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釋然
怔了良久，月光從洞開的大門湧進來，像冰冷的河流傾瀉過我蒼白的靈魂。手腳凍得冰涼，我卻渾然不覺，原來，心痛到一定地步，就真的能忽略身體的疼痛。
驀然一聲歎息，宇曲走過來抱起我，拿了條攤子裹著，他提步準備離開。而這些天，我一直是睡在這個禦書房的。
“你帶她去哪？”子蕭及時開口，聲音滿是疲憊與落寞，而宇曲抱著我怔在門口，眼神茫然卻又堅定“去哪？帶她離開啊……”嗬嗬，我閉了眼，離開又能去哪。不說與池煜的交易，我還有半條命在他手裏，最多三年，沒有第二朵血聖蓮，我照死不誤。
“宇曲，你放我下來吧。”好累，真的需要睡一覺了。這些天，我把自己關在這裏，沒日沒夜的奮筆疾書，隻怕一閑下來，就會忍不住去翼宮找蕪苡，更怕見到他就再舍不得離開。
宇曲略略僵住。他緩緩低頭看向我，眼裏是不舍與憐愛。心於是瞬間酸楚，澀澀的情緒蕩漾開來，隻是，我的淚早已流盡。看著他，太過熟悉的抱姿讓我開始懷念某個人，某個昏睡渾然不覺我們痛苦的人，某個醒來後可能瘋掉的人，某個我最愛的人……
“你累了，先去歇息吧。”子蕭走過來，輕輕從他懷裏換過我，而宇曲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與子蕭對視。良久，他轉身離開，默然停在門邊，他用高大的身軀擋住寂寞的月光，聲音是未有的滄桑與落寞“小然……”寂寞的兩個字，之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歎息一聲，這個剛毅的男子還是離開，背影是如此脆弱……
“子蕭，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茫茫然開口，我不知道這是問自己還是問他，“是啊，很厲害。”他的聲音怪異非常，讓我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抬頭，卻被層層陰影擋住他莫測的神色。幾分自嘲的低下頭，有這隻狐狸在，我應該能放心吧。
“睡吧，今天都累了。”莫名的尷尬，雖然他的懷抱也很溫暖，可惜真的不習慣別的懷抱。子蕭這個時候竟然笑了，隻是聲音仍是莫名的怪異，他今夜……好奇怪。卻沒了心情去猜測，現在，我隻是累，好累好累……
把我放在床榻上，子蕭卻點燃了燈燭。暖色的橙光下，是子蕭絕色傾城的假麵，而他的眸子，被橙色染得莫名溫暖。可惜我知道，這些都是假象“有話就說吧。”平時跟他打打太極，有趣也有益身心，現在卻隻想快把這些完結。
笑了笑，他盯住燈光，淡漠的聲音隨之傳來“蕪王，真的決定了？”繃起的弦突然鬆下去，他竟然沒有向我發難，隻是這個問題，不像他的風格。翻身滑入層層錦被，我把自己包好，側身向裏躲避微暗的燈光，終於閉上眼，然後輕輕開口“嗯，王宮之內再不能有倆個蕪仇。我的事遲早暴露，而蕪苡願意接受前，你還必須替王好好活著。”
之後是很長的靜默，我在等待中慢慢陷入夢鄉，渾然不覺，子蕭媚人的鳳眼盯了我的背影良久，而古井般深邃的眼中，流轉的又是怎樣的莫辨情緒。那夜，禦書房的燈光亮了一晚，子蕭也一宿沒睡。我醒來，隻見他布滿血絲微紅的眼，帶了份疲憊與溫暖的看著我。立時讓我想到仰望，立時讓我想到憐憫，立時讓我的心亂成荒原。
隻是當時我並未多想，因為那些天他也幾乎在禦書房度過。我寫好的東西他第一時間過目，然後幫我分類精簡，最後用王的身份開始執行我們的計劃。而禦書房唯一的床榻，我們更是輪流使用。
白天黑夜，總有一雙眼睜著。
“你真的不去看看？”梳洗完，我靜靜立一旁，用素白的手絹仔細的擦拭著雙手。而子蕭的這聲歎息，瞬間打破我所有偽裝。愣了一會，我緩緩揚起眼角，轉身盯住他赤紅的眼，我不能再躲避“要去，你想想辦法吧。”
今天，蕪苡就該醒來，隻是那時我已不在這座王宮，甚至不在這個王城。也許的最後一麵，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好。”子蕭沉聲開口，然後推門離去。呆立在書桌旁，看著自己辛勞幾夜的成果，卻原來隻有薄薄幾張，即使是被子蕭用毛筆謄抄之後。突然很想笑，人生總是這樣吧，以為做了很多，卻原來什麽都沒做，甚至做了不如不做。
蕪芩死亡那天，蕪王便頒布詔令，蕪苡為新的儲君。而原來的翼宮，更名為憶宮，成為新王儲的宮殿，並在他回來之前，一切保持原樣。而民間傳聞，這是蕪王為了穩定八王子的情緒。畢竟，他與公主，不可能沒有一絲情分。
很多時候，流言與真相隻隔了一層紗，卻讓人那麽悲涼。
不一會，子蕭就回來了。然後我就畢恭畢敬的跟在他身後，混在一堆侍者中，貌似無心的向王宮的西北角行進，而那，是蕪苡沉睡的地方。
不負眾望的經過憶宮，蕪王神色莫辨的停下來。看著宮門新換的牌匾，他終於歎息出聲，然後屏退眾人，獨帶了新晉受寵的我進入。舉步維艱，凝視眼前熟悉卻更陌生的庭院，心無能為力的慢慢抽緊。
終於，躲了六天，我還是輸給了自己。
枝芝枝鑰帶著憶宮一眾侍者跪在我們麵前，倆人都明顯的清瘦了不少。臉頰瘦削下去，便突出了水靈靈的大眼，愈加令人憐惜。而子蕭一生歎謂，揮手讓眾人起身，便幾分懷念，幾分惆悵的帶了我進入正殿。
轉身，我略略對枝芝枝鑰示意，她們便垂首跟了進來。轉轉停停，終於到了我最熟悉的寢宮別院，突然覺得空氣開始稀薄，我竟呼吸困難到憋紅了眼。他們默契的停下腳步，我站在隔了天堂地獄的門前，卻失了輕輕推開的勇氣。
“小姐。”枝鑰見我沉默良久，便對子蕭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我麵前，放了個赤紅的錦囊在我手中。怔怔盯著手中別致精美的錦囊，我把視線飄了好遠，混沌中一伸手，便推開了那扇朱紅的木門。回首看了眼靜靜站立的三人，我終於跨過那道門欄。
關上門，吱呀聲穿越千年而來，在我腦中響了很久。
看著簇新的清漆，我深吸一口氣，而後終於艱難的轉身。緩緩向裏間的床榻走去，我一步步都似踏在刀尖上，血流成河的，卻是被撕裂的心。
床具都換過了，而他還是初見的樣子，幹淨溫潤而魅惑。靜靜的躺在那，用我熟悉的睡姿，繪出這世間最美的風景。伸手撫上他冠玉的臉龐，手指沿著墨色剛毅的眉行進。其實蕪苡很不愛笑，隻是對著我，才有了這世間最溫暖和煦的笑容。也隻因了我，他透明無欲的藍眸，才有了深藏的yu望，才終於開始失落憂傷歡喜幸福……
指尖順著他深刻如刀削的絕美五官行進，破碎的心竟一寸寸柔下來。於是微笑，還是隻有他，才能什麽都不做的就溫暖如此冰涼絕望的我。笑容加深，我揚起眼角，最後離開，我一定要留給他最美麗的笑容。
笑著笑著，突然就真的愉悅起來。隻因為，現在這個狀況，他就像童話裏的睡美人，百年沉睡隻為等待天定的愛人，用一個愛憐的吻喚醒他。傾身吻住他略略蒼白卻仍然晶瑩得如果凍的薄唇，我歎息的閉上眼。如果他能醒來，我是不是就能不離開？
淺嚐輒止，我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離開他溫暖的唇，隔著最近的距離看他，把他的一切深深刻入心底。視線下移，看到我們莫名糾結的發。於是握緊手中的錦囊，終於知道，那夜的舉動並非無心。
握緊血色的錦囊轉身離開，我不再回頭。卻錯過，蕪苡突然皺折的眉，與錦被中微微顫動的指尖。它們，似乎是夢中人，在極力的掙紮，想要抓住即將失去的什麽。
看我微笑著走出房門，他們三人竟然是掩飾不住的吃驚。嗬嗬，至於嗎？
俏皮的拋個媚眼，我輕快的提步離開。蕪苡，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因為，換做我，拚盡全力也會找回你。而他，一直都愛的比我濃，比我苦。
凝視眼前的兩位美女，我沒有如預想的再次囑托。因為知道，她們一定能做好一切。於是微笑，然後跟著瞬間恢複過來，繼續完美陰鬱深沉的‘蕪王’回宮。
我的笑容一直沒變，直到碰見最不想見，卻不得不見的某人。
“公主，好久不見！”他笑得很燦爛，莫辨的愉悅從他深邃的眼中流泄出，卻隻讓我一陣莫名煩悶“不知池王所謂公主何人，這間房內隻有本王。”子蕭沉著臉微笑，陣勢完全不輸池煜這個冷血的王。
而麵對這樣理直氣壯的假王，池煜也難得的微微怔了怔，隻是立即就笑開，“確實是本王疏忽了……”他盯住我，暗沉深邃的眼是熾烈的光芒，就像盯住獵物的豹子。可惜，我從來不怕這些獸類。收住笑容，我無所謂的盯住他，然後無聊的轉頭“池王有事嗎？”
蕪芩當著眾人死亡的第二天，三國的使團便離開。畢竟正值別國多事之秋，不論有沒有野心，避嫌都是必須的。而一個未登基王儲的葬禮，真的不是很重要。
本來池煜說多留幾天也無所謂，隻是我可不想跟綠芷扯在一起。路途遙遠，小小一隻使團，難免就碰上了。這樣的眼睛，即使換了麵貌，她不會不懷疑。想想其實挺對不起她，因為蕪芩的死，本該風光無限的聯姻之途，在我浩蕩的葬禮下隻能黯淡離開。
隻是不想池煜這麽小心眼，商議留個心腹下來帶我離開，他最後竟選擇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這麽不放心我。不過既然堂堂池王願意留下來，我們就隻好多招待他幾天。反正有‘蕪王’在，什麽事搞不定。順便說一句，白也是這麽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