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情債累累的小仙君（十九）
池霧死後的第十七年，人間煙柳巷。
正值深冬，下了一場大雪，白雪堆積，沉沉的壓在灰青色的松枝上。
暖香閣沒有入夜時那般喧囂，白日里四處鴉雀無聲，倒是後院里勉強算得上熱鬧。
院子里躲在油紙傘下的小公子，怯生生的從傘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亮晶晶的雪花后似是被冰到了，迅速的縮回手，只露出漂亮的蔥白手指，手很小，看著很可愛。
「采春姐姐，又是一年寒冬了。」他說完這話刻意在空氣中哈出一團白色霧氣。
「是啊，過了這個冬天公子就……」采春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沒什麼的，我都知道，生在這種地方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選擇。」
采春聽到他自暴自棄的話，眼中流露出些許心疼。
「小公子生的這般俊美，到時候定能遇上良人。」
良人？
小公子走到傘外看著雪花墜落，聖潔的白，這樣乾淨的顏色，落到了地上也會染臟。
在這裡哪能遇上什麼良人，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罷了。
後院再往外走一個門就是煙柳巷。
這名字取得很應景，整條街的樓閣都與這些有關。
突然院外傳來一陣哭喊聲。
似是又有人逃跑被抓了回來，從小到大見識過太多次了，所以他從未想過要逃。
他自小體弱，寒冬時更是連續幾日都會纏綿病榻，若是真的逃了，那責罰的杖刑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采春看他神情落寞，院外的慘叫聲越來越近，怕是一會兒要將人拖進來，終是忍不住開口「小公子，我們回去吧。」
寧池站在原地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等一下。」采春想叫住他，但是寧池已經往院外走去。
這裡的打手都很懂的掌握技巧，是定然不會打臉的。
地上的人護著肚子求饒，但是打手仍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直到後院的門從裡面推開，弱不經風的小公子被猛然湧入的寒風嗆得直咳嗽。
那兩個打手對上他並不凌厲的視線，卻都齊齊的停了手。
「小公子，我們正在教訓逃跑的小奴，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寧池從小在這煙柳巷長大，又長了張幾乎沒有任何缺點的漂亮臉蛋，他待身邊的人極好，不管是這裡的打手還是下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他的照拂，每個人似乎都待他較別人寬厚。
他這樣子的人，極容易引起別人的惻隱之心，就連這些心狠手辣的打手也不例外。
打手看著他上前，竟是有些心虛的將手中的棍棒藏在了身後。
寧池掏出兩個小小的錢袋子，其實就是裝錢的荷包，荷包是他自己繡的。
他將那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個荷包分別遞給了兩個打手。
「你們放過他吧，我只有這麼點錢，你們不要嫌少。」
那兩個打手愣了一下，想要將荷包還給他「小公子，放人自然可以，但這銀子我們不能收。」
「收著吧，天冷了，大家的日子都過的不好，承蒙哥哥們照拂。」
兩個打手不好意思的將荷包收下了，「那，小公子我們就先走了，你也早點回。」
兩個打手離開，寧池彎腰將地上狼狽到極致的人扶了起來。
那少年站起來后卻一把將寧池推開了。
「走開，你們這裡的人都臟！」
寧池被推的一個踉蹌，又恰好踩到了一個石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落了一層厚雪，算不上疼。
那少年也沒想到自己輕輕一推他就倒了，有點後悔手足無措的上前。
「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寧池沒有管他伸過來的手，自己慢騰騰的站起來，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臉上的表情淡然至極，一點也不像受了侮辱。
「你說得對，這裡的人都臟，但是你以後不要跑了，跑不掉的。」
寧池說完后回了暖香閣的後院，再也沒分多餘的眼神，給身後那個恩將仇報的少年。
寧池也沒有覺得難過，他只感覺到麻木，對周圍的一切，對日復一日重複討好別人的日子，一點指望都沒有。
他生下來就在這裡，沒有選擇的權力，唯一的仰仗是這副虛無的皮囊。
漂亮會被讚美，但是空有漂亮的皮囊，他和森林裡的草食動物沒有區別。
他會變成別人狩獵的對象.……
生辰那天，會有一場屬於他的狩獵盛宴。
而采春姐姐所說的良人，大概這輩子都等不到了吧！
寧池回到屋裡抱著暖烘烘的手爐，逃避似的將自己裹成一小團。
一會兒會有人來叫他去吃晚飯，然後會有已經出閣的姐姐來教他，所謂的「禮儀」。
要是生病就好了，生病就可以逃過去了。
但是逃過了今日，早晚有一天還是要乖乖的學那些討好人的手段。
根本逃不過去，只能認命.……
門被敲了一會兒，寧池起初假裝沒聽到，但是想到來叫自己的人也是受人指示的便不想為難他。
披著厚厚的狐裘披風去開門，寧池看著門口站著的小奴竟是剛才自己救得那個有些驚訝。
對方看見他，似乎也覺得驚訝，但是不知為何收斂了剛才的那身戾氣，大概也是受了什麼威脅認命了。
「何事？」寧池聲音綿軟開口問道。
「鴇母叫你去吃晚飯。」那少年彆扭的開口。
寧池應了聲好便要往外走，剛走出兩步便被冷風吹的直咳嗽。
前面帶路的少年見他這樣，停下了腳步「你怎麼穿的這麼單薄，為什麼不多穿一些。」
寧池搖了搖頭「沒關係，走吧，不是很冷。」
那少年見此也沒再多說，只是看他毫無血色的唇瓣忍不住得有些心疼。
桌上坐了一圈的姐姐，有的教寧池彈過琵琶，有的曾教過寧池繪畫，有的曾教過寧池斟茶，她們也都是看著寧池長大的，對待他像是對待親弟弟似的。
鴇母見他來，臉上也露出了點真心的笑容，不再是那般裝出來的僵硬笑臉「小池來了，這幾日天涼了，你屋裡炭火若是不夠記得叫伺候的去倉庫領一些。」
坐在他兩側的兩個姐姐忙著給他夾菜，恨不得把桌上所有好吃的都放在寧池碗里。
「多謝鴇母關心。」寧池說完，便不再說什麼，低頭夾菜，吃了幾口便像是沒了胃口似的放下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