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最美好的年華
窗外一輪新月，淡淡的月光灑進窗欞，濃淡正好。
翻了個身對著清淡的月，我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感慨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把年紀竟開始愛哭，不說每次都哭到失了風度，對著哭的對象還出奇一致。
看月亮的位置大概離天亮還很有一段距離，不知是不是哭得狠了些，到現在眼睛還是痛得厲害，隻是身體的感受從來沒有心來得重要，終於與蕪苡攤開一切，此刻心中竟是失落太久的安穩，我便歡歡喜喜的忽略了身體的不適。
那時哭得天崩地裂，也不知斷斷續續與蕪苡說了些什麽，甚至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都很是糊塗，倒是之前的瑣事全記得很清楚。而醒來，身側便已空著，等了很久仍不見蕪苡回來，所以我想，他大概一直就沒有睡吧。
翻了個身坐將起來，我望著清冷的月愣了會神，然後下床穿好衣物，點了盞燈出得門去。
都說林妹妹嬌弱，我卻覺得至少她會比自己健康。別的不算，就說人家長年累月的還眼淚也沒啥大問題，自己不過偶爾哭一哭，便腰酸背痛甚而胃痛，這差距，真是讓人幾多悲涼……
大約才剛五更，整個築軒都靜悄悄的，而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敲開了小二的房門。見著我很是吃了一驚，小二瞪著眼盯了我很久，知道我的來意後又吃了一驚，而後抱歉的搖了搖頭。
“這會實在太早了些，師傅們也都不住這，要不您再等會？”
“不用等他們，你把廚房的鑰匙給我吧，我自己隨便弄一點就可以了，到時候你折算一下食材，我補銀子給你。”
“這個……”
猶豫了一會，小二還是把鑰匙給了我，並且也沒多說什麽。認真謝過，我拿著鑰匙歡喜的向著廚房行進。說來這事算自己不地道，隻是這個時候餓成這樣我也沒辦法，早知道昨天那頓真該吃飽些，不然留些冷點也好。
當然，究其原因，隻怪自己後來哭得太忘情。
廚房還算清爽，火也留得很好，放下燈立時忙碌起來，我充分發揮望梅止渴的精神，咕嚕嚕的肚子也很給麵子的沒有繼續鬧騰。
本想著隨便弄些就好，真動起手來卻開始興趣高漲，想著也是無事，便認真準備起來，於是當自己終於滿意的停下手，已經可以聽見清楚的雞鳴聲。
忙起來可以忘掉太多事，而我看著自己辛苦做出的佳肴，滿心隻有歡愉，甚至也忘了做這些的初衷是什麽。事實上到這個時候，我不僅忘了自己曾有多餓，也直接忽略了，整件事情到現在有多麽詭異。
我隻是很開心，提著沉甸甸的食盒出了廚房，順便感慨了一下天怎麽白得如此快，甚至見著院門處神色莫辨的蕪苡，我也隻是親昵的笑了笑，直到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去，望見神色很是無奈更是驚奇的男男女女，才終於慢慢意識到什麽。
見我終於轉回神，蕪苡才很不人道的笑開，也不說什麽，便攬了我離開後院。隻是他沒有帶我回房間，而是上了一架馬車。算歪打正著，卻也變相解決了我一路糾結的那個臉麵問題。
“苡哥哥！！！”
我拿眼虛著他，聲音很是嚴肅。
“看來是我錯怪了小芩，不過新婚第一日，便急著下廚房，我原找了個好妻子。”
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看著我，蕪苡說得滿是真切，也讓我再次感慨人世的無常。
“你應該提醒我的，怎麽能……？！”
雖然是自己忙得忘了時間，忘了地點，也忘了避嫌。隻是你既然看到了，該做的是提醒一下自己老婆給人騰地方，而不是把人家正主攔在外邊吧？
話說自己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大亮了，真不敢想他把人家攔在外邊多久，而築軒裏那麽多要吃早飯的旅客，又會因為這一攔餓上多久，甚至築軒……
“哈哈……小芩，似你這般精細的個性，能糊塗一次也著實難得，若提醒了你，豈不是很可惜？”
空了一隻手把我攬到懷裏，蕪苡笑得滿麵春風，而我想了一圈，真真覺得自己能做出這樣的事卻是稀奇，便也撐不住被他帶得大笑起來。
夏日絢爛，我不去想他昨夜去了哪，也不想馬車這次會停在何處。我隻知道，自己現在，很幸福。隻是蕪苡，不論你此刻的歡愉有幾分真心，唯獨最後這段時光，我再舍不得分一點給爭執猜忌。
所以，即便是假裝，你也陪我笑著走到終點好不好……
這次並未行太久，當馬車停下來，蕪苡撩開車簾，唇邊的弧度真實而美好，然後他說：“娘子，歡迎回家。”
翠綠的竹林鬱鬱蔥蔥，驕傲的日光隻留下斑駁的陰影，卻把那分金色染得愈加耀眼。我怔怔看著陰影處幽靜質樸的小小院落，隻是看著，做不出任何反應。
“想進去看看嗎，我親愛的娘子？”
不知何時下了馬車，蕪苡立在車邊笑得美好，把手心幹淨的紋路清晰呈現在我麵前。而這次自己再沒有一絲遲疑，穩穩握住了麵前等待太久的手掌。笑容迅速染透蕪苡瑩亮的眼，於是他輕輕一帶，我便再次回歸他溫暖的懷抱。
“小芩，這是我們第一個家，我抱你進去。”
他如是說，也如此做。
光陰似水，從來都是越走越快，我的日子卻突然被定格下來。就像一段本就不甚完整的句子，在將要結尾處突然被誰打了個頓號。
隻是這個頓號，甚得我歡喜。
相較於自己的一錯再錯，蕪苡做的事卻幾乎件件可以用完美來形容。所以對於這個青竹小院，我不想再浪費言語形容。隻是若說山上那處莊園是超脫世俗的幻境存在，這竹林深處的恬淡院落，便是人世間最溫馨愜意的家。
在這個家，沒有塵世喧囂，沒有傷害爭吵，沒有孤獨猜忌……什麽都沒有，它隻有兩個相愛的人，隻是一個溫暖的家。
世界突然變得好小，生活也可以很簡單，隻因為我們，終究選擇忘記。
有些事我開始學著不去勉強，每天想睡了就睡，想吃了就吃，哪裏痛了就揉一揉，心裏苦了便吃點糖。
蕪苡總是笑著，好看的眉眼百花開遍。透亮的眸子也愈加璀璨，常常讓我移不開眼去。隻是他還是不敢睡，每日喚我起床時眼底的恐慌看得我心痛，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疼多久。
每次被他的不甘喚醒，我總是累得發慌，隻是我倆算半斤八兩，誰的氣色也沒好過誰。
回憶的時間越來越長，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徹底忘記他。隻是幸好，記不起他的時候，我還記得假裝，如同在邊漠時做的。
而且我想，蕪苡終歸舍不得讓自己殺了他。
清水一般的日子，我們會說很多話。而那些分別的歲月，曾讓我們狠狠痛過，依然讓我們狠狠痛著，卻也能讓現在的我們消磨太多時間。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蕪苡身邊，我卻已被死神蒙住眼睛帶到懸崖之淵。此時的幸福，我不讓自己錯漏一毫，卻也知道，失掉警惕，自己終將帶著他一同摔下山崖。
此生痛快愛過恨過，能在人生最好的年華裏遇著蕪苡，我心懷感激。隻是那麽多犧牲，那麽多傷害，那麽多無奈……錯得太多，最後這一次，我不會允許自己再錯下去。
所謂宿命，從來都有始有終，所以繞過這個短暫的頓號，後邊終究還有個完整的句號等著。而我知道，結束的時候該到了。
最近與蕪苡說了太多，沒有重點沒有條理，我想自己隻是有些著急了。近乎偏執的想要告訴他自己的一切，關於曾經的世界，關於曾經的人生，更關於沒有他的世界。
說了那麽多，黑暗的，罪惡的，整個我曾想隱瞞的黑色過往。沒有一絲美化，自己第一次把它們攤開在青天白日之下。以另一種途徑再次經曆一切，恍惚中我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無懼無愛的殺手。
可惜，這次我沒有騙過蕪苡，也沒有騙過自己。
不論說什麽，蕪苡隻是笑，無論怎麽說，我還是瞞了最後一件事……
微風過隙，清爽的竹林發出好聽的聲音，也喚回我的神思。
放下半響一頁未翻的書，我起身走到窗邊，仰頭看著幹淨的天空，慢慢揚起眉眼。
生命中有過這樣一段歲月，即使戛然而止，也該沒有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