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情坊
銀沙說的殢情坊,好聽一點是祭壇,難聽一點就是衣冠冢。
歷任宮主殘留的衣物什麼的都被埋葬於此,氛圍什麼的一點不輸於縹緲軒。
其實這世上但凡建築名字有點詩情畫意的,大多都不是什麼好地方。比如禤國綺鸞殿,或是曼陀紫宸殿,又再如硃砂嶼,沒一處不是透著傷心和遺恨。
一座**肅穆的宮殿映入眼帘。
這是雪宮第二處壓抑的地方,還有另一處便是白矖淵的入口了。
「殢情坊是個墓園?」軒轅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銀沙。
在死人的地方**我?這不大可能有發展感情的機會的。
軒轅雖自小被師傅責打慣了,但就墓地而言,他膽子沒那麼大。
雙親剛去世的時候,主辦葬禮的遠房親戚讓他守靈三天三夜。他噩夢纏身一直到了十八歲才漸漸忘記。但就在他看著雙親屍骨被破格遷入師陵的夜裡,竟是再次夢魘了。那一天,距第一次守靈已然過了二十五年有餘。
這件事情知道的就兩個人,顏爽和他自己。
也幸虧阡陌不曉得他最怕的是這個,不然上次就不會是綁到小院那麼簡單。
「嗯。」
銀沙用法力設了九層結界在殢情坊外,看來是鐵了心要將他關在這裡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在我邊上,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軒轅輕聲說道,欲伸手去牽她。
只見銀沙用凌厲的目光對他一板一眼說道:
若讓我再知道你有其他的心思,我也可以讓你在這裡永遠地睡去。
軒轅到吸了一大口氣。
女人沒有了情慾,狠心起來不輸於任何一把利刃。
「你放心。」他又蠢蠢欲動地想觸碰她的指尖。白皙纖長,亮晶晶的指甲,尖尖細細的,剪成杏仁樣式,比象牙還潔凈。
銀沙一眼看穿了他的歪念頭,直接拿了髮釵直逼他的喉嚨。
「慕卿哥哥說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倒覺得你是想尋個死的痛快的法子。」
軒轅聽到她喊了別人哥哥,胸口又是一陣痛感。
銀沙,你要記得,我也是你的軒轅哥哥阿。
這話他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在她生辰的喜慶日子,他沒有陪在她的身邊。在她傷痕纍纍的時候,他又在哪個凡世呢?如果將一切對她全盤托出,他又該如何面對她發來的各種質疑,是悔恨,是歉疚,還是無奈。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可以原諒我嗎?」
軒轅發自內心的對銀沙說了對不起,請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
「你說說看,要怎麼原諒?重新建個處罰的密室,還是說你能將時光倒流?」
銀沙不屑地反問他。燒毀了一座頗有分量的宮殿,還離間了她與羽林衛扶澈。
一個是毀壞宮物,一個是人際不合。
「我……自然是可以幫忙修繕一下縹緲軒的。」軒轅悻悻地說。
我要是能讓時光倒流,必定是回到千年前的洞房花燭夜,亦不會見醉清風,也就不會與你同去晝夜迴廊了。我們二人現在也有幾個孩子,甚至會有幾個孫輩。
他心中最真切的想法莫過於此了。
銀沙似乎能看穿他一樣,譏笑他「你是不是假意求我原諒你,然後好繼續在我面前裝潑皮無賴,好繼續留在雪宮。再不經意抓個機會和紅葵私奔出去。」
軒轅十分認同前面一句,後面紅葵的事情他不敢苟同。
「我,其實不喜歡她。」軒轅老老實實地又說了一遍紅葵是他師娘。
「那你師傅是哪個?我派人去查一下就知道孰真孰假。」
銀沙很樂意聽他說這樣的事情,當個飯後茶餘的話題也是挺好。
「阡陌。他在我府上住了很久的,從前是曼陀神域的人。」
軒轅一股腦把阡陌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包括他如何離開神域,又是如何遇到銀沙,如何二人又分開,現在又派他前來等等等。
「呵呵,你自己都忘記了第一次是如何說他們是夫妻的了。兩次說的完全不一致,我該以哪一版本為正本呢?而另外一個版本作為副本?」
銀沙聽到他開口說紅葵和阡陌的相識過程和上一次說的完全不一樣。上次他說他們相識於玄冥山,這下變成在北方涅塃偶遇。
果然,男人嘴裡沒一句真話。
軒轅意識到,自己元神歸位倒是忘記了獨孤承影當時怎麼和銀沙描述的了。不如全推到縹緲軒頭上,那個陰氣圍繞的詭異地方,擾了思維也很正常。
不料銀沙很奇怪:「陰氣圍繞?之前沒有任何女子死在裡面呀?」
軒轅解釋:我也不知為何,處於一處和你有關的幻境里,所以亂了心神。
銀沙更是詫異:他一個外人被罰去縹緲軒,不論如何也不會和她扯上關係。除非他們很早就認識,並且發生過什麼才有可能產生如此幻境。
她的確沒有見過他——雖然容貌是有點像軒轅哥哥。
這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
軒轅看她眼裡閃過一絲猶豫,他確實希望她能認出,一面竟又不希望她想起。
「好了。你還要拿這釵脅迫我多久?一天一夜嗎?」
那髮釵離他的頸動脈不過兩寸,稍一用力,鮮血就會如泉水般汩汩湧出。
銀沙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珠釵。正要重新戴上,軒轅順手拿去了。
他說:你不適合這樣的髮飾,我幫你改一下樣式。
軒轅右手劃過髮釵的上方,原來的蝶戲雙花鎏金銀簪眨眼成了一支白玉響鈴簪。銀沙看著軒轅手裡的這支不大不小的發簪,雪亮剔透,狀如凝脂。簪頭一朵白玉蘭悄然綻放,還有一個櫻花似的吊錠,端的是飄雅出塵。
她頭一次看見這樣清雅別緻的發簪,想直接搶過來玩弄一會兒。
「急什麼,這裡沒有鏡子,我替你戴上。」
銀沙一時間恍惚了,軒轅竟已完全不似這幾日興風作浪的態度。
她錯將他當成了軒轅哥哥。
也不能算錯,只是她沒確定。
這語氣,這笑容,這面容,都是妥妥的同一個人。
她閉上了眼睛,鼓起勇氣,撅著櫻唇,等待軒轅哥哥的回應。
軒轅在發簪戴好的后一秒,臉頰剛對上了一個溫軟的東西。
清甜香滑,嬌嫩欲滴,是兩片燃燒著強烈慾望的薄唇。
他緊緊擁著她,低下了頭,雙手撫摸她紅撲撲的小臉,只是自然而然將唇湊了上去,四瓣紅唇緊貼在一起。
溫熱的物體描摩著唇線,又啟開齒間探進來,放肆的觸探,舌尖糾纏不放。
銀沙覺得身體瞬間被束縛進一個有力的懷抱,未盡的語聲淹沒在滿是情意的吻裡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她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這一瞬間的悸動,使彼此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整整過了兩盞茶的工夫,銀沙才緩緩睜開眼睛。
面前的男子,不偏不倚,就是拆她宮殿的敗家戰侯獨孤承影。
我竟然和這樣的人接吻?
銀沙試著掙扎出他的懷抱,不想他摟的更緊了。
她突覺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好像幾月前,也有這樣一個人擁抱著親吻過她。
銀沙並不反抗,只是一動不動,一臉冷漠地任他肆無忌憚。
軒轅感到那股溫熱氣息剎那間就消失了,但自己也沒有被推開。
「是不是,我吻的不夠好?
他輕輕撫摸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輕低語。
他記得前面兩次問的時候,她都是一臉嬌羞默不作聲跑掉了。
「啪啪啪」
三聲格外清脆的巴掌。
軒轅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銀沙的動作極快。
「最後一次了!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像誰就可以在雪宮為所欲為。」
銀沙上次也是說最後一次,但也只是對他施了迷魂術而已。真的讓他痛不欲生的話,她自覺自己心腸沒有那麼狠毒。
像誰?軒轅有點納悶,難道是說我像她喜歡的人嗎?
「是你喜歡的人嗎?」
他問的非常直接。
軒轅再也不想為無關的人吃飛醋了,比如那個什麼祝元修。
「不是。如果能和少時的一個故人重逢,我不過要好好言謝他一番罷了。」
銀沙沒想明白自己為何會和一待罪之身說這些。
她其實只是想聽大哥哥和她說清楚來龍去脈:為什麼無聲無息就離開她的世界,而且這麼多年竟然一直杳無音信。
喜歡一個人什麼感覺,她確實不知。
軒轅千餘年的記憶中,銀沙就沒喜歡過別人。他在投於凡世前,陪她到十歲。
那年她生辰前夕,撫養銀沙的長者來找過他。
「我不知你對她是否存有什麼念想,勸你最好也不要有。畢竟她就要去雪宮,並會被擁戴為新任宮主,歷任宮主都要經歷斷情絕愛的考驗。」
長者一番言辭說的情真意切,他只是笑笑。
「我只想陪在她身邊。她喜不喜歡我不重要,她開心就行了。」
要有多大的心胸可以無視最愛的人喜歡上別人,他說的時候雲淡風輕,內心卻是七上八下。我找了她這麼久,又等了她這麼久,憑什麼說放棄就放棄。
軒轅當然不甘心,他原是要在攬星閣等她回來的。
偏偏,那日來了不速之客茅山仙祖。
「法器做好了。我算著時日,你明日酉時便是最晚了。」
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源源不斷地侵噬他的精元,他想陪她更久一點,勢必要先做一點犧牲。他等到了酉時三刻,銀沙還沒回來,只得先去凈化了。
前腳剛離開攬星閣,銀沙后一秒就趕了回來。
銀沙先去的卧雲居,她以為叔父會給她過這個生辰。哪料整個卧雲居空無一人,惟有種在院內的幾株彼岸花妖冶芳華。失落的她才一路小跑到攬星閣,卻也是人去閣空。
她那日哭的很是傷心。
小時候聽到阿爹被害,阿娘尋仇而死,扔下她一人,她都沒有這樣難過。
曾經是回憶最多最溫暖的兩處庭院,銀沙站在門外覺得是那樣遙不可及。
為什麼,對我很好的人最後都會離開我。
她一直想不明白這裡面的完整道理。
軒轅哥哥很照顧她的,而且他家裡也就一個人呀。
叔父熱愛雲遊四方就罷了,她的生辰竟連一個禮物都沒有。
十歲的銀沙從雪宮出來了兩個時辰就又原路返回。
到了亥時,白蘼帶給她一幅畫像,說是由故人轉交的。
那是軒轅在投凡世前委託茅山仙祖交給銀沙的。
他記著說的話:若是有一天不能再見面了,你也一定不要忘了我的模樣。
他現在想起來了,更是想拼盡全力護她周全,保她幸福長寧,笑顏永駐。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他當然知道現在的她肯定不知道。
一個失去情絲的宮主何談喜歡呢?
「也許是,又也許不是。」
銀沙想起還有正事沒辦,打斷了他的話。
「不說這個了。下個月要去雪宮,你在這裡倒著抄經文。過幾日我來拿十份經文。字跡要工整,字面要整潔。」
這十份經文,是她準備送去曼陀神域的賀禮。
雪宮別的奇珍異寶倒沒有,各種各樣的經文古籍則是應有盡有。
曼陀沒有的一定在雪宮,這樣的謠言也不知是何人傳出去的。
一傳十,十傳百。曼陀神尊也就知道了她們雪宮有諸多記載著各種高強法術和提供修為的古籍,便是藉著各種由頭問雪宮討要借閱亦或者邀去赴宴。赴宴自是不能兩手空空,那這最輕便的賀禮當屬經文古籍無疑了。
不能輕易讓他閱覽,再一個好法子就是倒序謄寫。
一來親筆謄寫經文表明自己的誠心誠意,二來謄寫的時候出了什麼錯字漏字等問題也很正常。神尊必然不好再詆毀什麼雪宮目中無人,驕傲自大。
她將我關在這裡只為了抄書?
軒轅傻了眼。
銀沙右手一變,一張書桌,擺著幾隻毛筆和一個硯台,桌上有一本經文叫《妙法蓮華經》,另還有若干張雲蜀紙供他使用。
「還缺什麼和我說,我先去睡會兒。」
只見她又變了個卧榻在一隅,還用紗幔同書桌隔了老遠。
不一會兒,他聽到了微弱的鼾聲。看來,她是真的乏了。
既然只是抄東西,那也就裝模作樣當一次乖巧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