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余嬤嬤
中路前殿里,來了個姓余的嬤嬤,頭髮都花白了,據說是肅王殿下自己的奶嬤嬤之一,早已退休回家榮養了,現在為了給兒媳婦辦生辰宴,又特地給請回來的。
余嬤嬤給肅王殿下請安,肅王抬抬手,點點下手的太師椅,客氣地笑道:「嬤嬤不必多禮,坐吧。嬤嬤如今頤養天年了,本不該叫您操勞的,奈何,我這兒媳婦……」他頓了頓,一時不知如何形容宋清月,只得笑笑,「除了嬤嬤,本王想不到什麼更合適的人選了,這段時間就要辛苦嬤嬤多教教那孩子身邊的下人們了。」
余嬤嬤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外界對於肅王府這位世子妃的傳聞她倒是也聽過一些,不過她觀察肅王神情,似乎對那位世子妃並沒有什麼厭惡的神色,反而更多的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無奈,不知是這位世子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還是王爺單純地出於疼愛兒子的心才對那位世子妃也多看重幾分?
「殿下說得哪裡話,得殿下信任是老身的福氣。老身年紀這麼大了,還能叫王爺用得上,不知羨煞多少人去。」
肅王又問了幾句余嬤嬤的身體和她家裡人的情況,余嬤嬤客氣幾句說是有王府照應,家裡一切都好,就被內侍帶去了東路正院。
宋清月早就得了王爺那邊人的提醒,說是這位余嬤嬤是有淑人品級在身的,她的大兒子是六品官身呢,宋清月不敢怠慢了去,照著招待佟嬤嬤和張嬤嬤的規格,招待這位余嬤嬤。
余嬤嬤第一眼瞧見宋清月的時候,就被她白瓷般瑩潤的肌膚和處處精緻的五官給驚到了,貌若天仙的傳聞果然不假,難怪世子那麼喜歡她,就算是個庶女,也非要娶為正妃不可呢,那些關於這位宋家庶女狐媚惑人的市井傳言,十分信了五分,本能地生出一絲不喜來。
再是不喜歡,依舊還是要行禮的。
在她行禮之前,宋清月上前虛扶一把,笑道:「沒有長輩給晚輩行禮的道理,聽說嬤嬤是王爺的奶嬤嬤,還服侍過我們家殿下,您的禮我是萬不敢受的。」
余嬤嬤見她態度十分客氣,心裡多了一絲安慰,依舊綳著臉,微微福了福,才慢慢坐下,道:「規矩還是要講的,老婆子也不是那等倚老賣老的。」
「嬤嬤不要這樣說,您能來幫我,我是高興的。嬤嬤喝茶。」
墨韻給端上秋日特調的佛手雪梨菊花松子茶,帶著微微的甜味,茶點是椰蓉馬蹄糕和蜜漬橘皮絲做內餡的紫米松糕。
余嬤嬤喝著吃著嘴角總算露出一絲笑意來,宋清月便笑盈盈地道:「立秋快到了,這茶是宮裡來的生養嬤嬤給的方子,潤肺清火的,椰蓉馬蹄糕是我在嶺南時候最愛吃的,世子也愛吃,嬤嬤您嘗嘗,在北方不大能見到呢。」
余嬤嬤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宋清月,方才那句話是拿宮裡的生養嬤嬤和世子壓她呢?
小秦公公提前來打過招呼,說是要來幫忙的這位余嬤嬤是內務府出身,為人很是刻板,特別喜歡講規矩。
當然,講規矩可以是優點,也可以是缺點,宋清月忖度著自己做為一個庶女成為親王府世子的正妃這件事本身就不太合規矩。
觀嬤嬤臉上這倨傲的神態,以及她審視的目光,宋清月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可以對那位嬤嬤客氣,但也不想被個下人壓得抬不起頭。
她慫是因為怕麻煩,絕非是因為自卑。
宋清月依舊笑盈盈地回看老嬤嬤,余嬤嬤回了一個不達眼底的笑,開始雞蛋裡頭挑骨頭:「世子妃的穿戴素凈了些,到底還是新婚呢。」
宋清月哎了一聲:「天熱的時候就想素凈些,不然自己瞧著自己都覺得熱,我前些日子剛中暑呢。」
余嬤嬤就道:「世子若是回來看到您穿成這樣,要責怪下人不盡心了。」
宋清月看看左右,揮揮手道:「罷了,都知道了吧?世子若是回來了,記得給我打扮得鮮亮華麗些,免得殿下打你們板子。」
白嬤嬤便道:「世子妃說笑呢,您怎麼打扮世子殿下都喜歡。」
宋清月舉起團扇,好似有些羞澀地笑起來,「嬤嬤說得是,殿下也說過,我怎麼打扮都好看。」
余嬤嬤被噎得夠嗆,不過說實話,面前小丫頭這底氣很足的樣子,倒是叫她白擔心了,還以為是個怯懦的,沒想到這渾身的氣勢倒是個能夠撐得起王府門面的。
「嬤嬤,咱們還是看看明天要來赴宴的名單吧,我對京城的這些個夫人小姐不熟悉,還要嬤嬤指點呢。」
被宋清月那一雙清亮勾魂的眸子盯著,余嬤嬤禁不住咽了口吐沫,心說這妮子真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難怪世子一見鍾情呢,就是女人看了也要心動。
可再是好看,余嬤嬤瞧著宋清月這細細的腰身,單薄的身板,結合她體弱多病,常年在獨自住在莊子上靜養的傳聞,就覺得宋清月不是個好生養的。但願這位是個心性善良、寬厚賢惠的,不然以後世子的後院可要糟了。
這麼一想,余嬤嬤跟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更重大了,在她心裡,肅王殿下就是她半個兒子,世子更是她的大孫子。
余嬤嬤在宮裡待了三十多年,面若嬌花卻心若蛇蠍的女人她見得多了,什麼戕害別人孩子的陰毒手法是嬤嬤沒見識過的?
子嗣問題大過天,余嬤嬤瞧著宋清月的眼神不覺凌厲了幾分,她一定看緊了這位世子妃,若是這位以後敢對世子的子嗣下手,她一定不會放過她!
宋清月用罷午膳,外頭鳳九進來說:「錦繡閣里的單姑娘、薛姑娘來給世子妃生辰禮。」
宋清月放下筷子,道:「知道了,禮物都收了吧,幫我記著,往後她們過生辰,幫我回一份禮去。告訴她們我要歇午覺,就不見了。」
她換了身舒服的衣服,讓墨韻墨香幫她把頭髮散了,站起身在五芳齋的院子里溜達了一圈,又拿起銅壺來,給院子里的花草澆水,打算度過一個無所事事的悠閑下午。
余嬤嬤皺著眉頭看宋清月悠哉地澆花,澆完花就去槐樹下的鞦韆上坐著,躺在鞦韆椅上用炭筆寫下個季度的數學教學大綱。
簡單的三次方程和平面幾何快教完了,可以開始教一教函數了,接下來還有三角函數,嘿嘿嘿!
順帶著可以稍微上點物理,先把牛頓三定律教了,力學這塊最直觀了,還能帶著丫鬟們做做實驗啥的,簡單的化學小實驗有時間的也可以考慮一下。
地理和生物的東西暫時還不著急,都是過於超脫時代的知識,她有時候想到什麼就會隨手寫下來,全然不成體系,叫她把快三十年前的教科書全按照順序全默出來,那不是學霸,是超人。
這些數學知識不一定能應用得到生活中去,算賬其實也用不到那麼多複雜的數學知識,但是吧,她的人生也就這點愛好了……在紙上寫下幾個三角函數公式,那感覺就像是見到了久違的朋友,這是她那像夢一般遠去的上一世存在過的證明啊。
來得再久,她也不能把自己的靈魂丟了。
她寫得正興起之時,院門口突然傳來爭執之聲。
「燕姑娘,您等等,世子妃在休息!」
「好姐姐,您讓我進去吧!我就是給世子妃磕個頭,我在偏殿等著,不做什麼的!」
「那也不行,世子妃說了都不見的!」
宋清月聽出來了,是墨竹的聲音。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墨韻,墨韻躬身出去了。
之後便聽到圓門外墨韻不急不慢的聲音:「鳳七鳳九姐姐,讓燕姑娘回去吧,世子妃不想見。」
鳳九擼起袖子,領一把抓住燕氏的后領,就要把人往外頭掄,被余嬤嬤攔下:「別且別且!我說小姑奶奶,你這是做什麼?好歹這是世子殿下的人,你也敢往外扔!」
鳳九眨眨眼,滿臉不高興,她這把子力氣已經很久沒有用武之地了,可惜了自己一身功夫,她小聲嘀咕道:「主子吩咐的,世子妃怎麼吩咐,我們就怎麼做。」
「那你也不能這麼往外扔啊!」
鳳九撓撓耳朵:「可以前在宋府,我們就是這樣的啊。」
「嘖嘖嘖!說的這是什麼話,真沒規矩!」余嬤嬤搖頭,嫌棄地看著眼前這個粗蠻的丫頭,嘴裡還碎碎念,「真不知道世子妃從哪裡撿來你們們這兩個野丫頭!到底是嶺南來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這邊將倒在地上的燕姑娘攙起來,拉著她朝里院走。
鳳九的小臉沉下來,陰沉沉地盯著余嬤嬤的後腦勺,要不是姐姐鳳七攔著,她現在就過去把這老太婆扔出去。
鳳七湊到妹妹耳邊低聲道:「余嬤嬤不知你我是世子的人!」
鳳九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鳳七笑笑,摸摸妹妹的手。鳳九雖說天生力氣奇大,但她在嬰孩時期發過一次高燒,腦子燒壞了那麼一點點,但也只是輕微的智力障礙而已,不複雜的事情,她還是可以理解的。
比如余嬤嬤是王爺的奶媽,不能隨便扔出去,她就很明白。
她從小跟在宋清月身邊早就橫行霸道慣了,現在突然有個老太太過來說她沒規矩,她真是煩透了。
院子里,宋清月因為想不起某個公式,還要從頭推導一遍,正煩著,她十分沒有規矩地倒著躺在鞦韆椅上,雙腿扣在鞦韆椅背上,上下顛倒著看余嬤嬤把燕姑娘領進來。
余嬤嬤看到宋清月這瀟洒不羈的坐姿也是吃了一驚,在妾室面前怎麼也要端莊些啊!
這位世子妃到底怎麼回事?
她老人家斟酌了半天,終是壓下火氣,還算恭敬地說道:「世子妃,老身聽說您嫁進王府以後還沒見過世子的侍妾們。」
宋清月嗯了一聲,坐起身,撐著下巴打量這位燕姑娘。
燕姑娘沒想到世子妃是這樣的,一身素色暗花的紵麻衣裳,披散著黑綢緞般的頭髮,倒吊在鞦韆椅子上,饒是這樣,她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段,都美得不可方物,像是山裡的精靈似的。
可見世子對這位世子妃一見鍾情的傳聞絕非虛言。
她一時間被世子妃的外貌給驚住,不知以何姿態面這位自己夫君的正妻。
「妾給世子妃請安。」
「坐吧。墨痕,幫燕姑娘拿個竹椅來,既然來了,咱們就聊聊吧。」宋清月把腿放下來,終於坐正了身子。
墨痕搬了張竹椅過來,讓燕姑娘坐下。
「叫什麼名字?多大了?來自哪裡?」宋清月一遍問著,一邊隨手在手裡的本本上畫簡歷表。
「額……妾,妾姓燕,十七歲,餘杭人士。」這樣的問話讓燕姑娘感覺有些懵,不過還是老實回答了問題。
「我知道你姓燕,名字呢?」
「九畹,燕九畹」
「九畹芳菲蘭佩好。」宋清月笑了笑,「名字真好聽,你父親是讀書人?」
燕九畹答:「名字是外祖起的,妾的外祖是個秀才。妾的爺爺原是孟家家僕,後來跟孟老侯爺上過戰場。致仕前是大寧衛的都司,父親原是天津衛的守備,現在被調去大寧衛了。」
「守備是幾品武將?」宋清月問道。
「正五品。」燕氏小心答道,雖說她的出身在錦繡閣的六人裡頭算是不錯的,但她不敢在面前這位跟前表露出絲毫自得。
宋清月嗯了一聲,心裡想著親王府世子就是不一般啊,後院里隨隨便便一個侍妾都是正五品武將家出身。這位家裡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好好的女兒送進來給人做妾,誒。
她沉默片刻,問道:「你來見我可是因為住得有什麼不舒服?或是有下人怠慢了你?」
「沒有沒有!」燕九畹慌忙搖頭,然後小心翼翼從袖子拿出一個小包袱來,道:「就是妾的一點心意,望世子妃笑納。」
這年頭妾室給正室的禮物無非就是些襪子腰帶手帕之類的綉品,宋清月面無表情地接了,道:「以後不必在我身上費心思了,直接給世子綉吧。我不缺這種東西。」
燕氏的小臉瞬間一白,慌忙站起身來就要給宋清月跪下。
宋清月擺手,直直地盯著燕氏,平靜而嚴肅地說道:「你先坐好,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不滿。我這人直性子,說話懶得繞彎子。你們錦繡閣的,若是有手段爭寵,儘管爭去,若是得了世子青眼,那是你們的本事,本世子妃絕不會跟誰過不去。但叫我主動給世子安排你們侍寢,我不願意,也不會做。」
這話說得也太不隱晦了,余嬤嬤站在一旁聽得錯愕不已,瞪大了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宋清月,又是驚,又是急,興許還有些氣,渾身都在發抖,一時間忘了恭敬,沖著宋清月大吼一聲:「世子妃!」
宋清月轉頭看了眼余嬤嬤,依舊面無表情:「嬤嬤,請您注意語氣。」
余嬤嬤揚著下巴朝宋清月微微欠了下身子,語氣依舊強硬:「老身只想提醒世子妃,為世子殿下開枝散葉是您的本分!」
宋清月毫不示弱地頂回去:「殿下也說過,長子必須是嫡出。開枝散葉也要等嫡長子出生之後再說,父王也是這個意思。」
宋清月提起肅王殿下,余嬤嬤終於軟了態度,至於肅王是否真是這個意思,她也不敢去問,但有一點余嬤嬤心裡清楚,肅王殿下是看重這位世子妃的,不然也不會特地把她從家裡請來輔佐這位年紀尚小的世子妃。
世子妃與老嬤嬤爭鋒相對的幾句話,燕姑娘站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她聽得搖搖欲墜,一副可憐巴巴,淚盈於睫的樣子,祈求般求助地看向余嬤嬤。
宋清月轉頭來,看到燕九畹這樣,好笑道:「你看著嬤嬤做什麼?難不成你是想喝避子湯,還是……落胎葯?」
燕九畹嚇得撲通一聲就給宋清月跪下了,磕頭哭道:「妾,妾不敢!世子妃饒命!世子妃饒了妾身!」
宋清月不耐煩地看向身邊的丫鬟們,指著燕九畹道:「把她扶起來!我最煩別人給我下跪磕頭了。燕九畹,你聽著,回了錦繡閣也幫我帶個話,既然今日我敢這麼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本世子妃就斷然不是那等會耍什麼陰私手段的人。避子湯大寒,有的方子甚至有毒,我不忍叫你們喝,平白傷了身體,往後更要損了壽數。但我也絕不許長子從別人肚子里爬出來。嫡長子平安落地之前,便是落胎葯我也會叫人光明正大地端過去,你看我敢不敢!」
燕九畹已然被說得面無血色,她是宋清月叫人用軟轎抬回錦繡閣的。
其實說完這番話之後宋清月有點後悔,甚至惴惴不安,但她死死繃住了,沒表現出絲毫心虛來。不知為何,看到李昭的小老婆,她就突然血氣上頭的,就想給她們點顏色瞧瞧。
奈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靜靜等著這話傳到肅王和李昭耳朵里,看他們是何反應吧。
宋清月這話沒多久就傳到肅王耳朵里,肅王與汪公公對視一眼,汪公公聽聞此言只覺沁出一腦門的汗,肅王倒是不意外。
早在宋清月說過那句:「射程即正義,口徑即尊嚴。」的話之後,他就料到宋清月那柔弱的外表下,會是怎樣一個強硬的個性。
當然,這樣的個性有好處,也有不好的地方,端看李昭怎麼處理了。
肅王懷著看兒子好戲的態度哈哈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