,我其實是有私心的。」

  「我知道。」

  軒轅如何不知道:尋得妻子的阡陌發現她忘了他,他一回府就在屋內捯飭,可調製丹藥只差一味藥引流光草。若不是他這次要幫銀沙找回神識,大概阡陌不日就會尋個其他借口讓他去白矖淵摘回來。

  慕卿看這二人對話,一個比一個嘴毒,卻是一個比一個心腸軟。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阡陌突然停了腳步,鄭重地告訴軒轅:

  「流光草入葯會助她找回全部記憶,包括前世的。」

  軒轅、慕卿都楞在了原地。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軒轅仍不死心。

  阡陌搖了搖頭。

  軒轅不想再往前走了,他不想讓她記得前世,僅僅是想還給她卧雲居和秋玉樓的美好回憶。

  慕卿聽罷卻是更加想得到流光草了。若是前世,可能他們更有機會在一起。

  慕卿對流光草志在必得,在這點上阡陌和他一致。

  軒轅現在並不能當個逃兵。他若是走了,而慕卿又拿到流光草,銀沙還是會記起前世。

  他不是怕她恨他,只是不忍看她再回憶一遍那段慘痛的悲劇。

  軒轅不會攔著阡陌拿流光草,他所要阻止的只有慕卿一人。而他並不知道白矖淵有人等候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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