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擦發
這時,有人開始上菜了,有人來回在這裡穿梭,他們都閉住了口,誰都沒理誰。
拾溪還在桌子對面擦他的長發,一縷一縷的擦拭,認真又細緻,比個姑娘家還要細緻。
曳緣冷不丁說了句:「已經很乾凈了。」
可是,拾溪卻沒有停止動作,手輕輕的揉在栗色的髮絲上,低頭道:「以前,我也給十夕這樣擦過頭髮……」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時,他跑去了她的帳中,拉著她不安地問:「十夕,你待在那麼多臭男人身邊,有沒有被誰吃豆腐啊?」
「怎麼會?他們都當我是男人呢。」十夕拍拍胸腹答,她的聲音本就帶著啞色,聽起來雌雄不辨,況且她的性格完全就是非常野的,不可能暴露。
「可是,你的臉……」他吞吐半天,還是覺得這張臉不太好。
他更喜歡以前那張臉。
「我的臉怎麼了?我這麼英氣的一張臉,難不成還能遭誰惦記?」栗鳳公主這張臉換上男裝更為英氣逼人,再畫上粗一點的眉毛,幾乎就是個英挺的帥小伙。
「可是,他們都說你是那什麼郗將軍養的小白臉……」拾溪是在偶然一次聽到這句話的,他氣得將那嚼舌根的幾個人給毒啞了。
「跟將軍有什麼關係?他們都是亂說的,你管他們那麼多幹嘛?」
「可是,你昨晚為什麼要在他的帳中足足待了兩刻鐘才出來,你們在裡面幹什麼了?」
十夕驚訝,「你怎麼知道?」
「反正我看見了,你別想抵賴,你是不是紅杏出牆了?」拾溪冷著臉問。
「沒呀!我是進去洗澡的。」
「哈?!你還進去洗澡了?!十夕,你有本事!」拾溪轉瞬便氣紅了臉,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十夕連忙拉住他,抱住他的胳膊,一臉討好,「哎呀,裡面就我一個人,是將軍他把大帳借給我的,這軍中就只有他的帳里有隔間,我只是借用一下,你別誤會了。」
「只是這樣?」他眉頭鬆動了下,收起垮掉的臭臉,轉過來看她。
「就是這樣。我去的時候,人家早早地就出去了好吧,哪有你想的那樣!」
於是,後來他為了讓她不再去那個郗將軍那裡洗澡,便在後面山裡尋到了一處溫泉。
那裡地處僻靜,薄霧盤亘,綠樹環抱,大石掩蓋,是個極佳的位置。他帶著十夕去了那裡,十夕很喜歡,這麼大的溫泉就只屬於她自己,終於可以洗個舒心澡了。
「拾溪拾溪,你可以變成石頭蹲到那邊去嗎?」她指著遠處的坡下。
他寵溺的笑:「好,那我變成石頭滾下去好不好?」
說罷,他就真的變成了一顆大圓石頭,可是卻滾不動,還得求助她:「十夕,快,踢我一腳。」
十夕給了他一腳,他就沿著山坡滾了下去,然後被一棵大樹擋住了,晃了兩下,才穩住。
「拾溪,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快些洗吧!我守著你,不會有人來的。」
她走下了冒著水汽的溫泉中,輕解戰袍,安心地靠在石壁上,笑著道:「拾溪,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石頭。」
「就只是石頭嗎?我可是你生命中最英俊帥氣可愛迷人耀眼生輝體貼入微的……男人啊!」
「……你閉嘴吧。」
他陪她度過個無數這樣的夜晚。等她洗完澡,她就會走過來,敲敲他這顆石頭,然後他就會變身出來給她擦頭髮。月光如水般披在她的長發上,他擦得又細心又緩慢,像是在擦世間最珍貴的寶石般。
「拾溪,我想帶你回苗疆,帶你回去看我養的大白鴨,帶你回去看苗疆的山和花,帶你去見阿婆,帶你去蝴蝶堡的翠翠那裡偷酒喝,帶你去寨子里串門……」
十夕靜靜地暢想著未來,而他就安靜地聽著她說。
邊聽邊為她擦頭髮。
就像他現在這樣,輕緩地揉搓落於胸前的秀髮,這是他的頭髮,也是十夕的頭髮,她說過,她喜歡他給她擦頭髮。
所以,他要一絲不苟的為她擦乾淨。
如此溫柔款款的拾溪,讓曳緣和藍霧心下惋惜,他一定很愛那個姑娘吧。
曳緣見他要沉進去了,所以出聲將他的魂兒給勾回來:「拾溪,你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的?」
「還不是那討厭的水怪乾的好事!陰險小人!」他氣火攻心地說,不想冰落剛剛好走到了他的身後,眉飛色舞問道:「拾溪!你要罵人敢不敢當著我的正面罵,誰是陰險小人?我看你才是吧!」
拾溪掉轉頭去,氣勢洶洶,「陰險小人!想對付我就光明正大的來,幹嘛躲在背後悄悄襲擊我?」
「我襲擊你?」冰落睜大了眼,手指指向自己,像是聽到了什麼多大的笑話般。
拾溪又說:「你不要以為你是十夕最好的姐妹,我就不敢殺了你!」
「嚯!」冰落氣急敗壞,「你想殺我是吧?來啊!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郗獻雲連忙跑過來勸架,他抱住冰落,將她拉到一邊,勸她冷靜,「冰落,冷靜冷靜,你們兩個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誤會不都解開了嗎?就不要再針鋒相對了。」
曳緣也跟著勸起架來,「拾溪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要不你們都坐下來,好好談談?」
拾溪把毛巾重重往桌上一拍,在凳子上坐下,「某些人不人妖不妖的呀,不知道是不是缺了個心眼,說是下山去了,結果還用冰尖來暗殺我。」
冰落擰開郗獻雲的懷抱,也霸氣的往長凳上一坐,在長几上一掌拍下:「某隻雌不雌雄不雄的魑給我好好聽著,本姑娘下山後就再沒上過山,也沒有向誰扔過冰尖子。」
拾溪冷冷清清一笑,滿是不屑,「某隻魍不魍魎不魎的水怪人妖,做了就要承認,你說不是你,有人信嗎?」
「我信!」郗獻雲跳出來說到,「剛剛冰落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們一起下的山,一直形影不離,她絕對沒有回去過。」
「那不是你,還是鬼咯?」拾溪好笑的反問道。
冰落神情微頓,吃癟了一般,阿婆在這時走了過來,馬上就要開宴了,她走到她們身邊,扶著她們的背,「怎麼了?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吵架?」
拾溪給她挪了個位置,拉她坐下,靠在阿婆身上埋怨,「阿婆,冰落她要翻天了,天天都針對我,你快教教她怎麼做人。」
冰落:「???」
阿婆牽著他們兩人的手,揚起和煦的笑容,「十夕,以前小時候啊,總是你欺負冰落,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跟個天王老子似的,現在怎麼也能被冰落反欺負回來了?」
拾溪沒想到原來十夕還有人稱小霸王的這樣一面呢,她在自己面前也挺撒潑的,每每都是他臣服妥協,他埋頭說:「那是我讓著她好嗎……」
阿婆牽著她們的手,指節發白,緊緊握住,「你們兩個呀,都要好好的。你們好好的,阿婆才能放心。」
兩個人終於停止了吵架,拾溪靠在阿婆肩上,這是十夕的阿婆,是她常常提起掛在嘴邊的阿婆,是她最親的人,同樣,現在也是他的阿婆,也是他最親的人。
席間坐滿了人,大家都停止了跳舞,苗王和苗翠坐在前面中間的位置,其他人則分兩列長排坐下。
苗王盯了一眼藍霧,吩咐手下說:「晚上派人去山上盯著,明天清晨一定要看到藍櫻下葬。」
「是。」
這牯藏節是他們這裡的傳統,是要全寨的人都坐在一起用餐的,這樣才熱鬧。
菜品已經上得差不多了,有人打了一聲鼓,高聲道:「開宴!」
長桌上擺了各色菜肴,苗寨內的飲食和外面還是不大一樣,別有自己的一番特色。有味道誘人的苗家酸湯魚,香脆可口的八寶油茶,紅黃藍黑白五色糯米飯,勁道香醇的牯牛肉,肉嫩湯鮮的小黑葯燉山雞,清香撲鼻的棉菜粑,鮮酥油滑的辣椒骨,還有看著就很有食慾的腌小魚乾……
拾溪還未等別人敲鼓就已經拿了兩個小魚乾在吃了,這魚乾比郗雁停做的要辣得多,腌制了很久,上面全是紅色小米辣,味道爽辣可口,美味到無法形容。
「瞧他那樣……」冰落嘖嘖了兩聲,很是嫌棄。
書中描寫藍霧好像也愛吃辣,曳緣也給他夾了一筷子辣椒骨和腌魚乾,專挑辣的夾,藍霧盯著碗里滿噹噹的紅辣子,猶疑了一下,「呃……你是要辣死我嗎?」
「你不是喜歡吃辣的嗎?」
「你怎麼知道?」他凝思了好久,「我記得我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吃辣吧。」
「我……觀察的唄。」
藍霧一聽,嘴角弧度飛揚,不自然的笑了。他道:「你喜歡吃什麼?對了,你喜歡吃魚的。」
他給她舀了一勺鮮滑的酸魚湯。
曳緣心中誹謗:我哪裡喜歡吃魚了???
還不是因為某人釣的,才說喜歡吃的。
他又給她夾了一個棉菜粑放碟子里,棉菜粑跟青團很像,用清明草的漿汁做成,一個個的小青圓子,他又問:「這個喜歡嗎?我記得上次寒食節你做了這個。」
「你還好意思說,我那明明是送給姬宴的,你卻自己偷偷搶來吃了。」
回想起往事,她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那些美好又苦澀的過往,就像昨日青空一樣,那麼的絢爛和多彩。
郗獻雲也不甘示弱,不斷地給冰落夾著菜,只有拾溪一個人可憐巴巴的。
不過,下一刻就有阿婆替他舀了一碗糯米飯,「十夕,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
「謝謝阿婆。」
藍霧冰冷的心被曳緣剛剛為自己夾菜又給捂熱和了,他的心又軟了,他決定暫且原諒她早上的背叛,道:「我待會兒要去神殿為母妃守夜,你晚上不用等我回來了。」
曳緣卻勾著他小臂,靠過來說:「我陪你一起去給母妃守夜吧。」
「會守到很晚的。」
「沒關係,我陪你。」
山上的幽靜與山下的熱鬧氣氛完全不同,整座山頂像是被雲霧隔絕起來了,熱鬧傳不到山上來,寧靜也落不到山下去。
待在這般與世隔絕又莊重嚴肅的神殿內,若不是藍霧在身邊,她真的是要害怕死。
藍霧半跪在蒲團上,曳緣也跟著跪在他身側,他卻將她的腿扒拉出來,格外貼心地說:「坐著吧,別跪了,等會兒腿會麻的。」
她也去拉他起來,心疼道:「藍霧哥哥,你也坐著吧,你母妃她不會因此責怪於你的。」
藍霧關上了大殿的門,不讓冷風灌進來,寬闊的神殿內,除了幾尊石刻的神像外,就是面前這具透明冰棺了。
可是,現在這冰棺的四周被血液填滿,它的四面側壁上都有半指寬的縫隙,而紅色血液就是盈滿在這邊緣的。冰棺已不再是純粹的冰白色,與血液碰撞出了另外一個顏色,如楓葉般沉醉的顏色。
一身藍色長裙的美麗女人就躺在那如楓葉鋪墊的棺內,如花的容顏沉寂著,曳緣喃喃道:「藍霧哥哥,這些血……都是忘憂姐姐的嗎?」
藍霧回她一個淡淡的笑,並未答話。
他一直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最終還是知道了。
又被她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惡魔了。
曳緣還是不由得震驚,「你……不是喜歡過她嗎?為什麼……這麼……狠?」
「誰說我喜歡她?!」藍霧的音調抬高,在空曠的神殿內響起了一串回聲來。
極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