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用影子抱抱

  清晨，小谷芋在大大的床上翻了個身，而後睜開雙眼，入眼是寬闊的大房間，以及一扇緊閉著的窗，小谷芋下意識咧嘴笑了笑。

  自己真的住進董叔家裡了……昨天的一切不是自己做的一場美夢啊。

  大床睡起來比稻草屋舒服許多，想翻身就能翻身，小谷芋肆無忌憚地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好像蠢兮兮的，羞澀地用小手捂住了紅撲撲的臉蛋。

  冷靜了一會，小谷芋起床開窗。

  小谷芋推開木製的窗戶，新鮮的冷空氣瞬間湧入房間，屋外的天剛擦亮，是一片灰濛濛的顏色。小谷芋見狀趕忙放輕了自己的動靜，怕自己吵醒相鄰房間住著的董叔。

  小谷芋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穿過客廳打開大門。他準備出門抓幾條魚，給董叔做頓早飯。

  住在別人家的第一天，至少也要為董叔做些什麼吧。

  小谷芋輕車熟路地爬上小山坡，沿著自己常走的路走到小溪邊，這時候，天已經大亮。

  小谷芋用小手試探了一下水溫，忍不住「嘶」了一聲，清晨的溪水沒有經過陽光照射，摸起來格外冷冽，小谷芋捲起褲腿，打著哆嗦走進小溪里，強忍著寒冷抓魚。

  因為被凍得直哆嗦，好幾次小魚都是擦著他的指尖遊走了。

  在水中泡了小半個小時，小谷芋終於有所收穫，抓到四五條巴掌大的小魚，他提著小魚往董胖家回，路過葡萄林，瞧見裡面嬌艷欲滴的葡萄，忍不住又摘了一顆嘗味，這次他運氣極好，這串小葡萄竟然不酸不苦，甜絲絲的。

  小谷芋當即決定將葡萄帶回家，讓董叔也嘗嘗。

  他費了些力氣，將葡萄從葡萄藤上扭下，而後笑眯眯地回到董叔家，進了搭建在主屋邊上的小廚房。

  廚房裡也是空蕩蕩的一片。只有一個落了灰的土灶台，以及一把鍋鏟，一把菜刀。

  小谷芋只好放下手中的食物，先到院子里井旁打了水，將廚房收拾乾淨，又去山上撿拾柴火，他將柴火紮成自己能拿動的小捆，扎了五六捆，分了三次才拿完。

  而後才開始處理小魚。

  上回他烤的小魚之所以那麼苦，很大一部分是沒有掏出內髒的原因，這回有了菜刀，就能去除內髒了，味道應該會好上許多的。

  小谷芋如此想著，小手拿起鋒利的菜刀，小心翼翼地劃開小魚的白肚皮，而後將裡面的內臟取出，颳去鱗片，再打上院子里的井水將小魚沖洗乾淨。

  又把葡萄摘下來，一粒一粒地清洗乾淨了，放在客廳的桌上。

  自己則轉身進入廚房，先將灶台火燒旺了，才往裡面倒入井水，和小魚熬煮。

  也不知道熬煮了多久，小谷芋在灶台後加了好幾把柴火，鍋里終於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小谷芋期待地打開鍋蓋，熱氣瞬間蜂擁而出，小谷芋吸吸鼻子，聞到了魚湯散發出的香味。

  他方才在廚房裡翻了一圈，翻到一小罐已經結塊的鹽，忙用勺子按壓散了，往鍋里加了一些。

  魚湯雪白濃稠，小谷芋用鍋鏟攪拌一下，讓鹽均勻分佈在湯里，然後用瓷碗盛了一碗魚湯端到客廳里。

  小谷芋本想再裝一碗魚湯，但翻找好半天，也沒找到其他碗筷。現在這隻用來裝魚湯的瓷碗，還是昨日董叔給自己帶雞肉的那隻。

  董胖是在一陣極輕的腳步中回籠意識的，厲鬼在夜裡修鍊，修為漲得會快上一些，厲鬼修鍊的狀態基本和入睡差不多，修鍊時亦會陷入夢境。

  他很快意識到客廳里的腳步聲應該是小谷芋，遂使了個小法術，穿好衣物出門查看。

  客廳中，小谷芋將濃稠的魚湯放在自己對面的座位上，瞧見董叔開門走出來，忙起身，熱情招呼道：「董叔，我做了魚湯，快來吃吧。」

  董胖聞言，不免驚詫：「你還會做魚湯？」

  想他生前那小侄子，四歲的時候不吵著喝魚湯就不錯了。

  「嗯嗯，我用您的廚房做的，您快嘗嘗！」小谷芋黑葡萄般的眼眸中滿是期待他品嘗的意思。

  董胖最見不得這樣的眼神，心道這就是碗黑狗血，自己也得喝下去啊。

  上次烤魚的陰影猶在，董胖咽了口唾沫，視死如歸地小抿一口濃白魚湯。

  魚湯口感潤滑溫暖，鹹淡也十分合適，順著食道划入胃中很是舒適。

  董胖不露聲色地誇讚：「味道不錯。」

  「太好啦，那您多喝點，鍋里還有很多。」小谷芋鬆了口氣，高高興興道。

  董胖這時才意識到桌上只有自己面前的一個碗，小谷芋面前是空空如也的。

  「你吃了嗎？」董胖皺眉。

  小谷芋誠實地搖搖頭：「還沒有，家裡只有一個碗，我等您吃完了再吃。」

  董胖：「……」

  差點忘了這事了。他一隻鬼不需要什麼多餘的傢具和生活用品，但小谷芋確實個實打實的人類小孩，自己既然決定讓他住下，確實也該為他置辦一些東西。

  董胖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是我疏忽了，我會置辦的。」

  他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魚湯，吃了魚肉，將碗遞給小谷芋：「我飽了，你快去吃吧。」

  小谷芋點點頭，從廚房盛了一碗魚湯，回到桌子前安安靜靜地喝，邊喝邊咧著嘴傻笑，肉眼可見的滿足。

  看得董胖都有些奇怪，問他：「笑什麼呢，這麼好笑？」

  小谷芋老老實實：「嗯，好久沒有坐在桌子上和人面對面吃過飯了。」

  這是一種有家人了的感覺。小谷芋沒將這句話說出口，怕被反駁。

  喝完魚湯，小谷芋又吃了幾顆葡萄，小肚子撐得圓圓鼓鼓，他揉揉肚子，道：「董叔，我一會兒就掃地，您的房間需要打掃一下嗎？」

  他一直記得董叔不喜歡和人接觸，猜測他應該也不想讓旁人進自己的屋子，就單獨拿出來問了問。

  董胖忙搖頭：「先不要了，你不是剛給我做了早飯嗎，打掃衛生的事我自己來吧。」

  反正就是趁小孩不注意，是個法術的事兒。

  小孩兒什麼都好，就是太懂事了，董胖暗暗想。他又想著自己既然都決定和小孩住在一個屋檐下了，也該了解一下小孩的情況。

  便道：「剛做了飯又想給我掃地，你不累嗎？」

  小谷芋聞言，支棱起小小的胸膛：「我不累！以前在家裡這些事也是我一個人做，我還會洗衣服呢！」

  小孩的語氣驕傲，董胖卻聽得直皺眉。

  這小孩那家裡是怎麼回事？讓這麼小的孩子做這麼多事，這對父母是人渣嗎？

  董胖強壓下心中不滿，繼續問道：「以前的家，在哪？」

  小谷芋聞言，垂下了腦袋，語氣也低落了許多：「我沒有家了……那是弟弟的家，我只是爸爸媽媽買來的孩子……」

  小谷芋顛三倒四地說著，董胖卻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他帶了怒意，道：「你爸媽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你趕出來了？」

  小谷芋搖搖頭：「不是，媽媽把我賣還給了叔叔，還說讓叔叔給我再找個好人家，是我自己逃出來的，我不想去其他人家……反，反正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不要我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顯然已經接受了自己不被愛著的事實。

  董胖死後從未覺得有一刻像今天這麼憤怒過，他一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罵了一句髒話。

  「他媽的，這都什麼人！」

  桌子狠狠地顫了顫，險些碎成兩半。

  董胖猛吸了一口氣，看向小谷芋：「你還記得你們村叫什麼名字嗎，還有那對sb父母的名字。」

  小谷芋乖乖地說出了村名和名字，而後怯生生地問：「董叔……您要做什麼？」

  董胖笑了一下，身上的陰冷氣勢更盛：「我能做什麼，就是在夢裡罵罵他們而已，罵人肯定還是指名道姓罵比較清晰。」

  小谷芋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董叔真是個大好人，還願意幫自己罵人！

  小谷芋越發喜歡董叔了。

  當天夜裡，董胖熬過每夜都要重複一遍的死狀，本就有些不悅，再想起白天小谷芋和自己說的事，心裡越發不爽，當即心中默念小谷芋告訴自己的村名和人名，進入了那對人渣的夢中。

  王翠花在夢裡背著自己心愛的兒子，快活地哼著歌在灶台上忙碌，她時不時就要反手摸一摸身後的兒子，確認對方還在。

  忽的，她再次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原本應該被背帶固定在自己身後的兒子忽然不見了，王翠花當即嚇出了一身白毛汗，她趕忙扭過頭往身後看去，卻瞧見一個青白臉孔的惡鬼大張著嘴，正對自己，王翠花人都嚇傻了，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你……你是誰？！你把我兒子弄哪去了，我王翠花一輩子就沒做過壞事，我不怕你！快滾！」

  那惡鬼聞言冷笑，「若是沒做虧心事，我怎麼會來找你啊。」

  「至於你兒子……你回頭看看？」惡鬼說著消散成煙，王翠花猛地回頭，只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兒子此刻竟躺在鍋里，皮膚被燙的起泡，哇哇大哭。

  王翠花忙一把將兒子從鍋里撈出來，但兒子剛出鍋就沒氣了，王翠花猛地從夢中驚醒，在黑暗中和自家男人面面相覷。

  徐有才開口道：「你也做噩夢了？」

  王翠花驚魂未定：「對，我夢到咱家兒子掉進鍋里……沒了。」

  徐有才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夢見我在地里除草，砍到個西瓜……結果那西瓜變成了咱兒子的腦袋瓜，血淋淋的……」

  「這夢真的太真了……就跟真的一樣……」王翠花痛苦地呢喃著。

  「別想了，睡一覺就沒事了啊。」徐有才安慰道。

  他們不知道的是，今夜的這個夢，只是噩夢的開始。

  董胖眼見著二人痛苦的表情，心裡的氣終於順了一些。

  正準備入睡，卻聽見隔壁房間中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厲鬼的聽力極好，即便小谷芋已經儘力克制自己哭泣的音量，但董胖還是聽得清晰。

  董胖無聲嘆氣，敲響隔壁的房門：「小鬼？你怎麼了？」

  「沒，沒事，我吵到您了嗎？抱歉！」小谷芋用衣袖胡亂摸了摸臉，擦去痕迹。

  董胖自然不信，道：「是不是白天說了那些事，做了噩夢啊？」

  小谷芋的聲音悶悶的，「您怎麼知道？」

  董胖一猜就是這麼回事，趕忙推開小谷芋的房門，燭光中，小谷芋的眼周紅彤彤的一片，很是惹人憐愛。

  董胖當即就不行了，恨不得把崽抱在懷裡安慰，語氣也不自覺地柔了好幾分：「夢到從前的事了嗎？」

  「嗯……我夢到他們又不要我了，說我不夠乖，是個小廢物……」小谷芋吸了吸鼻涕，語氣裡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撒嬌意味。

  董胖忙道：「誰說的，你已經很懂事能幹了，咱們不聽笨蛋說的話！起來，我帶你去洗把臉，你今晚和我一起睡。」

  小谷芋聞言，露出期待的神色，「真的可以嗎？您不是不喜歡別人觸碰您嗎？」

  「沒事，可以在中間隔點東西。」董胖說著，端起燭台，替小谷芋照亮面前的路。

  小谷芋跟在端著燭台的董胖身後，覺得這樣的畫面有種別樣的溫馨感覺，他按下嘴角的笑意，跟在董胖身後走。

  在屋外洗乾淨臉，小谷芋心情忐忑地隨著董胖進入他的房間。

  董胖的房間和小谷芋的房間沒有什麼區別，除了窗戶開的方向不一樣，其他的大致相同。

  董胖讓小谷芋先上床，自己搬了個小箱子隔在床中間：「你睡那邊，我睡這邊，可以吧？」

  小谷芋乖巧地點點頭。

  二人便並排躺著，在橙黃色搖曳的燭光里，小谷芋看著睡在自己身旁，已經睡下的董胖，忍不住微微支起身體，用自己的影子，抱了董胖一下。

  一觸即分。

  小孩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鬼鬼祟祟地重新躺平了，心臟砰砰跳得飛快。

  小谷芋在黑暗中貪婪地想，要是董叔是自己的爸爸該多好啊。

  他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在他睡著后，董胖睜開眼，看著幼崽可愛的小臉蛋，有些無奈地伸出手，化出影子來，虛虛抱了一下小谷芋。

  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