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雲居(1)
看夠了沒?銀沙回頭瞧他一直視線都在自己身上有點怪不自在的。
喜歡也不能這麼看的呀,她想起那晚睡著前就是看他久了臉紅。
軒轅承影搖了搖頭。
他仔細打量了她:年紀尚小,外貌尚可,氣質清雅,風韻不足。骨子裡的少女氣息很是貼合他的喜好。她沒恃寵而驕,似更看重以理服人。
銀沙將湛盧劍遞還給他,又一手變出了他原有的外衫。
他只接過外衫穿上。
「劍不要了?」銀沙又遞了一遍。
「我瞧著你它很順手,不妨你先用著。」軒轅承影素來視湛盧劍為自己的「寵妃」,這下讓喜歡的她拿著自己的心愛之物。這劍的待遇簡直不要太高。
「嘭」地一聲響,誰料她竟把湛盧劍扔在了地上。
「要出去的話,拿上你的東西跟緊我。」
軒轅承影吃了癟,乖乖撿起地上的「寵妃」,快速跟著她。
銀沙領著他來到了樓下院子西南角,施了瞬移術轉眼到了一處開闊天地。
只見佳木蘢蔥,奇花熌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綉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
那青色蔓延在地面上,點點紅色映入眼帘,總是一種小巧玲瓏。那種綠中一點紅的意境就有了,彷彿給地面綉上了一條花被子,沒有爬上枝頭的韻味,卻也能賞心悅目,那是一片清意,淡雅。
眼前這建築不似禤國王宮的潔白無瑕,更勝曼陀神宮的濯清漣而不妖。
軒轅承影赫然抬頭看見牌匾上寫著「卧雲居」三個字。
這居所倒像真的是隱藏在雲間的好地方。
銀沙輕輕一拂衣袖,宅外便叢生了成片的櫻林。
想來這應是她的私宅,為避世還是為修行就不得而知了。
在禤國,凡是有女子上府致信請他他去賞花或是題畫。所到之處十有八九都是她們的私人小院。然後她們再借著感謝的名義,邀他共飲一杯。他差不多聽到諸如此類的話就不分青紅皂白將送這些女子們統統責罵羞辱一通。
這大抵是女子對喜歡男子含蓄的表達方式?
「你可帶別的男子來過這裡?」他試探性地問她。
銀沙點了點頭,就一個人默默走向東南處的廂房。
他不是第一個來這裡的。軒轅承影心中妒忌的火苗又被點起。他思量著會不會就是她夢話里的那個人。那個人和贈酒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發現她的步履不如先前的輕快,莫不是受了反噬之傷。
他意欲上前仔細問她,她卻直接加快了腳步走到房內關了門。
銀沙微閉著眼睛,無力地靠在門后。
昨日煉製九益丹已損耗了她不少修為,白日強行拿了湛盧劍,帶他來這裡。本在秋玉樓受的反噬之傷未痊癒,又設了個櫻林結界。
一時覺得口中有股腥味,身子微微一顫,像斷了線的風箏倒在了地上。
她素來是個要強的性子,從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若干年前的雪宮考核,年僅十歲的銀沙創下破陣最年輕的記錄。
這樣的年紀本是在父母懷中撒嬌、在家中享受童年歡樂的,她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印象中,她只有一個很嚴厲的叔父。
這卧雲居就是她叔父的宅子。叔父喜歡雲遊四方,在得知銀沙考核成功后就消失了蹤跡。至今她也不知道叔父是否還在人世。
此時,她終沒有撐得住。
原不想讓他看見這狼狽模樣,她才想快點進房。
原不想讓下面的人干涉太多,她才帶他來這裡。
原有許許多的的原因和不想,現下都難以說得清了。
她躺在地上一點氣力也沒有,一雙眼睛看著天花板,視線越來越模糊。
好像看見一個人推門進來了,叫著她的名字。
軒轅承影早就心存疑惑,待她進入房中關上門,悄悄在她門外站了許久,隱約聽見她在咳血,直到倒地的聲音傳出。
他看她滿臉憔悴虛弱地躺在地上,漆黑的頭髮襯得臉色蒼白如紙。
「銀沙,醒醒。」他叫著她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
他輕觸她的脈搏,十分微弱。
她反噬之傷怎地如此嚴重,再晚一步,怕是回天乏術了。
她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叫她,可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又朦朦朧朧看見一張俊美臉龐在她面前,似是他抱著她走到了床邊。
他輕輕將她放下,又用手摸了摸她額頭,有點發燙。這傷已是數月有餘。
他自知在異界呆久了身體肯定吃不消,習慣性地都會隨身攜帶一瓶金丹護體。所幸在隱迭只住了一日,他當下已恢復的差不多了。
軒轅承影來不及細想,救人要緊。他在自己的衣裳里翻了很久也未能尋得那瓶金丹,大抵是路上丟了吧,那就先輸送自己的部分精元暫且先保住她性命,其餘事情等晚些時候再說。
他閉著眼睛替她慢慢脫下外衫和上衣,凝神聚氣,一點一點給她輸送自己的至陽精元。他察覺到她體內有另一股氣息在和他的精元作對抗,他越是想穿透這股氣息輸送精元,越是無法。他不得已停了下來,若是再強硬輸送,也只有不到一成把握能讓她恢復意識。
這是為何……莫非她不是個凡人之軀。
師傅和他說過這反噬之傷:反噬傷痛雖比剜心之痛不足,但比自絕經脈之痛綽綽有餘。輕者可每日自行修復並加以服用凝神散,約莫十年可以完全治好,然後重新修行;重者需要另一個修為極高的人在身旁輸送純凈精元護住元神,接著這位修為更高一等的人以心頭血煉製合心珠。合心珠只可保命,至於失去的修為則要花費三倍的時間去修補。如果要在短時間內盡數恢復至傷前狀態,唯有吸收整整一千人至純精元。說是時間短,也是要足足五年時間才能恢復八九成修為。
這方法何其殘忍。連他這個視生命如塵埃的戰侯,都覺得過於狠毒。
軒轅承影偏偏此時無法用自己精元護住她的元神,很是慌張。
明明自己法力高強,竟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她受傷這麼重,他還不接她遞過來的劍。他瞧她眉頭緊皺,怕是反噬之傷又加劇了她的痛苦。這樣反覆,她都不叫一聲。
他想賭一把:既然無法輸送精元給她,那就試著轉移她身上的傷痛吧。他依稀記得早年間學過這法術,不過不是太清楚能不能代受這反噬之傷。
他定心打坐下來,才過半的反噬已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生不如死。軒轅承影的胸口隱隱作痛,不是因為傷痛,是因為想到她一個人悶不做聲還忍了這麼久更是心疼。
過了五六個時辰,軒轅承影吸收了她體內八九成的反噬。他看她的臉色漸漸紅潤,呼吸也均勻了。
好在這法術你不排斥,軒轅承影鬆了一大口氣。安置好她,他席地而坐開始用自身全數修為來緩和這反噬之傷。
這樣重的傷,他也要很長時間才能自愈。可起碼,她沒那麼疼了。
這是一種小確幸吧。
以前他只是把這樣的事情認為理所當然,居然有一天輪到自己出手。
銀沙倒是漸漸恢復了意識。她緩緩睜開眼——和前夜一樣的醒來方式。不過這會兒她身邊倒是沒杵著個男子,睡姿也沒那麼難看,就是身上沒什麼力氣。
她覺得反噬的傷好像好了,可剛才我已經……
直到起身看見坐在地上的軒轅承影,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是他。
他修為竟在我之上,在秋玉樓卻是一點也沒發覺。
相逢何必曾相識,從小就聽叔父念著這話。
左右她只是借用了他的幾滴血煉丹,如何值得他用性命交換。
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她又是感動又是內疚。
雖是反噬之傷大多被轉移到他身上,她依舊沒什麼精神。但見到他仍在原地打坐療傷,她想著要不去找一下有無吃的東西吧。
出門瞅一眼園子,並沒有種植什麼果蔬,池塘亦沒有什麼魚蝦供她打撈。
翻遍了廚房所有角落,終於讓她找到了一點大米。
她其實不大會做飯,熬粥應該不是個難事。先是淘米洗凈,然後多舀一點水在鍋里,慢慢煮的話應該不成問題。她回憶秋玉樓廚子好像都是這麼煮飯的,粥就是水再多一點。
她出去覓食的功夫,軒轅承影將反噬之傷差不多緩和了三分之一。
他在房內沒看見她就找了出來,果不其然在廚房發現了在拾柴的她。
「你怎麼出來了。」他關切地問她。
「在煮飯……我好多了,謝謝你救我。」銀沙在搗鼓柴火,頭也不回地說道。
聽她的話語,還是很虛弱。軒轅承影不由分說拽她回房。
她現在自然是拽不過他的,撅著嘴被拉入房內。
「我,只是要……」
「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別的不用操心。」話沒說完又被打斷了,還是很無禮的那種。換作正常狀態的她,早就一劍刺過去讓他閉嘴。可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遠不如平日。她聽他的話音,是比之前低沉沙啞很多,想必也是無力在硬撐著數落說教她。罷了罷了,看他不要命的面子上,我同意他這麼不講道理一次。
銀沙點了點頭,沒再做過多解釋。
軒轅承影覺得聽話的銀沙真真完全符合少女的嬌羞姿態。
在他踏出房門的同一片刻,他和她的肚子同時發出了強烈的抗議。
「我……我不是.……」
「我去做飯。餓了你就再睡一會。」
不知為何,每次她想找理由搪塞些什麼總是會被他打斷。
軒轅承影撓了撓頭,他上得廳堂縱然是下不得廚房。
這廚房也沒能什麼能吃的東西。只能施法變一些來飽腹了。
幾盞茶的光景,他端著五六個菜和一個飯缽進來了。
好香阿!
銀沙自離了雪宮,很久沒有吃到這樣可口的食物了。
她立即夾了一大筷子菜,盛了滿滿一碗飯。這狼吞虎咽的吃相就是個餓死鬼投胎,銀沙也忘了軒轅承影就在邊上靜靜「欣賞」。
軒轅承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想來她是餓昏了,哪裡有姑娘家這樣吃東西的。
她笑起來,那份天真無邪直擊他的心房。
你是我的可遇不可求。
我對你一見鍾情,多希望你也是。
從今天起,我不想當什麼禤國戰神,只想和你在這裡天長地久;
從今天起,我不在意什麼功名利祿,只想和你在地結為連理枝。
我覺得你的吃相可以稍微再優雅一點。至於睡相嘛……就只能我一個人看。
軒轅承影想了想,這話要不改天提一下吧。做了他的夫人,起碼吃相要優雅一點點,在什麼典禮上用餐時總歸應是有那麼個候府正妻的風雅氣質。
「你看我做甚……是我嘴角沾了東西嗎?」銀沙扒拉完碗里最後一口飯時,才瞧見旁邊的男子對面前的飯菜並未動筷,而是一直帶著笑意看著她。
「嗯。」軒轅承影靠的近一些,一個淡淡的吻擦過她的唇。
手裡的筷子一下子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叔父說的沒錯,從來就沒有什麼英雄救美。但凡一個人救了另一個人,不求回報是不可能的。他果然也不例外。這才多會兒,就輕薄了我。
一雙修長優雅的手輕撫她的青絲,她看到了他眼神里無盡的溫柔。
只是剛剛那個吻,不是輕薄那便是……
她一直都相信一見鍾情這件事情。
世上的愛情,無非就是日久生情和一見鍾情。日久生情實則也是因為第一面的感情,才會有後面的升溫。可她的身份,擁有一份純粹的感情就是一種奢求了。
記得在秋玉樓盯他看了太久,後來喝酒,再後來和紅葵發生衝突。
這些事情,原本都不應該發生的。
銀沙剛要開口,軒轅承影倒是先說話了。
他親她的時候沒有閃躲,亦沒有害羞。他認為她起碼對他是有好感的,那身為大丈夫,敢作敢當,趁勢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
「你上次喝醉在房裡時候,口中念叨的人是誰?和送你酒的是同一人嗎?再者,我問你,有沒有帶別的男子來過這裡。你說有,那這個人是誰?和你又是什麼關係?現在可還有什麼聯絡?」軒轅承影一口氣把憋了兩三日的話都說出來了。
他問了這麼些奇怪的問題……銀沙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
答案是簡單的。她在想解釋起來怕是太麻煩了點。
「你問這個是想知道什麼?」銀沙反過來問了他。
「想知道你是否有婚約在身,以及現在是否有心儀的男子。」
軒轅承影從不奪人所愛。見過他真容的王后在婚前曾和他說過不要后位甘願和他退隱江湖,他知東方無邊喜歡她直接果斷拒絕了。那時他不懂愛為何物,情為何物,只當自己是個超然於世的修行之人。
他如今也是固執地認為:若她有婚配,或是心儀之人,自己全權當做了樁大善事。等她養好傷,自己也可以放心離開,繼續回去做他的禤國戰侯獨孤承影。
「我沒有。」說完這三個字的銀沙嬌羞地低下了頭,慢慢走向床榻。
好像是他期望的回答,又不完全是。
她沒有心儀之人……是對我沒有好感嗎?我堂堂一個大將軍,多少女人要來嫁我,她居然不屑一顧。
軒轅承影為這個暗自生了一個月的悶氣。
銀沙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我沒有說喜歡他,他會失望吧。只是說了也是徒勞,禤國和雪宮,註定是無法聯姻的。她有點後悔,咽著委屈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軒轅承影確認她已無大礙后,撤了飯菜,再替她關好了門窗,就去了對面的房間休息。因過渡反噬之傷,早已疲倦不堪,在她面前還不得不強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