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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她和周清閑

  文鴛聽著他人給自己傳達這話,哭著點點頭,不住地說好,自己相信他。

  只是她本就醜陋,再加上哭得格外慘,嚇得幫忙傳話的那人甚至說不出句安慰的話來,眼睜睜看著她眼淚大顆大顆落在地上。

  文鴛倒也不在意這個,只是自己哭自己的。

  她在外面哭了一場,再回到周老頭面前時,就沒再表現出異樣來,怕周老頭瞧見了也跟著難過。

  文鴛做的木雕件在附近已經頗有些名氣,闊綽些的人家少不得來她這訂貨。

  一來二去的,掙了不少銀錢,惹得鎮上的人又紅了眼睛,酸言酸語地說這周家的媳婦討得真是值當,雖然丑了些,但是能扛事掙錢啊。

  氣得周老頭沒操起燒火棍追打這些話多的人,他家的兒媳婦,他自己嫌棄嫌棄就得了,哪輪得到別人家來置喙。

  就這麼過了沒多久,文鴛有一日熬夜做工時,忽然暈倒了。

  嚇得周老頭連夜跑去請了大夫來,大夫來了,給文鴛一把脈,發現這文鴛已經有了身孕,忙給開了些安胎藥,又囑咐最近不可太勞累。

  等周老頭送走了大夫,文鴛人還是蒙著的,她……懷了周清閑的孩子?

  這些天來文鴛只覺得人很容易疲累,但噁心嘔吐之類的癥狀是一點都沒有的,故而文鴛也就沒有朝懷孕的方面去想。

  但現在,大夫卻說她有孩子了!

  文鴛心中生出喜悅來,周老頭送走了大夫,嚴肅的老臉上也流露出幾分笑意,囑咐道:「這店裡的活你就先別做了,爹來吧。」

  文鴛老老實實答應下來。

  她專心在家中養胎,平日里除了吃睡,便是在周清閑的書房翻翻對方平日里作的那些不甚通順的詩,還有為她作的畫。

  文鴛一開始是很抵觸周清閑給自己作畫的,她覺得自己生得丑,實在是沒有什麼被畫下來的必要,周清閑聽了她的話,卻是一改他平日弔兒郎當的模樣,面色嚴肅:「誰說的?我家娘子好看著呢,只是別人都是睜眼瞎,看不到罷了。」

  文鴛便也逐漸習慣了,周清閑拿自己入畫。

  如此過了數日,文鴛的肚子開始沉了,這一日,她終於收到了遠在淮城的周清閑寄回來的書信,他在信上說,自己一切都好,沒有缺胳膊少腿,等回家了還能給她作畫。

  聽人給自己念著書信,文鴛腦海里迅速浮現出周清閑說話時不著四六的神態,忍不住笑出聲來,托送信人再給自己回一封信過去,說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讓他給孩子取名。

  過了不久,便又收到一封回信,裡面是周清閑絞盡腦汁,想了許久的兩個名字,還有對於文鴛的思念。

  他這人平時最是嬌氣了,干一點活都是嘰嘰歪歪要人哄著的,現在上了戰場,卻是沒什麼抱怨撒嬌的話了,大抵也是怕文鴛擔心的緣故。

  文鴛又如何不知道他的用心,只能也盡量在信中表現出輕鬆的情態。

  如此膽顫心驚數月,周清閑那邊還沒有傳回噩耗,文鴛卻是先收到了另一個噩耗。

  周老頭去木料商人的倉庫中挑選合適雕刻的木料時,被沒有堆放好的木料砸中,當場血流不止,被砸死了。

  文鴛沒想到,上午還和自己討論著午飯吃些什麼的周老頭,竟然就這麼沒了。

  她強忍著身體不適,前往倉庫中,帶人收斂了周老頭的屍體,一步步操辦完了周老頭的喪事。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向周清閑提起這件事,自己明明答應過他,會照顧好周家,現在卻……

  文鴛愧疚地給周清閑寄出書信,向他說起此事。

  周清閑回了信,言語里雖有憂傷,但對文鴛並無苛責,甚至還反過來寬慰她,讓她好好珍重自己,不要憂思過度。

  而文鴛這邊,日子過得確實也艱難,她剛懷上孩子不久,就死了公公,自然少不得被別人一通指責,說是她天生命硬,剋死了周老頭。

  還有的人說,豈止是周老頭,那周清閑不也被她克得去當兵了?

  這就純粹是無稽之談了,徵兵這事是皇帝親口定下,如何是她克一克就能成的?

  更棘手的事還在後頭,文鴛的父母嫂子得知了她這邊只剩下一人守家,家中又有不少銀錢的事,當即哭鬧著前來要錢,說是她嫁到周家這麼久了,也不回家看看,拿些東西補貼家裡。

  可文鴛當年出嫁時,他們就已然要了周家一大筆彩禮錢的。

  若是平時,文鴛就直接拿著笤帚就把人趕出去了,但現在她肚裡懷著孩子,走路都不方便,便只能由著文家人天天胡鬧。

  文家鬧得久了,見文鴛仍是撬不開嘴,便也不來了。

  文鴛終於重獲幾日清凈。

  但清凈了沒幾日,文鴛便覺得不對了,周清閑這個月寄回家的書信遲遲未到,等得她逐漸焦心。

  她忍不住又朝周清閑所在的軍營寄了信。

  但仍是沒有收到回信。

  直到有一天,隔壁碎嘴子的王大娘敲響了她家的門,王大娘給她看了自家兒子寄回來的信,信上說,周清閑被安排上了前線,當場被敵軍的一位將軍一槍挑在空中,流盡鮮血而死。

  那將軍,說是什麼姓元的,手段很是厲害。

  文鴛收到這個消息,心緒大動,竟是哭都哭不出來了,全然成了個木偶人,獃獃愣愣地張著嘴,如同一瞬間有部分靈魂被抽離出身體。

  她渾渾噩噩地過了幾日,終於在得知消息的第三天撐不住了,昏死過去。

  好在她命大,這一天大夫剛好上門來給她把脈,剛進門就瞧見文鴛倒在地上,忙急救了一番,文鴛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大夫見她心如死灰,便寬慰道:「雖然周清閑沒有了,但你這肚子里還有你們的孩子啊,振作些吧。」

  那一日後,文鴛便彷彿重新活了過來一樣,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和從前差不多了。

  一個月後,文鴛生下一對龍鳳胎,按著周清閑生前的意思取了名字,女孩叫做周盈,男孩叫做周護。

  鎮上的流言越發難聽,說文鴛剋死了公公,如今又剋死了相公,實在是個不吉祥的人。

  但文鴛卻沒有搬離鎮子的想法,她選擇了繼續在這樣的流言蜚語中忍受。如若這世上真有鬼魂,她怕搬了家,周清閑就找不到她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文鴛依舊靠著做木雕拉扯兩個孩子長大。一開始,大家還忌憚著文鴛的「不吉祥」,猶豫在不在她這裡訂貨,但文鴛手藝好,價格又公道,因著能省點銀子,慢慢的,大家也就繼續在她這裡訂貨了。

  文鴛三十歲那年,禮朝終於被攻破了國都,昏君被當場斬去頭顱,天下易主。

  而那些打仗打到現在還活著的,也被特赦悉數放回了故鄉。

  他們陸陸續續回來的那一日,文鴛站在鎮子前的蜿蜒小路上,足足等了一天一夜,但也沒能等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歸人。

  眼見著其他親人再次重逢,擁作一團,文鴛心如死灰,面色灰白。

  她知道,自己最後的隱秘期待落空了,周清閑是真的死了,他不會回來,再給自己作畫,誇自己長得好看了。

  文鴛從此以後越發賣力地做起了木雕,似乎是要將所有多餘的精力都發泄出來。

  或許就是因為她的這份努力,她的木雕越做越好,後來甚至到了天下聞名的程度,新朝的門閥世家們將她的木雕視為珍寶,文鴛的身價也跟著水漲床高。

  她有了很多很多的財富,請了頂好的先生教導兒女讀書。

  按理說,她這一生苦了這麼久,也該稍微有些慰藉了,但……她的兒女卻是不成器的。

  兒女年幼時不知美醜,對她還是十分親近的,但慢慢的,兒女們在外頭聽了些流言蜚語,竟是開始嫌棄起她這個母親來。

  跟著外人學語,說是文鴛剋死了父親和爺爺。

  氣得文鴛將人狠狠罵了一通,只是就這一罵,兒女就徹底和她離了心,一邊揮霍著她賺下的家業,一邊嫌棄她相貌醜陋,讓自己在外面落人口舌。

  再後來,兒女們各自成婚,卻也不獨立出去,依舊帶著全家人靠文鴛吃飯。

  一邊瞧不起文鴛,一邊還絞盡腦汁想從她手裡摳錢。

  這許多年來,實在是煎熬,文鴛之所以還願意容忍,也只是因為兒女那張臉和周清閑有一二分相似。

  文鴛五十歲那年,已經蒼老得不像樣子,她剛過了自己的五十大壽,還沒清靜多久,子孫們便逼著她立下遺囑,將財產分割。

  文鴛沒答應。

  又在家中空閑了幾日,文鴛收到了國都達官貴族的一個訂單,那人有心攀附一位將軍,想讓文鴛做個將軍英勇殺敵的木刻圖。

  還特地細心附帶了那位元將軍的外貌,和他挑槍殺敵時的英姿。

  元將軍,使槍……

  文鴛霎時間便反應過來了。

  她開始雕刻自己此生最後一幅作品,雕刻到被槍挑著,流著鮮血的周清閑時,她掉了一次又一次的淚,淚水頻繁模糊視線,讓她的雕刻工作幾乎進行不下去,但她還是咬咬牙,將木刻圖雕刻完,她把這圖雕刻得盡善盡美,栩栩如生,力求讓那位元將軍一看到,便忍不住伸手觸摸。

  文鴛偷偷買來無色無味的毒藥,塗在木雕上,然後將這木雕交了貨。

  數日後,官兵闖進文鴛家中,帶走了文鴛。

  而在她身後,那些無用的子孫們一直搖頭,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一定都是文鴛一人所為,和自己沒有關係。

  但前幾日爭奪家產時,他們可不是這麼覺得的。

  文鴛被官兵們一直帶到了鎮子中央,他們在行刑台上架了火,逼問文鴛為何毒害將軍。

  文鴛頭也不抬,一字不答。

  便聽那負責拷問的人道:「既如此,那就莫怪我們不客氣了。」

  文鴛被推進火中,用鐵鏈捆綁地嚴嚴實實。

  她忽的說了一句:「他死了么?」

  「元將軍吉人自有天相,怎麼可能被你這麼個小計策毒死。」那人高高在上地說。

  文鴛聽著那人的話語,恨意瘋狂在心中滋生著,他怎麼不死,為什麼不死?

  他害死了周清閑,他怎麼能不死!

  文鴛死死地咬著牙,目光中迸濺出能夠殺死人的恨意,遙遙地看著拷問自己的官員恭維將軍時,作揖的那個方向。

  烈火繼續灼燒著文鴛的軀體,她被燒得目光逐漸渙散,重重火光中,她依稀看見了當年躺在藤木椅上的白衫少年郎,淺笑著朝自己伸出手,語調輕快:「阿鴛,好久不見。」

  於是文鴛也就伸出手去,撫上對方的手:「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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