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繁星與漫長的夢
吃完飯後，阿慫獨自坐在花海中，望著山間的明月。
忽然，周圍有細碎的熒光亮起，微渺，但令人心曠神怡。
“那是，螢火蟲嗎？”
阿慫很驚訝地往身旁的女生看去。
那個女孩，整潔、純淨、靈動，可欣可感，手指白皙，指甲修剪得幹淨，赤足行走於花海中，勿忘草的花瓣輕撫著她的小腿，晚風揚起她秀麗的長發，月光照到她的臉上，並不悲傷，卻略顯孤獨。
阿慫想站起來，可小鳥梨花已經來到了他身後，輕輕抱住了他。
她也伸出手，輕輕在阿慫的頭上輕柔，笑著說：“這是獎勵。”
“摸頭也能算獎勵嘛？”
“這可是我的心意哦。”
指尖離開肌膚，阿慫竟然升起了一絲眷戀。
小鳥梨花鬆開了懷抱，拿起阿慫放在一旁的手機，“我可以點歌嗎？”
“你要幹什麽？”
“你不是說摸頭不算獎勵嘛，所以我換個獎勵。”小鳥梨花俏皮一笑，溫柔的眸子注視著阿慫：“這支舞，我隻為你一個人跳。”
音樂聲響起，三味線的顫音拉開了這場舞蹈的序幕，弦樂器最出名的點就在於能引起心靈的共振，開篇的弦樂緊緊地拉住了阿慫的心。
小鳥梨花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明明他們隻相距十米。
她端莊、嫋娜，一顰一笑間帶著勿忘草一起起舞。
序幕雖然以三味線的顫音開始，可小鳥梨花的舞蹈卻是那樣的歡呼雀躍，每一次踮起腳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歡快的音符。
像是少女美好的青春，盡情地釋放自己的韶華，與世俗的汙穢格格不入，在花間起舞。
突然，音階趨於平緩，阿慫又聽到了一個樂器的加入——太鼓。
雄渾中帶著青澀的鼓聲加上三味線的開始歡悅的弦聲，一段段度過青春後的安定生活擺在眼前，少女懷揣著對愛情的向往，在鄉下遊曆，這時候的她，度過了青春揮灑了汗水，希望能找到一個伴侶能夠共度餘生。
在音樂的高潮處，小鳥梨花的舞步開始放緩，手指宛若遊絲，在輕比劃著一段怦然心動的愛情。
少女找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位男子。
兩人互生情愫，可就在這時，音樂急轉而下。
蒼涼的伴奏響起，少女生病了，她不想讓男子知道，拒絕了愛情，並設下考驗，企圖用考驗衝淡兩人的情緣。
可男子毅然決然地接受了考驗，但命運似乎並不成全這對戀情，男子在考驗中去世了。
終於，全篇的最高潮達到，淒涼悠揚的管聲為這淒美的愛情故事畫上了句號。
那是尺八的樂聲。
悲泣的管樂在山間徘徊，少女帶著心愛之人的遺骨鬱鬱終生。
小鳥梨花的舞蹈開始若即若離，少女哭訴的愛情沒人能應答，獨餘她一人在墓前哭泣。
舞蹈的尾聲，小鳥梨花隻是靜靜地站在花海中，不喜不悲，為這個故事收尾的，是淒涼的尺八獨奏。
阿慫從未想過，僅僅是站著不動都能演繹故事中那悲涼的結局。
小鳥梨花的舞姿無疑是動人的，搭配上完美的古典樂器，阿慫第一次感受到了島國古典舞蹈的美。
他看不懂舞蹈，也沒那欣賞能力，但他卻能深深地體會到故事中的少男少女的情感。
“結束了。”小鳥梨花微微躬身，為這場舞蹈落下了帷幕。
阿慫這才從故事中掙脫，可他的眼睛依舊注視著小鳥梨花，“這個故事……”
“是小野小町的生平，她很多編撰的故事被改編成了謠曲，可我隻想跳出她真正的故事。”
他知道小野小町，就像天朝人都知道楊貴妃。同時島國人將楊貴妃、埃及豔後，還有小野小町譽為世界三大美女。
在島國一直都有這麽個說法，如果你被譽為某某小町，那就說明你是當地最美的女子。
“好看嗎？”
小鳥梨花看著他入迷的神情，微笑著問。
“好看。”
“舞蹈好看還是人好看？”
“都好看。”
“切，敷衍。”小鳥梨花抱著手，可臉上的喜悅從未消停，“你的手機。”
“嗯，哦。”
阿慫還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今天這幅場景，會永遠地停留在他的心底。
月色微涼，繁星微亮，少女在勿忘草的花海中攜著晚風起舞，演繹著跨越時空的戀情。
“謝謝你，我很喜歡這支舞。”
“不，應該是我謝謝你。”小鳥梨花搖了搖頭。
“謝我什麽，謝我帶你去逃課嗎？”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麽美的風景。”
嗯，確實很美，阿慫在心底默念著。
其實他一直不知道，他穿越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延續北上的生命而藏匿自己嗎？還是為了彌補自己生命的遺憾？
他還是不知道。
阿慫從來都沒有去欣賞過這個世界，他連他的省份都沒出去過，大學也是為了方便找的本地，他自認為在自媒體、社交網絡上看到的世界就是如他們所說，美好但夾雜著汙穢。
可當他今天來到這裏，才發現，他其實並不認識這個世界，他以前確實以偏概全了。
這裏有著絕美的風景，溫柔的月亮，安靜的晚風，繁華的勿忘草。
他好像稍微明白了，穿越的意義。
夜深了，繁星薈萃，掛在夜幕之下，在皎潔的月光下更顯嬌弱。
阿慫沒有和她睡同一個帳篷，當然不是因為所謂的羞恥心，隻是單純地想陪伴今天的月亮與星空。
他已經有些累了，不想去思考人生的道理，他想看著月亮在不知不覺中入睡，那一定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睡不著。”帳篷裏，小鳥梨花伸出了小腦袋。
“失眠了？”
“嗯。”她輕聲應答，生怕吵到周圍已經逐漸暗淡的螢火蟲，“我很怕。”
“怕什麽？”
“我怕我睜眼醒來，就看不到漫天的星辰了。”
“隻能看到光天化日之下的現實是嗎？”
“嗯。”她應答著，拉好拉鏈，繼續坐在阿慫的旁邊。
她忽然伸出了手，似乎想抓住整片星空，但隻能握住空氣，她沒有沮喪，輕笑道：“我從未想過，我與星空相距這麽近。”
說著，她也偏過了頭，笑著對阿慫說：“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麽美的星空。”
阿慫搖搖頭，“未來有多遠？”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阿慫指著那片星空，“未來和星空一樣，此刻近在眼前。”
“可是星空其實離我們還有三個大氣層呢。”
“小鳥桑……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是死敵哦。”
“哈哈哈～”小鳥梨花淺笑，“竟然學會應用了，北上君。”
“小鳥老師過獎了。”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漫長的夢。”
“我在聽。”
小鳥梨花望著點綴著星光的夜空，聲音多少帶點淒涼：“我和風川京子其實都是孤兒，你應該知道吧。”
“李普跟我說過。”
“但我想，他能找到的也僅僅是我們進入福利院後的資料吧。”
“是的。”
“自我有意識起，我就被一對落魄夫婦收養著，他們讓我在天橋底下乞討，同時還要避開巡警，否則我會被送去福利院。”
聽起來就不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可阿慫要聽完。
“他們經常收留一些被遺棄的孩子，然後供他們到有自己的行動意識，然後再讓他們去專門的地點乞討。這是違反了法規的，但他們收養了孤兒，沒有讓更多遺孤去世，這也是事實。他們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並不算友好，乞討來的錢被他們拿去揮霍，剩餘的錢用來買一些麻薯供我們溫飽。”
“我是所有人裏排行靠前的，而風川京子就在我乞討了一年後才被收留的，據說她的父母將她賣了。”
“她和我同歲，可在那一家中，我的資曆比她大，所以夫婦讓我去帶她熟悉業務。”
“生活本該這樣持續一段時間，可那對夫婦越來越覺得收入不夠，於是將我和風川京子逐出了那個小屋，我和她開始了真正的流浪。”
真是一段不敢回憶的往事。
小鳥梨花的語氣惺忪平常，可字裏行間卻讓阿慫感受到一股惡寒。
“那年的北海道雪下的很大，我和她一起在橋洞裏取暖，唯一能蓋的是一張滿是補丁的羽織，也許我們能活下來是命運之神的保佑。”
“那個時候我們並不覺得福利局有多好，於是四處躲避著巡邏的人，在橋底下用紙箱搭出一個小屋，我們每天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在橋底下、河流旁，吃著剛從蒸籠拿出的紅薯。”
“那時候的我們曾經一起抬頭望著星空，在想著這個世界是不是還會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後來，我們還是被福利院給收養了，手續齊全，在福利院裏和其他一樣身世的孩子一起成長，大約在資助小學上到二年級時，有一對有錢的夫婦希望領養一個孩子，福利院根據所有人的表現，隻選出了兩個推薦名額，一個是我，一個是風川京子。”
“……”
“他們選擇了風川京子，因為她長的很可愛，就是這麽一個加分項，讓她脫離了苦海。”
“後來的我開始靠著扶持金，好好學習，終於在今年擺脫了福利院，我成年了。”小鳥梨花牽強地扯出一個微笑，“我可能早就停留在了那座橋底下，手上是剛從早餐店裏拿出的饅頭，興衝衝地回到紙箱旁，跟風川京子一起分享那時我們覺得是美味的美食。”
阿慫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給她。
“我才沒哭……嗚——”
小鳥梨花再也無法忍受，撲在阿慫的懷裏，放聲大哭。
她這些年來到底經曆了什麽呢？
阿慫是知道的，小鳥梨花小姐，你在哭訴的是什麽，隻有我知道。
在哭聲漸漸平息時，小鳥梨花的身子軟了下來，她靠在阿慫的懷裏睡著了。
“這個漫長的夢，竟然是噩夢麽，好好休息吧。”
阿慫輕聲安慰，用手摩挲著她的秀發。
星空上的繁星似乎明亮了許多，連皎月的光華也掩蓋不了。
人類並不孤獨，宇宙裏總有一顆繁星為你而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