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寒食
寒食節,乃南楹國一大重要節日。
顧名思義,這天只吃冷食,禁煙,禁火。
而這一天,也是民間第一大祭祀日。
寒食花開千樹雪,清明火出萬家煙。
每到一年初春時節,氣候尤為乾燥,是最容易引起火災事故的時候,而寒食節就在清明的前一日。這一天,南楹國會舉行一場十分隆重的祭祀活動,將去年冬季保留下來的火種全數熄滅掉,即為「禁火」。等到了清明,全國的人又開始重新鑽木取火,代表新的一年新的氣象,謂之「改火」。
而曳緣今天也早早的就醒了,她的兩位哥哥在天還五更亮的時候就出了門,今日城中會舉行一場浩大的祭祀活動,陛下和皇后都會參加,他們作為臣子自然要提前去布置好現場的安防工作,保證天子的安危。
南楹國是一個信仰神佛的國家,城中偏北處還特地修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祭祀台,逢年過節時就會舉行祭祀儀式,對各種神明進行祭拜,保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於是,大祭司就成了他們國家最為神聖的職業。
曳緣穿上了一件新衣,青綠色的衫子與這充滿寒意的一天比較配,頭上半挽了兩個小髮髻,別著兩隻綠骨簪子,參差左右,向下墜著四顆如湖水般清澈的小珠。
她提著一個用黃竹編的小籃子,裡面盛放著十幾個小青團,上蓋著一塊藍花布,這是她昨日跟著丫鬟學著做的青團,這是他們這裡寒食清明節必吃之物,每家每戶都會提前做好青團備著寒食節吃。
她踩著濕噠噠的地面出了門,昨晚下了雨,地面上還積著小水窪,她提著碧綠如荷葉的裙擺,踩著路面上的部分乾涸處往前蹦躂。
「小姐,你怎麼一晃眼就出門了?」丫鬟小枝從後面大門裡奔出來,連忙拿過她手裡的籃子,跟著她身側,「小姐,這種事怎麼能你自己干呢?奴婢幫你拎著。」
「我自己可以的,我又不是小孩兒。」曳緣將垂落在胸前的長發掃到了後面去,拍拍胸脯道。
「小姐,你……」本來就是小孩兒啊。
小枝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住嘴,轉念道:「小姐,你是要去給太子殿下送青團嗎?」
「是呀,宴哥哥肯定也早早的去祭祀台了,肯定也沒顧得上吃飯。」作為一個貼心的惡毒女配,這就是她每日的打卡任務。
沒走出將軍府多遠,就見城中好多人紛紛朝祭祀台的地方跑去,一些普通老百姓跑去看祭祀曳緣倒覺得沒啥稀奇的,但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官家小姐也上趕著前去呢?
按理說她們是不喜歡去這種地方的啊,若是真的向佛,去寺廟祭拜還差不多,怎麼會一窩蜂地跑去祭祀台那種血腥的地方?
而且見那些姑娘熱血激昂的模樣,倒像是要去搶親一般。
「啊啊啊啊啊,我要去看藍霧二殿下!!!」
一個女子的聲音衝破頭頂的烏雲,曙光從中破出,晨光霎時照耀大地。
那女子曳緣認得,不是相府的千金小姐郎金靈嗎?雖為相府千金,但是力氣驚人,堪比男子,曳緣甚至覺得她才應該是那個將軍府的小姐吧,她們兩個完全可以換一下身份了。
她……那天不是還喜歡太子殿下姬宴嗎?怎麼今天就轉頭沖向藍霧了呢?
見她冰藍色的身影沖得飛快,曳緣也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心中呵呵,這麼快就換上藍色衣衫了,那日還穿的是姬宴最愛的白衣呢。
這變心也變得太快了吧!
本來她覺得將軍府離祭祀台那段路程很遠,但是現在追著郎金靈的步子,倒是沒用上兩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呢。
祭祀台修得方方正正,佔地兩畝寬,黑色石台砌成,共有三級,每級一尺高,四面都修著台階,每一階級的台階共有九層,上面鋪著大紅地毯,沿著台級蜿蜒向上,直入最高層的祭祀台。
有前面那位郎小姐給她開路,她順利地跑上了三級台階上,下面的兩級平台上站滿了圍觀的百姓,除了少數是像她這樣來看熱鬧的,大多都是心抱誠意地前來祭拜的。
她一上高台,就看見了上面一個矚目的霧藍色身影。
藍霧微微躬著身,一身明黃長袍的皇帝立於他的面前,雙手捧著一個銀色發冠,穩穩地戴在了他的頭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回憶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當年的藍櫻也是這副打扮,也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這頂具有大祭司象徵的銀冠。
當年的她也是如藍霧這般青春靚麗,十八歲的年紀,目光如天池之水一般澄靜,一身惹眼的藍衣美得不可方物。
藍霧的長相隨母,穿上這身打扮的藍霧,就更加像藍櫻了。
這不禁讓他失了神。
那發冠全為純銀打造,通體發亮,閃著白光,冠帽大而圓,戴在他頭上幾乎遮住了全部頭髮,只餘一些小發梢從鬢角和耳後翹了出來。
銀冠上面刻著複雜的雲紋圖案,中間處雕著一朵太陽花圖騰,頭頂伸出來兩個對稱的月牙形銀角,這樣月亮與太陽的結合,像是某種神聖的守護。
銀冠內全是各種銀子打造的小花和蝴蝶,下邊沿一圈墜著極小的銀色小珠片,隨著他抬頭,微微閃動,給他那張清冷的小臉又添上了幾分明媚。
他轉過頭來,所有的百姓就跪拜了下去,齊聲高喊:「拜見藍霧大祭司!」
曳緣獃獃地盯著他身上的衣服,這……就是他所說的女裝?
他身上穿的是……他母妃的衣服?
他的母妃原本就是南楹國的大祭司,而這套裝扮就是曾經他母妃上任大祭司時的裝扮。
那是一件紅藍交接的衣裳,紅色的交領將他美麗的脖頸勾勒出,脖子處依舊戴著他的蝴蝶銀圈,倒立的蝴蝶垂於胸前,周圍吊著好看的小銀花。
兩臂的藍色袖子上綉著兩圈紅色花海,小小一朵,成團簇擁,靠近手腕處的袖口上還勾著精美的銀線圖騰,細節里透著他二殿下的高貴。
這樣一位俊俏的苗疆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曳緣甚至以為自己看見了一位苗疆姑娘。
他的眼睛本就好看,一雙桃花眼眨動之間就能泛起瀲灧的波光來,加上高挺的鼻樑,紅嫩的唇瓣,尖尖的下巴,這儼然就是一位從苗寨里偷跑出來約會的小姑娘啊。
若不是他左耳垂上戴著一個大圓圈銀耳環,給他整個人襯上了幾分邪氣,不然她真的會以為他是一位少女。
曳緣驚訝得張開了嘴,要不是身旁的郗獻雲將她拉後退了幾分,她真的會流口水。
此時的藍霧,真的好美啊。
旁邊的郗獻雲將拉到他身邊去站好,頗有點失望的道:「這就是女裝?白白讓我期待了那麼久,太坑了!」
曳緣卻道:「不坑啊,你不覺得很美嗎?」
「美你個頭。」
旁邊的官家小姐們全都驚嘆出聲,大家都在驚呼,現在的藍霧確實是太美了,想必天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旁邊一個老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音高喊:「禁火儀式起!」
祭司台上擺放著一青銅方鼎,快有人那麼高了,色澤光亮,雕刻深厚,正前方刻著一牛頭,兇狠的眼神讓人不敢直視。
藍霧拿著一支火摺子,那黃色竹筒裡面裝著的是上一年的火種,上面還燃著微弱的火苗,他往方鼎內一扔,裡面的其他火種就全都燃了起來,紅紅火光從鼎耳透出。
藍霧在這時雙手張開,藍色袖口在火光中梭梭震響,他的潔白皓腕抬起,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兩手在胸前匯合,匯聚起一股雄厚的力量,胸口的倒立蝴蝶「啪啪」擺動,如同一隻關了千年的惡龍就要衝破牢籠,隨著一抹霧藍色的光芒閃現,那鼎內竟然迸出了一股水花。
水光透明,濺了很高,直接震到了天上去,隨後又飛速落了下來,帶起一圈藍色的冷芒。
鼎中的火焰漸漸熄滅,火苗全被這汪水覆蓋,轉而化為了灰燼。
曳緣看得目瞪口呆,不自發地往前走了幾步,想看看那鼎里的水是怎麼出來的。
「曳緣,不可靠太近。」旁邊的郗獻雲提醒道。
「哦。」曳緣安分地退了回去。
而正前方圓台上的藍霧卻朝她走了下來,姿態優雅,笑吟吟道:「無妨。」
他朝她伸出手:「曳緣,上這兒來。」
曳緣鬼使神差地就走了過去,看到這麼美的少年在沖她張手,她根本沒有想過要拒絕。
藍霧向眾人高聲道:「三小姐天性純良,乃福澤之人,這新年的第一支火就傳給她吧。」
眾人皆點頭:「有道理。」
有個鬼的道理,說白了就是說她傻嘛,還什麼福澤之人……
但是也有人出聲埋怨:「二殿下,我也想要這第一支火。」
曳緣望過去,見說話的人正是那位郎金靈姑娘。
藍霧轉過笑臉問她:「你也想要啊?」
郎金靈點了點頭。
藍霧無邪的笑著說:「那你明年再來吧。」
……
這句話真的夠藍霧!
藍霧繼續望向曳緣,催促道:「還不快點。」
「哦,哦。」曳緣卻沒有把手放在他的手中,而是牽起了他勾著銀絲圖騰的袖口,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另一邊的圓台上。
那裡架著一根盤桓著巨龍的圓柱,順著龍的眼睛往上看,柱頂撐著一個蓮花形狀石盤,石盤上放著今天新取的火種,藍霧將它點燃,然後取了一根白玉蠟燭給她,道:「去點燃它。」
「哦。」曳緣拿著蠟燭伸進那堆火苗里,火苗燃得很旺,手指感覺灼燒得厲害,她畏畏懼懼的。
藍霧見狀,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曳緣登時嚇住了,呼吸停滯住,兩眼瞪直。他帶著她的手,抓緊了她手中的蠟燭,往上移動,一直懸到了半上空去,燭芯靠近火焰的上方,借著那裡的丁點兒外焰點燃蠟燭。
「蠢貨,誰讓你把蠟燭伸到火焰下面去的,在上面點不就好了。」
耳廓傳來藍霧無語的聲音,曳緣閉嘴不言,她剛剛確實是夠蠢的,以前住在森林裡的時候她都不點蠟燭的,每夜都是與月光為鄰,這一下子讓她幹人的活計,確實是干不好。
他靠得好近,輕輕抬手間,就能聽到他身上的環佩碰撞聲,清靈入耳。
就如他這個人一樣,乾脆利落。
蠟燭點燃后,他將蠟燭擺正了過來,剛鬆開手,那上面的蠟油如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了下來,落到了曳緣的手背上。
「哎喲!」滾燙的蠟油落到皮膚上,疼得曳緣大叫了一聲,但是她卻忍著沒有鬆開手。
藍霧不知從哪兒拿過來一個青銅燭台,霸氣地搶過她手裡的蠟燭,往那燭台上一放,然後再遞給她,這樣就不會再被蠟油滴到手了。
「痴曳緣,這新火你可要好好保管哦,一直到明日凌晨都不能熄滅哦。」藍霧很貼心地對她囑咐道,但是曳緣卻覺得這是另外一場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