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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剛剛都是幻境?他明明看見的是自己,甚至是和銀沙成婚的場面。

  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他可以摸到她的臉,握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

  他並不知道這縹緲軒懲罰是讓一個人的元神進入不願回憶的過往的幻境中。幻境場景如現實世界一樣,若你深陷其中不肯出來,時間一久,元神也再不能回到本體。那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孤魂野鬼了。

  他才發現是被紅葵拉著出了那如真似幻的地方。

  「獨孤承影,你還記得我么?」紅葵叫了他名字。

  通過剛剛的幻境,他確定了自己是真的叫軒轅而不是獨孤承影。

  「你是阡陌那個老頭的相好,我記著呢。」

  紅葵聽到仍面不改色,的確是沒有什麼瓜葛,以後她也說不清。既然他要這麼叫,隨著他去吧。好歹阡陌在禤國也是履行了諾言。

  「我知道你來這裡的意圖——但我勸你一句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再過段時日,我會盡量安排你出去,這段期間你就不要再無事生非到處惹麻煩了。」

  紅葵是真的想幫他逃出去。雖然雪宮從未有過先例,她想著借玉娘之手,帶個羽林衛出雪宮再尋個由頭什麼的說他曝屍荒野即可。

  紅葵當然想不到玉娘早已發現了他的身份,更是聯合她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銀沙和軒轅是這盤棋至關重要的兩枚棋子。

  軒轅元神剛回歸本體的時候,銀沙那邊也從睡夢中驚醒。

  她夢到了年幼的大哥哥,嘴裡一直叫喊著的軒轅哥哥。可是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龐,明明畫像男子印象深刻,但在夢裡竟是一直記不起來。

  侍女嵐莜聽到她夢魘的聲音,急急忙忙趕來瞧她。

  銀沙裹著一層輕紗坐在床中心,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用手擦拭淚痕,看一顆淚滴在指尖緩緩低落。

  銀沙在想:我應該是很難過的,可是心裡並沒有太多感觸。是因為沒有了情?

  她知道成年禮被玉娘抽了神識,以為從那日過後自己不會有七情六慾悲歡離合,這夢裡的事情不料可以讓她這樣撕心裂肺。

  她自言自語著:難過是什麼感覺呢。

  「宮主您醒了,我去給您備洗澡水。」嵐莜看她神色恍惚,想著沐浴清醒一下或許比較好。

  銀沙似乎沒有聽見嵐莜的聲音,依舊自顧自地看著淚水滑過的指尖。

  「宮主?」嵐莜見她沒有回應,又叫了一遍。

  「啊。」她回過神來,原醒來很久,自己盯著手指看了很長時間。

  「我這就去為您準備洗澡水了。」嵐莜又重複了一次。

  「不必了。」銀沙不是很想洗漱,就拒絕了。

  「對了,那些跟著破陣之人離去的女子,可有回來的么?」她想起當日雖詔令上破陣之人可以挑一個姑娘走,但實際上這些姑娘都是奉命外出。假意跟著他們回家,理論上應是不出幾日就該帶著破陣之人的家當或是提著某個的頭回到雪宮。

  算上破陣日,今日已經是第七日了。

  「我聽聞是回來了幾個,其他的還沒消息。」

  「哦哦。其餘的儘快查到在哪裡吧,再給她們三日光景,不回的就派人解決了,免得留有禍患。」銀沙不喜歡不遵守宮規的人,尤其是出爾反爾的女子。

  詔令發布前一個晚上,她召了大批參與挑選的女子來到院內。

  「你們都在雪宮修行了很多年,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去外面看看。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們都要答應。」

  銀沙這個糖衣炮彈設置極為精妙。

  先給一顆蜜糖,再贈一苦茶。

  女子們不約而同地都說好。

  銀沙接著說道:

  「你們若被破陣之人選中了,要麼是帶著萬貫家財回來,要麼是提著他的腦袋來見我。只有這兩種方式活著回宮。聽明白了嗎?」

  女子們開始不敢應聲,她們在雪宮修行的年月里從沒殺過人。

  第一次殺人,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做不到的現在就離開,我就當你放棄這個機會並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銀沙看出個別女子的猶豫不決,也沒有強求她們都能做得到。

  她看這一眾女子中明明有膽怯之人又不敢直接說退出。

  索性就又說了一遍:最後再問一次,有沒有想退出的。

  「屬下定當不辱使命,保證完成任務。」

  很整齊的女聲——唯有一人沒有半跪在地。

  銀沙正眼瞧過去,那人方當韶齡,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嬌美無比。她想到紅葵四五年前回來時正是帶了這樣一個女嬌娥,名喚蒹葭。

  和紅葵有關的人和事,她一向記得分外清楚。

  「你是要退出?」

  蒹葭卻默不作聲,只是低著頭。

  銀沙走到她近旁,發覺周身的氣息並不是個凡人,像是個鬼族。

  她記著雪宮名冊上只記載過三位外族女子的名字:歡柒、亦兮、紅葵。

  這個叫蒹葭的姑娘卻沒有登記在冊,是管事不力還是玉娘故意為之。

  銀沙用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再不開口,以後就不用再開口了。」

  突然緘默的蒹葭從懷裡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著銀沙的心房刺去。

  這刺殺,也太隨意了。

  銀沙一個轉身就躲過了,可左邊的宮人運氣不怎麼好。

  銀沙一回頭,左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少女看見匕首出來,想都沒想就去擋了。

  她是跟著銀沙一起進的雪宮,兩個人還一起睡過很多次,在雪宮的夜晚一起看著天上的明月,相互傾訴對方的舊人和舊事。

  如不是今日叫來齊聚一堂,她也許根本不會找到有個多年潛伏的內鬼。

  五年多的時間,沒有消弭蒹葭對雪宮的憎恨,反是讓銀沙陷於危險當中。

  銀沙第一想到的是紅葵,又一考慮到紅葵這個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加害她的心思也就作罷,那蒹葭就是受人指使了。而這個背後指使者,才是雪宮真正的內鬼。

  銀沙看著跟了她將近十年的女孩就這樣死去,不免有一點遺憾。

  在她的童年歲月里,這個小姑娘是她為數不多的同伴。

  願意聽她訴衷腸,更願意和她分享快樂。

  這個仇,她一定要報。

  「來人。」

  十餘位羽林衛很快就趕來了,後面還跟了一個人。

  「把她厚葬在硃砂嶼。」

  她們都以為宮主是要處置蒹葭,未想到是贈捨命的少女死後一片安寧住所。

  硃砂嶼,素來都是雪宮宮主逝去而建的衣冠冢。

  「慢著。」

  跟著的是玉娘。

  「宮主,這個決定似乎頗為不妥。」

  「玉娘以為如何?就扔到白矖淵了么?還是玄冥山外隨便挖個墳埋了。」

  她此時是一定要和玉娘爭到底的,說話的口氣格外地強硬。

  她本是擔著個虛名,很多事情懶得操心。可偏偏就有些人看不慣,和她對著干。她說東,那些人偏往西;她說北,那些人非指南。

  「老奴以為,固然她救主有功,還是該安置到應該去的地方。比如說」

  「你是宮主還我是宮主?」銀沙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

  想送她的玩伴屍身去晝夜迴廊邀功?簡直是異想天開。

  晝夜迴廊這個地方,自幽冥之主被封印后就臭名昭著。

  數十萬前,幽冥之主為鬼蜮尊主之時,晝夜迴廊堪稱西南的蓬萊仙境。

  鬼蜮風光,得天而獨厚;八景覽勝,恢弘之畫卷。朵山玉筍兮峰巒獨秀,玉兔臨凡兮月華灑輝;西鳳煙雲兮梧桐滴露,灕水流珠兮冰壺傾玉;石門金鎖兮日月飛渡,冶海冰圖兮妙筆神韻;蓮峰聳秀兮凌霄碧落,石峽飛瀑兮聲震河嶽。春草葳蕤兮,嶺上杜鵑似霞雲;萬木爭榮兮,長峽秋葉紅欲燃。赤壁幽谷,翠峰丹崖。天池冶海,高峽平湖。看虹橋卧波,聽柳浪燕語。高空走鋼索,穿越冶木峽;奇峽漂急流,豪情逐浪高。珍禽翔集山林,異獸出沒幽谷。十里睡佛迎曉月,鎮關雄柱挺天地。花兒會,百年詠唱,蓮花山下歌如潮;賽神會,舁神出遊,十八龍神聚高廟。

  仰觀山象,山山奇峻,物華天寶之勝地;俯察水脈,水水秀美,毓秀鍾靈之仙境。駕長風以參北斗,攬明月以咀光華。

  一文人特為晝夜迴廊提筆寫盡當時的旖旎風光。

  後來醉清風執掌鬼蜮成為新一代魔尊后,晝夜迴廊的奇幻美景不出百年就消失殆盡。有人說是他輕徭薄賦,橫徵暴斂;也有人說是他賣主求榮,背信棄義。

  但是不論什麼樣的原因,那樣的勝景是一去不復返了,良辰美景般的晝夜迴廊永遠停留在文人墨客的畫里或者文字上。

  在晝夜迴廊的史籍上,更是僅僅只有一句提及幽冥之主的話。

  持玄冰及赤霄,幽冥出,必允一諾。

  銀沙對晝夜迴廊的印象極其差勁,倒不是因為自然風光不再依舊,而是因為醉清風這個人。她雖曉得他並不懂得如何成為受人愛戴的一方君主,但就社交方面而言,他的表現更是一言難盡。銀沙都在懷疑醉清風是否真的比她年長很多。

  先前死去的許多雪宮舊人,玉娘幾乎都獻給了晝夜迴廊,供醉清風吸取她們身上不多的純**元。作為交換,醉清風只是承諾雪宮可以自由出入隱迭的秋玉樓一事。當雪宮真正面臨危難之際,他常常都是撇的一乾二淨。

  六年前,她才十二歲,個頭還沒櫻花樹高。

  某一天,雪宮破天荒地下起了冰雹。玉娘起初還以為是銀沙在施法喚雨,而後在雪宮外看見黑漆漆的幾百號人。這才知道是不小心得罪了冥界的一位門主。

  冥界隸屬曼陀神域管轄,不分白晝。

  凡人、神仙和妖魔的輪迴轉世都需經冥界走一遭,只是三者的輪迴之路完全不同罷了。譬如凡人,再轉世也還是個肉體凡胎。不像神仙,哪怕是從上古凈靈法器天煞明輪轉世,也還是個仙胎,卻不會擁有任何前塵往世的記憶。但對於妖魔而言,冥界最多只是留個魂魄罷了。他們的軀殼都是當時消散了。

  說到得罪冥界這事就不得不提到銀沙極為不爽的紅葵了。銀沙記得紅葵離開雪宮的時候和玉娘大吵大鬧整整五天五夜,玉娘拗不過就由著她去尋情郎了。這亦是她唯一一次看見她們二人的爭吵,一個念叨著非君不嫁,一個不停說嫁不得。最後的結局就是紅葵賭輸了那個她曾視為生命的男子的心。在結束那段荒唐之前,她不惜冒死去冥界偷浮生輕一笑的解藥。也就是這一偷盜行為,玉娘交了百分之九十的權力給銀沙。銀沙憑著自己的巧舌如簧,冥界當日領頭的居然沒怎麼深究下去,還和銀沙把酒暢飲,對聊甚歡。

  玉娘不是很明白,怎冥界那頭目對個小丫頭片子唯命是從。哪怕是曼陀神域的人沒手諭擅自潛入都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道鞭笞之刑,何況是外界去偷盜解藥。

  權力這東西一旦移交就不存在重新掌權了。

  此番銀沙這樣發問,更是在提醒她尊卑有別,莫要僭越了身份。

  玉娘謙遜說道:自然您是宮主。

  「那她就葬在硃砂嶼了。誰要是有意見,可以一同葬在那裡。」

  銀沙果斷地下了命令,不等玉娘繼續發表不同意見。

  玉娘是攔不住的,只要她想做一件事情,便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待到其餘女子離開院內后,玉娘仔細觀察了周邊並無盯梢的。

  「宮主且慢。」玉娘將欲離開的銀沙攔下。

  她要通過比試贏回原屬於她自己的一半權力。

  銀沙心想,方才你也同意我在硃砂嶼安葬她,現在留我一人要做什麼。

  「老奴不才,想和宮主比試一番。若贏了,望歸還我管轄權即可。」

  的確,雪宮歸還權力方面的這一先河是由第二任宮主涓舞開創的。

  那時的雪宮財政大權都執掌在玉娘手裡,涓舞每次開銷都要先請問她。次數一多就覺得膩了,乾脆就和玉娘打了一架,這才給宮主之位奪了這財權。

  玉娘的這個挑戰,銀沙不得不接。

  前幾日救治軒轅耗了她不少精元,如果真的開打,銀沙沒有百分百勝算。

  畢竟和玉娘沒有真正交過手,聽聞她敗於涓舞實屬意外。那銀沙這個年歲看來,想輕易打敗玉娘似乎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銀沙腦子裡想到了玄冰劍。

  自古玄冰劍認主,若是她以血激發劍靈,那麼必勝無疑。

  銀沙已然忘記了以血喚醒劍靈的後果,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字「贏」。

  「好。」

  她嘴角掠過一絲跋扈的笑意。

  有個劍靈幫她打架,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臉玉娘,何樂而不為。

  玉娘這萬年多的修為和玄冰劍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沒出兩盞茶的功夫,玉娘就敗下陣來。

  玄冰劍擦過她的喉嚨,割下一縷青絲在風中飄揚。

  銀沙拿著那把耀眼的古劍,衣袂飄飄地立在柳樹下。

  風輕輕兮余飛揚。

  玉娘疑惑她既耗修為救了人還能這麼短時間恢復,雪龍一族可真所謂神靈中的至高一脈。難怪當年……

  「是老奴多想了,謝宮主不殺之恩。」

  「慢。你也去縹緲軒領罰吧,逾矩之罪不可不罰。」銀沙輕輕地說道。

  玉娘一愣,這個小宮主成熟了很多。

  成年禮后的處事風格大不同於從前了,更注重階級之分和禮制輕重了。

  她行了禮,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了。

  銀沙撐著玄冰劍回到飛樓,房門剛關上,一大口血漸在了迎面的鞋履上。

  銀沙覺得好累,儘管聽得見嵐莜口中不住叫著她。

  她倒在了嵐莜懷裡,握著的劍啪地一聲隨之落地。

  說不出一句話,指了指床,意思是嵐莜要扶到塌上躺下休息。

  嵐莜照著做了,替她更了外衫,擦乾地上的血跡,又立馬去尋姜伯了。

  每次銀沙出事或是受傷,姜伯多少會預見得到。

  姜伯在去飛樓的路上經過縹緲軒,看見從裡面出來的玉娘,心中猜到今日她們二人必定是打鬥了一番,固然銀沙討了個臉面,但實則也沒撈到什麼好處。

  「你是何苦要同她過不去。」他看見床上臉色蒼白的銀沙,滿是心疼。

  她很多很多年前都是很苦的,唯這次沒有情愛的煩惱,倒是自家人不停內鬥。

  銀沙躺在床上隱約聽得見姜伯在數落她不該同玉娘計較發生爭執,她很想開口說清事情緣由,可真的是沒有起身的精力。

  我只用血喚醒了玄冰劍劍靈,為什麼一下子感覺如同百倍的反噬之痛。銀沙久久想不通:而且,是它認我作主人,到頭來我還得獻祭自己么。

  她那時想到了獻祭,只認為是一種胡謅罷了。

  普天之下,以人祭劍雖不在少數。可這上古的劍靈,她一個幼年雪龍哪能說祭劍就祭劍了,傳出去不是貽笑大方。蒼山雪龍如此稀有,她是得好好保護自己。

  魔尊和神尊,翻遍全天下尋找蒼山雪龍一脈已經長達五萬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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