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寧可一思進,不可一思退
寧休離開中華武術總會時,已臨近黃昏。
一場暴雨突如其來,長街上很快便淌滿了水,放眼望去,風雨交錯的天地里,到處都是匆匆奔行,尋找避雨場所的行人旅客。
啵!
一朵水花濺起,寧休走入雨幕中。
他步子邁得並不大,步伐卻又穩又平,每一步踩開水花的大小都是驚人的一致。
走到四虎橋時,他轉身回望。
自橋頭往下望去,中華武術總會立於風雨交加的天地里,顯得有些飄搖,依稀可以看得到後院府邸內通明的燈火、明滅不定。
隱隱有哭聲,順著風雨飄了過來。
「中華的脊樑不能斷,更不能彎!」
寧休腦海中浮現起孫老者臨走前的畫面,以及那死死抓著自己手臂的手。
「中華脊樑嗎……」
再轉頭時,一把青紙傘在他頭頂展開,遮住了漫天的大雨,同時一陣暖風襲來,好似將四周那無孔不入的冷風盡數迫開。
「春寒料峭,小心著涼。」
寧休抬起頭,看著站在身前的李青衣,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孤身一人往遠處走去。
暴雨中,一身旗袍、渾身上下沒一處被打濕、靜止的李青衣,走入雨中全身被雨水浸透的寧休,以及周遭那些狼狽不堪匆匆奔走的行旅,在這天地間形成了一副絕美的畫面。
下午,就在選拔賽進行之前。
中華武術總會迎來了一位客人,準確的來說是惡客。
看著那熟悉的身影,今日負責輪值中華武術總會的四名武師,眼中同時露出了攝人精光,朝那人盯了過去。
負責領班的一個豹頭環眼、滿臉煞氣的漢子,他冷冷注視著那道身影,厲聲喝道:「羅虎,你還敢回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剛從黑街出來的羅虎。
羅虎聞言,神色絲毫不動,腳下不緊不慢繼續往前走去。
「我為什麼不敢回來。」
「我來見我師父。」
聽了羅虎的話,那大漢更是生氣,伸出他那大手就往羅虎肩膀抓去,怒聲道:「你師父形意一門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你如今還有臉提你師父?」
羅虎不避不閃,竟是直接撞開大漢那如蒲般的大手。
大漢一時大意,跌了一個踉蹌,再想追時,一道身影從門裡傳出。
「讓他進來。」
羅虎踏進大門,穿過大廳,來到了後院。
從大廳到後院,道路兩旁站滿了人,一個個都是國術拳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個都曾經是羅虎的長輩。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移到了羅虎身上。
就在羅虎準備伸手去掀身前屋子前的那道棉布簾時,一道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羅虎,你要記著你這條命是你師父給的。」
聲音冰冷,語氣中充滿了警告。
羅虎頓了頓,並未回頭,直接掀開了那道棉布簾,走了進去。 ……
師父的模樣,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
小乾巴個兒,披著件粗藍布大衫,一年四季如是。
臉上窩窩癟癟,眼陷進去很深,嘴上幾根細黃胡,肩上扛著條小黃草辮子,有筷子那麼細,而絕對不像筷子那麼直順。
腦門亮,眼睛更亮——眼眶雖深,眼珠可黑得像兩口小井,深深的閃著黑光。
「師父。」羅虎躬身。
「你還是來了。」
羅虎直起身子,看著孫三猿,開口道:「如今大清朝誰都知道老佛爺器重多羅貝勒,師父您就服個老,和沙子龍一樣有那麼難嗎。」
「只要這次中外武術交流大會順利進行,徒兒保證您還是武術總會會長,無論是您還是其他師傅,都還能像往常一樣在這四九城教拳授藝。」
羅虎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口說道:「師父,時代變了。」
孫三猿看著羅虎,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是我帶大的,從小跟著我練形意,五行拳你專練炮拳,十二形拳你偏愛虎形。」
「今天我和你說一手我的絕活,老猿掛印。」孫三猿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緩緩放下,道。「練過沒有啊?」
「練過。」羅虎面無表情。
雖說他最擅長的是虎形,可不代表他不會其他十一形拳,身為形意宗師的他自然熟悉這招。
「這一式的關隘是什麼,你知道嗎?」孫三猿接著開口道。
「沒聽你老人家講過。」
「老猿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孫三猿抬頭死死看著羅虎,開口道。「而是在回頭。」
「你懂我說的意思嗎?」
羅虎沒有迴避,直視著孫三猿的眼睛,這還是二十多年來頭一次。
「從正門,穿過大廳,一直到後院您這小屋前,一共一百二十三步,我一步也沒有回頭。」
「師父曾經教誨,習武之道,寧可一思進,不可一思退。」
「徒兒不想,也不能回頭。」
孫三猿深深看了羅虎一眼,這一瞬間,彷彿老了許多,他沉聲道:「那麼形意一門的東西,我只好從你身上拿回來了。」
話音未落,孫三猿猛地出手,用得卻是虎形的虎炮。
而這一式應對的最佳方法正是他自己先前提的猴形,老猿掛印。
羅虎下意識做出了反應,格擋虎炮的同時,飛身膝蓋撞向了孫三猿胸口。
孫三猿不閃不避接了這一招,同時雙手前沖,一手白猿拖桃,直接轟在了羅虎下巴,羅虎那一米九魁梧的身子整個人倒飛而出,撞開棉布簾,狠狠砸在了地上,滾了兩圈這才停了下來。
而孫三猿吃了羅虎那一記膝撞后,一連退了數步,最後跌坐回椅子,喉嚨一甜,一口暗紅的鮮血吐了出來。
屋子外頭,青石板磚上。
羅虎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青筋,他掙扎了好幾次這才勉強站起身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會中招。
回頭?
回頭!
難道老猿掛印這招竟然會有破綻,出招的時候需要回頭避讓,這才是孫三猿一開始所說的意思。
羅虎笑了,笑得很是凄涼。
他明白自己的師父,他師父不想讓中華脊樑彎,而他很簡單,他只是不想讓這根本就脆弱無比的脊樑斷了而已。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