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17)
手腕脫臼雖然被按了回來,但是依舊不便,而且傷的是右手,沈悅有意隱瞞,不想讓福安發現。
可是福安心細如髮,在伺候沈悅用膳時,幾乎一下子就發現了她夾菜時微微顫抖的右手。
福安在沈悅面前總是綳不住平靜的表情,他的眉皺的死死的,緊緊的盯著沈悅的手腕,語氣緊張又急切。
「殿下,你的手……」
又長又濃密的睫毛輕輕的垂一下,沈悅放下了筷子,低頭整理衣衫袖口,深色的絲綢落在白玉凝脂般的手背,極白的肌膚幾乎透明。
她抬眸,眼瞼下的淚痣漂亮妖冶,漫不經心地道,「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
這話實在是太過於虛假,福安甚至都不忍心拆穿。
福安很了解沈悅,在他的眼中,沈悅一直都是如小時候一樣,單純又脆弱,一直都是躲在他的身後,揪著他的衣角,期期艾艾的模樣。
他陪著沈悅長大,甚至比沈悅自己都還要了解她。
福安知道,能讓沈悅露出這樣情緒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程謙恭。
有時候他很怨恨,程謙恭到底何德何能啊?能讓他的殿下做到如此。
他不忍心讓殿下難過,於是笑著說,「我替殿下上藥吧,以後殿下小心些,不要在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沈悅靜靜地望著福安,長睫下的一雙眼睛烏黑濕潤,如溪水潺潺,淡淡地點了點頭。
福安翻出了藥膏,把沈悅帶到榻上,半跪的下來,輕輕的握著那一截精緻纖細的手腕,動作很輕柔的上藥。
那一截手腕很細,雪白薄薄的肌膚上還有淡紅色的指痕,有些泛青,足以證明對方使了多大的力氣。
福安瞧著,怔愣了一瞬,眼睛慢慢的變得猩紅,裡面暗濤洶湧。
程謙恭怎麼敢?!
怎麼敢這麼對待殿下!
沈悅望著窗外,艷紅的唇瓣微彎。
「福安,你說,恭謙哥哥還記得小時候答應過我的事情嗎?」
福安低著頭,抹葯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平常,只不過唇緊抿成了一條線,太陽穴青筋鼓起。
「福安,他記得嗎?」
沈悅收回了目光,低頭看著他,又問了一遍,衣衫深黑,長發如瀑一般垂下,窗外枝葉茂盛蔥綠,斜斜散落的霞光,鋪滿了她一身,落到了她雪白的臉,眉眼濃艷,淚痣妖魅。
她好像在笑,靜靜的等待著答案,就如同一個執拗的孩童,一定要得到一個並不符合心意的答案。
程謙恭記不記得對福安來說不重要,但是對於沈悅來說重要。
殿下已經很難過了,福安想讓殿下開心些。
於是,福安撒謊了,費盡全身力氣假裝若無其事,「殿下都記得,那麼程大人一定也記得,殿下請安心。」
福安撒謊無數,可偏偏他每次對著殿下撒謊的時候,就覺得心口悶痛,喉嚨乾澀,險些讓他話都說不出來。
很顯然,沈悅對於這個答案很滿意,她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眼裡的陰鬱慢慢的消散,就如同討到糖果的孩子。
純粹又好哄。
——
杉樹枝頭的芽簇嫩綠嫩綠,春意盎然。
紅牆黃瓦,高牆聳立。
那年時間還很慢。
四皇子又被太子欺負了。
那如玉雪糰子般的四皇子坐在樹上,瑟瑟發抖,淚水浸濕的睫毛,就連哭也不敢哭出聲。
樹底下站著一位身著錦衣華袍的男孩,他的腳邊還蹲著一條惡犬,對著樹上的人齜牙咧嘴,男孩臉上的笑容十分惡劣,「膽小鬼,不過是條狗而已,就怕成這樣?你要是再不跳下來,我就讓狗狗上去找你玩啦。」
四殿下面色發白,纖長的睫毛顫抖著,她膽子小,愛哭,眼眶的淚水打轉,抽抽噎噎的哀求,「太子哥哥,我怕,嗚嗚嗚,不要狗狗,嗚嗚要福安……」
太子瞬間怒了起來,凶著一張臉,「好啊,天天和一個太監混在一起都不願意和我玩,今日我就要給你一個教訓。」
話音剛落,原本還蹲在太子腳邊吐著舌頭的惡犬突然在樹底圍轉,兩隻眼睛發出幽幽的凶光,喉嚨里似乎威脅般咕嚕咕嚕的叫著,口涎亂飛,好像下一秒就會撲上來。
四皇子可被嚇壞了,抖著肩膀哭的更厲害了,惡犬在下面叫得歡,還有太子威脅的聲音。
那棵樹並不是很高,但是對於小孩來說卻簡直高的嚇人,四皇子甚至都不敢往下面看,她渾身都因為恐懼而發軟。
在這僵持不下,程謙恭來了。
他看到太子欺負四皇子的場景,很生氣,但是因為是太子,程謙恭也沒有把話說的太過分,最後是太子不甘氣憤的離去了。
那隻惡犬也被程謙恭趕走了。
程謙恭站在樹底下,溫暖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落到了少年的肩膀上。
眉眼溫柔的不可思議,對著樹上的人,輕聲地哄著。
「四殿下,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
沈悅還是很害怕,但是看見了少年的臉,也好像不那麼害怕了,於是她忍著心中的恐懼,眼睛一閉,從樹上跳了下來,跌入了溫暖的懷抱。
程謙恭抱著她很緊,兩個人的髮絲糾纏。
福安被太子的人給拖住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脫身,嘴角有一塊淤青,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就看到他的殿下和程謙恭抱在一起。
腳步慢慢的減緩,然後停了下來。
「謙恭哥哥,你怎麼才來啊?」
「是我來晚了。」
「那以後我被欺負了你都會來保護我嗎?」
程謙恭嘆了一口氣。
「四殿下,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沈悅有些難過,她抱著少年的脖子,眼眸清澈,淚痣如硃砂。
「謙恭哥哥,你和別人都不一樣,從來都不會欺負我。」
「我永遠都不會欺負你,只要四殿下以後有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我會盡我所能,護你周全。」
溫潤如玉的少年脫口而出的話就如同枷鎖,沈悅一直都記著,從未忘記,那是她自己都不敢沾染的一片凈土。
可是,許諾的人好像忘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