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青春如瀑
「沈齊這是喝了多少啊？」
聽見顧青許的聲音,顧景茫然了一瞬：「媽媽……」
庄廷希原本打算和顧景一起把沈齊扶進去，只見顧青許邊披上絲綢襯衫邊伸手幫忙：「天都這麼晚了，趕快回家別讓父母擔心。」
庄廷希看了眼顧景,又轉頭看著顧青許：「麻煩您了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小庄,叫司機開慢點,路上注意安全。」車駛離后，顧青許扶著沈齊,對還在發愣的顧景說，「把門關上就來幫媽媽。」
顧景不知道顧青許是何時出來的，還是一直在樓上關注著他們的動向？
他沒告訴她自己幾點回來，更沒說要把沈齊帶到家裡休息，她怎麼好像完全不意外的樣子？
望著門與牆之間逐漸縮小的缺口，顧景鬆開了手指，轉身撞入顧青許未及收起的含有深意的眼中。
他忽然感覺到了什麼。
「走吧,」顧青許露出淺淺的笑容,分了一點沈齊的重量到顧景肩上,「讓他睡在客房,還是……」
那欲言又止便是證明，證明顧景的感覺沒有錯,媽媽對他的了解一點也不比他對媽媽的了解少。
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呢？
他暫時還問不出口,即使了解，他也不敢確定媽媽的態度。
進入屋內,顧青許好似有意把沈齊帶到客房去,顧景搶在她前面摁下了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
顧青許緩慢遠離電梯按鍵,說了句看似突兀的話：「直接說也沒關係的。」
指尖像是觸電般地縮了回來,顧景內心無比焦慮,幽閉狹小的空間將這種感覺無限放大，他略帶慌張地解釋：「我只是、想照顧他。」
「嗯。」顧青許沒說其他的話，等到了三樓，她幫忙把沈齊扶到床上休息，又替他脫了鞋，退到一邊站了幾分鐘，「我去煮杯醒酒茶，你照顧他吧。」
顧青許站著的那幾分鐘，顧景完全是手足無措的狀態，他站著不對，坐下也不對，觸碰沈齊不對，不碰更不對。
他知道顧青許在看著他們，卻不知道顧青許平靜之下是否伴著其他情緒。
顧青許是個開明的母親沒錯，她一直足夠尊重兒子的自由和選擇，但沒人知道她的底線在哪。
顧景出生以來都在按照規則生活，唯一出格的一次就是喜歡沈齊。
作為母親，她能否接受自己聽話乖順的兒子變成這樣？
不僅顧景在想，顧青許也在想，或者說，她在自責。
顧景很小的時候，她為了工作離開家庭，過分一點說，那時候的她完全沒有一個做母親的準備。
在她心中，在職場上發光比在家裡相夫教子更有價值。
直到現在，她的想法也還是沒多大改變，她不可能放棄事業，但是她不應該總抱著「忙完這一陣就好，等我取得了更多的成就再回來教導兒子，一切都還來得及」的錯誤想法，更不應該認為只靠丈夫就能照顧好兒子。
事實證明，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父親母親，無論缺了誰，這個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問題」。
比如她的顧景，一個把自己關在屋內不愛交際的兒子，一個沒了規則不被指令就不知道該做什麼的兒子，他會變成這樣，怪他爸爸沒照顧好他嗎？
不，肯定不是，她比誰都清楚她的丈夫。
段鍾毓出生在一個古板的家庭，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能教顧景怎樣？所以她能怪他么？
只是她沒想到，沒有太多心靈壓迫的顧景，反而比他爸爸還要循規蹈矩，十三歲之前的他就像是一個被輸入了程序的機器人，不會做規則和指令之外的事情。
他簡單空白得可怕，除了學習和鋼琴，便再沒有其他消遣。明明他什麼都可以做得很好，但沒人指引，他就會擔心出錯。
後來段鍾毓職位升遷，帶著顧景來春溪找她，一家三口在這裡安了家，她終於有機會彌補。
可是她能做的很少，顧景已經成了這樣的人，她不能將他的過去全盤否定，她不能說，兒子，你現在這樣很不好，她只能偶爾提出一些建議。
慢慢來，從最簡單的每天一起吃早餐，盡量讓他每天回家都能有父母的陪伴，通過這些潛移默化他。
顧青許很後悔，但回首過去，她別無他法。
人不是生來就是為了另一個人的，她對顧景有責任，對自己同樣也有，她需要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也要做一個合格的自己。
前者失敗了，那她就要儘力彌補他。
然而，有人搶先了她一步。
有的時候她會想，沈齊的出現到底是好是壞？
她希望顧景能有分享快樂和秘密的朋友，沈齊無疑就是那個朋友。
偶爾卻又希望顧景能少分享一些給沈齊，這樣就能稍微分點給她。
段鍾毓說過，顧青許曾是校園裡的高冷女神，他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張。
戀愛結婚之後多少會有一點變化，但真正讓她變得動輒露出溫柔笑意的人是顧景。
剛開始工作忙碌，一年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跟兒子見面的機會也少。
顧景當時年紀很小，又不愛說話，見到許久未見的媽媽甚至會認生，她就笑著去逗他。
她認為微笑是拉近距離最好的方式，後來她又覺得溫柔能填平與顧景之間的代溝，可惜那只是她覺得，她還是輸給了他的同齡人。
茶底沸騰了許久，顧青許站在灶前絲毫沒有察覺，聽見「叮」地關火聲，她才感到眼睛被熱氣熏出的痛感。
顧景關完火將鍋蓋蓋上，顧青許立刻撇開頭，悄悄抹去眼淚：「對的，這要再悶三分鐘，然後等放溫了就可以喝了。」
「媽媽，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顧景跟她並排站著，不敢看她的眼睛，就連坦白都如此躲躲藏藏。
顧青許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太明顯，她不想隱瞞，實話實說：「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一直不確定。」
對方沒有一絲責怪的語氣讓顧景更難受了。
顧青許下來的時候他跟著就下來了，從頭至尾，他沒有看到一點她的表情，單從背影動作他就知道，媽媽是不開心的。
為誰不開心？除了他還有誰。
顧景覺得很抱歉，媽媽已經這樣難過了，還在壓抑情緒說話。
「其實，」他抿了抿唇，鼻子忽然一酸，「你可以罵我的。」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媽媽嘆了口氣，聲音聽上去有些發啞：「你和他上學在一起，周末也總在一起，媽媽覺得你能有一個陪伴在身邊的朋友很好。」
她自顧自地說著：「一開始只是以為你們關係很好，但關係好也會有摩擦。偶爾吵架，你還跑來跟我傾訴，直到最近，你像是忽然多了很多煩惱，我發現可能是因為沈齊，還猜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問過沈齊的媽媽，她形容的沈齊也是，煩惱很多，我們安慰對方，大概就是青春期吧。可是我比她敏感，你們這樣很像是……」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顧景，發現他倏然落下的眼淚，繼續說：「我不確定。說實話，更多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我該直接問你嗎？我會不會嚇到你？我想這些可能也是你的感受，如果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如果你因為害怕面對自己，害怕面對我和你爸爸，你會很痛苦。」
看見顧景眼淚簌簌，顧青許沒能忍住，露出了一點哭音：「從你昨晚的準備和今天下午回家的狀態，我差不多就能確定了，你跟他一起出去的，回來卻……原本想跟你聊聊的，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間，夜裡我睡不著，想來想去要看看你，可是……」
顧景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地流淚，哭聲填滿了這個停頓的瞬間，他哭得狼狽，顧青許小心翼翼地觸碰他弓起的身軀，慢慢將他抱進懷裡輕撫。
「媽媽不希望你因為自責哭泣，你喜歡誰都可以，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任何人。」她溫柔而真誠，「其實想微笑著跟你聊這些的，很遺憾沒能做到，但這並不是對你的失望或是不贊同，而是媽媽覺得抱歉，讓你一個人想明白什麼是喜歡，過程應該很痛苦糾結吧。」
顧景努力壓抑著哭聲，可是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顧青許的話讓他感動又崩潰。
曾經的迷茫不安，一直存在卻不敢直面的負罪感，被一句話就原諒帶過了。
他早知道父母不會太過責怪，所以才更加自責，他像個卑劣地利用父母的愛的小孩，自私自利只顧自己。
他想道歉，可是此刻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連哭聲都是斷斷續續。
顧青許看見他哭紅的眼睛，剛緩和的情緒差點又翻湧上來，抬手擦了擦他的眼角：「寶貝，媽媽永遠愛你。」
顧景用力地點著頭，淚水仍止不住滲出眼眶：「我知道……我知道……」他心裡說著對不起，終於敢與她對視，「媽媽，我……」
「不哭了，」顧青許再次給他擦淚，「再哭就要吵醒爸爸了。這暫時就是我們兩個的秘密，等以後你想好要怎麼告訴爸爸，媽媽陪你一起好不好？」
顧景吸了口氣，說不出話的他只能點頭。
「別擔心，爸爸一定會跟媽媽一樣理解你、尊重你的，你永遠是我們的驕傲。」顧青許給了他一個擁抱，「好了好了，媽媽再哄你一會兒，明天你要還媽媽一個小可愛，不可以再難過。」
後背被一下下輕拍著，顧景閉上了眼睛，眼淚漸止，激動的情緒也被安撫，化作反覆吸進呼出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