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初戀成詩
放學后的談話也並不順利,儘管顧景千攔萬阻,姜羽那男朋友還是被沈齊打了個鼻青臉腫。
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光挨打不還手,讓走也不走。
他不知道他每一句話都是在沈齊的雷區上狂踩嗎?
沈齊最討厭江嶼這種態度。
還嘴更令他不爽,不如還手。
「在這兒裝成一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以為挨點打,認個錯,就能跟我弟弟在一起了?」
「喜歡?你憑什麼喜歡?認識一個月你就敢跟我談喜歡?」
「你的喜歡就是趁我弟弟醉酒的時候把他拖上床?他才十七歲!」
西街的暗巷沒有一盞路燈,可見度全看天意,這夜的月亮要是足夠明亮,能讓牆頭斜出的梧桐枝丫在地上留下影子。
江嶼本是靠牆撐著的,無奈沈齊下手太重,且越說越氣,越氣就越動手,打得他躺在了那片影子里。
他不怪沈齊,哪怕沈齊接著又踹了他幾腳,他也還是沒抵抗,他覺得那是他該受的。
那晚的姜羽醉到滿嘴胡話,但他是清醒的,他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
顧景沒在那裡待多久,就被沈齊派的人強制送回了家。
翌日沒能在學校看見江嶼,問沈齊,沈齊說不知道。
又去問姜羽,姜羽哭著說,他哥把他男朋友打得都不像個人了,昨晚就住院了。
這是顧景第一次見識到沈齊的兇殘,從前聽說的他的那些事迹,好像忽然對上了。
不過那段時間,沈齊忙於處理姜羽他們的事情,無暇關注到顧景對他的看法。
要問他怎麼處理?
他能怎麼處理,總不能殺了那人,就只好牢牢地看著姜羽。
由於姜羽三番五次地想要向顧景求救,導致沈齊連顧景都關在門外,就怕自己心軟受不住求情。
好在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江嶼就出院了。他的傷其實不重,主要是皮外傷,臉也要時間恢復,不然大搖大擺走在學校很容易招議論。
顧景以為他傷好之後又要走老套路,去找沈齊傾訴他對姜羽的真情。
結果想都不用想,沈齊會再送他進一次醫院。
然而,事情有了轉變。
沈齊從一開始的極力阻攔,忽然變成了睜隻眼閉隻眼,依然是不贊同,但只要這兩人不當著他的面兒牽手說話,他似乎也沒那麼反對了。
直到期末,姜羽的成績出來了,顧景才有點明白過來。
他問沈齊:「你是不是給他們開條件了?」
「這算什麼條件。」沈齊手上捏著姜羽的成績條,「我只同意他幫姜羽提高成績,又沒說提高之後就同意他們在一起。」
「那你……」顧景頓了頓,說,「在騙他們?」
「什麼叫騙?是那個姓江的自己提議的。」沈齊沿著中間把成績條疊起放下,伸手攬過顧景的腰,「他是個聰明人,那天找我說,他知道姜羽對他只是一時的興趣,興趣過了他也絕不會糾纏。」
「你信他?」顧景想說,你信他說的「姜羽對他只是一時的興趣」嗎?
沈齊理解的是:「當然不信。像他那種人,一無所有的,不為了什麼會巴上姜羽?他嘴上說不糾纏,最後肯定叫喚得比誰都凶。可惜他看錯了人,只要他敢食言,我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你為什麼對他有這麼大的偏見?」顧景好奇地問,「你說他想從小羽身上得到什麼,可現在卻是小羽因為他而上進了。沈齊,你這樣很不公平的。」
公平?世界上哪有絕對的公平?
是,沒錯,在別人眼裡或許那個姓江的是很優秀,長得好學習好,才藝又多。
但這不妨礙他作為一個哥哥,心疼自己養的豬被一棵成了精的白菜給拱了。
姓江的能給他弟弟什麼?無父無母,居無定所,前途未卜,能照顧得了他那揮金如土的弟弟?
而且歲數還那麼大!比他都大好幾個月。
沈齊不願意與顧景爭辯這些,笑了一聲說:「再看吧,他自詡有能力,我就等著看他到底能爬多高。」
*
到了高二下學期,小高考結束后,年級上發生了許多事。
顧景沒被此前種種所影響,照常學習和生活,參加了幾次競賽和演講比賽,獎也拿過,閱歷也豐富了,很有收穫。
譚必群單獨找他聊過幾次,大概問他是不是想走保送的路。
顧景誠實地回復,參加比賽只是興趣,學習了這麼多年,他不想錯過一年後的高考。
譚必群沒評價什麼,也沒勸顧景保送后也可以參加高考,畢竟每個人的想法不同。
他做了顧景兩年的班主任,在他看來,顧景雖然平時沉默安靜,但內里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學生。
談話的最後,他無意提到了三班的江嶼,說那孩子已經確定保送溪大了。
這是顧景聽到的第一件事,沒兩天,又聽到秦玖保送了警大,緊跟著,鄭瑜轉去了特長班。
好像是人生的轉折點來臨,忽然之間,離開的離開,轉變的轉變,一點預兆都沒有,一聲招呼都沒打。
幸好沈齊還在,不至於讓他覺得又變成了一個人。
初一一直在上的補習班,到了高二下學期,因為繁重的課業和學生的陸續退班,終於宣布了結束。
卻不是這個班的結束,只是他們這批學生再不會踏進這間教室。
個人興趣也好,沖著比賽拿獎也罷,如今一切都要服從高考,沒那麼多時間浪費了。
周末,顧景在家裡複習刷題,下樓倒杯水的工夫,門鈴響了,打開一看是姜羽。
近來姜羽忙著學習,已經很少在外面亂晃了,人都學憔悴了,今天卻一臉興奮。
顧景問他怎麼了,他說:「看比賽嗎?我們一起啊。」
什麼比賽?顧景有點懵。
然後他就被拽進了電腦房,看了一場PUBG直播賽。
哦,原來是看江嶼,那個戴著口罩的FOM戰隊的隊長。
聽姜羽說,江嶼原來在美國過得很苦,為了生存什麼都要會,但他頂著一張中國臉,越拔尖就越受欺負。
就說打電競這事,那年有場比賽,他替補救場,贏了之後卻被誣陷在他替補的那個美國人杯子里下藥,其他隊員聯合排擠他,說他偷東西,把他趕走了。
現在的戰隊是在他回國前就聯繫過他的,直到前陣子,他為了簽約金,又因為確定了有學上有退路,這才決定加入。
顧景聽完,不禁想到沈齊的話。
沈齊說他調查過江嶼,但他沒說江嶼過得這麼不容易。
「景哥,我是真喜歡他,而且越了解越喜歡,他太酷了。」
為了躲避沈齊,姜羽跑到了這裡,和顧景一起看完比賽,接著看賽后採訪。
到了江嶼發言,他每一句都聽得很認真。
顧景看見姜羽眼裡閃爍著光芒,想到將來沈齊肯定會失望。
別說屏幕里那個人為了姜羽做了這麼多,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在發光了,叫姜羽怎麼可能不喜歡。
*
2月14號,是沈齊十八歲的生日。
父母為他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慶祝他成年,也期許他未來。
可能主持慣了會議的領導都比較擅長這種吧,一些平凡的話,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就變得很打動人。
他們從沈齊出生,再到這些年的成長,說了很多。
顧景聽著都忍不住落淚,因為有些事他見證過,他知道沈齊看似堅強,其實真的很不容易。
前陣子還因為姜羽的事覺得沈齊過分,現在想想,誰有立場這麼覺得?
沈齊如果不是一個哥哥,他才懶得管這些,他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還要分心去照顧弟弟。
姜羽作為弟弟,不能想要奢侈品了叫一聲好哥哥,想要愛情了就罵哥哥多管閑事。
也就只有江嶼,沈齊對他不算厚道,卻也只有那晚的毆打,過後便沒再為難。
顧景越想越難過,任何人誤會沈齊都可以,但自己作為男朋友竟然也不為他著想。
發現顧景抹淚的動作,沈齊忙彎腰貼近問:「怎麼了?」
台上秦詩愛的發言還在繼續,他意識到后笑了笑,在顧景鼻樑上颳了兩下:「你還真信了?那些都是誇張的,我小時候過得最舒服了。」
顧景不住地搖頭,沒說話。
「別哭了,再哭就被發現了。」沈齊從口袋裡拿出手帕,在他眼下擦拭。
秦詩愛說完了一段話,正要把兒子叫上來,一家三口感謝來賓,結果就看見她兒子把顧景拉到了角落。
雖然是背對著,但他們站的位置正對一扇玻璃門。
那門上映著吊頂的水晶燈光,還有沈齊持著手帕給顧景擦臉的手,之後……
她看見沈齊在顧景額頭落下一吻。
「詩愛,詩愛,」沈如海叫了兩聲都沒動,便用手推了推她,「詩——」
「就這樣吧。」秦詩愛猝然扭過臉。
沈如海一頭霧水。按流程該把沈齊也叫上來的,不過既然老婆說就這樣,那就這樣吧。
「好了,不要難過了。」沈齊勾起手指,輕輕碰了碰顧景被淚打濕的睫毛,「生日願望第一條,我的小兔子要永遠開心。」
「沈齊……」顧景吸了吸鼻子,停頓了一下說,「我不是很好。」
沈齊失笑道:「什麼意思?」
顧景抬起眼,盯著沈齊的臉看了一會兒:「我對你,沒有你對我這麼好。」
認識到現在,他們經歷了許多,每每遇到難題,他第一個想要對之傾訴的就是沈齊。
充滿煩惱的青春期,如果沒有沈齊的開解,他會被很多問題困擾到自我懷疑,甚至是自我封閉。
雖然大部分煩惱都是因沈齊而起,但也正因為這樣,才有種「你陪伴我成長,你就是我的青春」的宿命感。
你是我的青春,也是我的初戀,或許還是我的未來。
用或許,不是對你我感情的懷疑,而是這個世界,或許不會贊同我們在一起。
沈齊身上背負了很多,很多人對他有期待,這一點明明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早就知道,卻還是選擇忽略,就憑沈齊那句「問題都是可以被解決的」,自己便把所有的壓力都給了他。
要不是今天聽到沈齊父母提及未來,自己還要一直這樣自私下去嗎?
沉默了半晌,淚水再次凝滿雙眸,顧景想提出放棄,看著沈齊的眼睛,卻又沒勇氣開口。
結合前面的對話,沈齊隱約察覺到顧景接下來要說什麼。
糾結之後,顧景垂下頭,他不想看著沈齊說。
沈齊這次沒幫他擦淚,直接開口打斷他:「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顧景眼皮一跳,慌忙抬頭,就見沈齊腳步極快,走到暫時不用招待客人的秦詩愛身邊說了句話。
秦詩愛放下香檳杯,隨他走出宴會廳,上樓轉進一個房間。
「砰——」
關門比腳步還急,秦詩愛盯了眼沈齊,問:「有什麼事一定要現在說?」
「我……」
關門聲在耳邊回蕩著,之後漸漸消散,腦子也恢復了清明。
可是想到顧景剛才的模樣,以及他接下來可能要說的話,沈齊覺得,衝動就衝動了吧,總是等等等,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好時機。
秦詩愛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后雙手抱胸,纖細的眉毛微微上挑:「說吧,我就坐在這裡聽你說。」
「媽,」沈齊與她保持著一點距離,放在桌上的手指慢慢下移,最後緊緊攥住桌角,「我不能像你和爸期望的那樣了。」
「哪樣?」秦詩愛看著他。
沈齊抿了抿唇,重複一些他們說過的話:「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不等秦詩愛問,他又說:「我知道我生下來就是要承擔責任的,我也知道,因為姓沈,我才會擁有現在的一切。我的責任就是把家裡的事業做得更好,為那些在背後支持我們、對我們付出過的家人創造財富和未來。」
「我曾經以為我會一輩子堅定。」他說著哽咽了一下,「我……我很抱歉,我可能做不到了。」
「為什麼?」秦詩愛聲音低沉地問,她看向沈齊的目光,有逼他一定要答的意思。
那一眼盯得沈齊鬆了力道,手指從桌角掉了下去,砸在靠近的椅背上。
骨骼撞擊的聲音很響,很脆,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突兀。
不知過了多久,沈齊感覺自己要被看穿了,也確實是保持不了沉默了,他慢慢坐下,垂著頭說:「因為我喜歡顧景。」
沈齊很不喜歡哭,他從小到大就沒哭過幾回,可面對母親,他沒有辦法接受對方失望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就是守護家人,盡自己所能滿足他們的期待,可是這回不能了。
「我想過,如果沒有我的話,還可以有別人。」他迅速抬起手背,抹去即將掉下的一滴淚,「我曾經把這個希望寄托在姜羽身上,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我做不了的事,就想讓弟弟做,也沒問他願不願意。我想啊,他怎麼會不願意呢,可是現在看看我,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說服他。」所以沈齊後來知道姜羽跟他一樣,他就沒再對他抱有期待了。
秦詩愛不知道那些,只是問他:「所以呢,因為喜歡顧景,你就不能待在家人身邊了?」
沈齊心裡組織著語言,正要回答時,察覺出了異樣。
他茫然地抬起頭,秦詩愛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們可以有期待,你也可以有選擇,你不是為我們而生的,你過得幸福,才不枉我們把你帶來這世上一遭。」
沈齊眼裡閃著淚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我真是挺遲鈍的,才發現……不,是我一直忽視了你。」秦詩愛深深地嘆了口氣,「是我的錯,我不該給你太多的壓力。其實那只是……害怕,我怕你自負忘本,我怕我教不好你,所以總是灌輸給你一些聽上去就很沉重的道理。」
她再沒法壓抑,也再裝不下去平靜,走到沈齊身邊彎腰抱住了他:「真的很抱歉兒子,在你沒出生之前,媽媽就對你有太多期待了。」
「我是第一次做媽媽,媽媽也只有你這一個兒子。都是第一次,但你做得很好,是媽媽不好。」她閉上了眼睛,試圖阻止眼淚流下,「媽媽不應該把你逼到,連承認喜歡誰都這樣艱難,真的很抱歉。」
在她看到兒子親吻一個男生時,內心是震驚了一下的。
那一下之後,她的腦子便開啟了自動搜索,將兒子過去的行為、言語、暗示,通通串連起來。
怎麼會現在才發現?
但凡平時多關心他一點,也不至於現在才發現。
秦詩愛忽然明白了那些日子裡,沈齊為何時而快樂、時而痛苦。
原來是她這個媽媽做得太失敗了,以至於他連坦白的勇氣都沒有。
許久後房間里只剩下了沈齊一個人,秦詩愛因為要招待客人,被叫去了下面。
顧景等了又等,等不見沈齊下來,便忍不住找了過去。
推門的時候沈齊抬了一點頭,臉上掛著淚痕。他在門口站了站,慢慢走過去,沈齊已然坐直了身體,把手伸給他。
顧景握住那隻手,在對方的牽引下,將身體部分重量壓在了沈齊的腿上。
他不敢用力坐,但沈齊抱著他的腰,連帶手臂也圈住,完全掙脫不開。
「不要分手。」沈齊帶著哭音,「我跟我媽說了,她不反對我喜歡你。」
原來他真的知道。
顧景側臉在他頭髮上蹭了蹭。
沈齊一句話說完就只剩下哭,剛才還沒哭這麼凶,看見了顧景,他就是想哭。
顧景沒辦法叫他不哭,自己還流著淚,怎麼勸得了他。
「對不起,我沒想逼你。」手背上不斷有沈齊的淚水滴落,顧景垂著眼睛,「一直都是你為我著想,為我承擔,我不想再拖累你。」
「你不是拖累,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你不能離開我……」沈齊哭得嗓音沙啞,還緊緊抱著他的身體,仰起頭,「我知道是我不夠勇敢,一直在給你承諾,卻一直沒有實現,但我真的在努力。我只是想有一天能體面地解決所有事,我不想在你面前哭成這樣,很醜,我知道。」
顧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我也很醜么?」
兩人對視了十幾秒,沈齊破涕為笑,搖頭。
顧景抹去他的眼淚:「我也會努力的。雖然不能給你很多承諾,但我保證,無論以後怎樣,我的心永遠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