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知所蹤
埃里克悵然若失地望著遠處海耶斯離去的背影，滾滾而來的萬千思緒，使得他的目光顯得格外繁雜而又迷離。
「這麼多年過去了，領主的這個習慣，還是一點都沒有發生改變啊…」他輕聲嘆道。
作為灰谷家族以榮譽之名宣召的全職管家，雖然並未出生名門，但他卻深知生死相依，榮辱與共的道理，而領主的心聲，他也時常於毎一個月圓的夜晚，不經意間自主人身畔悄然得知。
據說海耶斯在每一個月圓之夜，且內心惆悵的時候，都會不辭而別只身前往靜謐之溪，而多年以來，每逢這時，埃里克都會默默地陪伴著他，聽他傾訴對若雅的思念，而正因如此，他也懂得了許多可貴的道理。
在那每一個令人潸然淚下的悼念之夜，忠誠與憐憫都會交織於他的內心，然後透過眼眸擴散向天空，直到東方的天際閃現出那亮白的色彩，才堪堪得以告一段落。
「但是…考慮到麗塔夫人的病情已然加重，今時今刻，似乎我不應當擅離職守…」然而現在的他，內心卻充滿了矛盾和遲疑。
天空漸漸地開始變得陰沉，樹木與建築的投影也愈來愈濃重，彷彿隨時要與周圍環境融於一體，很顯然，寂夜將至，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將因此而沉默。
埃里克懊惱地搖搖頭：「對不起，失陪了，海耶斯…」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開始向與海耶斯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灰谷小徑上的海耶斯則突然驚異地回過頭來。
「不跟來嗎？原來如此…想不到關於我母親的事情，你居然這麼放在心上…管家。」他似乎早已明白了一切的緣由，搖了搖頭隨後信步繼續向前走去。
「確實，你做的對。只要挺過了今夜這一關，我母親身染的不治重病，也就有了迴轉的可能…」
埃里克的腳步並未停下，內心卻是思緒萬千。
十年前，若雅郡主離世，洶湧的溪流還將她的遺體帶向了一個看不見的地方，人們拚命地打撈，卻一無所獲。
那時候，一片灰濛濛的山谷，就連原本舒暢的風，都彷彿上天無情的嘲弄。
與此同時，若雅的母親麗塔夫人也緊接著一病不起，而且據說是得了一種稱之為「猴吼」的怪病，但只有海耶斯這些孩子們才會知道：這件事與若雅的死，有著極其必然的聯繫。
最珍視的事物卻偏偏成為了最不幸的，善良的麗塔夫人，在遭逢如此沉痛的打擊之後，自此身心一蹶不振。
時至今日，她似乎已經提前進入了風燭殘年的年紀。
三天前，一名來自於外地的神秘草藥商人突然向這裡的所有人宣稱，只有世界盡頭：「生命之樹」上的飽滿果實，才有可能徹底治癒麗塔夫人的疾病。而他這裡，卻恰好有一顆。
然後他取出一顆金光閃閃的圓形果實，並以高價出售給了英雄之谷的現任領主：海耶斯·灰穀子爵。
「這顆生命果貨真價實，且口感鮮甜。不過還是需要混合其他的草藥，才能完全達到救人的效果。而且如若不然，夫人的病情也撐不了幾天了。」在海耶斯的身旁，見多識廣的雲獵者仔細地觀察著一切，並於其後斬釘截鐵地對領主說道。
在那之後，整個鷹之谷都翹首以盼奇迹的降臨，上天的恩賜，似乎即將迎來凡塵間的信仰與禮讚。
而現如今的這一時刻，正是草藥熬制接近成功的關鍵時刻。
埃里克輕車熟路地奔向草藥房，在門前，兩名手持長槍的守衛阻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是管家大人，這麼晚了，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其中之一語氣平靜地說道，堅韌的表情，讓人看得出來是一名盡忠職守的可靠下屬。
「在草藥開始熬制直到如今的這一段時間之內，這裡有人來過嗎？」埃里克似乎並未受到影響，只是平靜地反問。
「回稟大人，所有雜役與幫工都已被完全驅離，且按照領主安排，熬制完畢後會有專門人員前來送取，不過既然大人已經捷足先登，我們只有衷心希望您能將生命的福音傳遞於病重的夫人心間。」說完他們讓開道路，埃里克則從容地進入了房中。
這裡的牆壁上點著煤油燈，材質卻陳舊而又斑駁，空氣中瀰漫著多種草藥混合之後的奇怪味道，在房屋的正中，一口巨大的坩堝正絲絲冒著熱氣，彷彿吞吐著氣體的圓形怪獸。
「將所有人調離顯然是為了萬無一失，海耶斯這傢伙，不知不覺中心思已經這麼地緊密了嗎？」他心中暗暗地想到，然後他伸出手去掀開了鍋蓋。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呼吸卻突然停滯了。
眼前突然出現的事物，給人的感覺，就好似蒼鷹墜落向泥潭，水晶沾染上塵垢一般，無情而又絕望，且足以凝固所有曾經沸騰的熱血。埃里克瞪大眼睛，喘著粗氣，面龐極度地吃驚，就好像他所最不甘願發生的事情，卻在他毫無防備之際陡然地發生於眼前，一如那從天而降的瓢潑冷水。
他看到，坩堝中所有的精心熬制的藥水，不知什麼時候起，居然完全不見了蹤跡。
只剩下一些遺留在鍋底的沾稠氣泡，還在「嘟嘟」地響動著，令人說不出的厭煩。
所有的藥水，都遺失了。麗塔夫人的生命，已經危在旦夕，生命之果的命運，也令所有的知情者唏噓不已。
埃里克無助地尖聲叫喊著，高亢的聲音引來了眾多守衛著城堡的衛兵前來，然後，他們也看到了跟管家一樣的狀況。
「這不可能，我發誓一直在全力守護者這裡的安危，而且我也並未發現有人接近這裡！」一名衛兵不可思議地喊道。
「管家，請你振作起來！」另一名衛兵則伸出手扶住身軀癱軟在地的管家埃里克，而後者鼻尖的氣息，則如同遊絲般的縈繞著。
「立刻著手調查此事，並且尋找領主歸來，另外，別忘了告訴他：我，絕不是一個叛徒！」
然後他掙扎著爬起：「現如今的領主，必然是位於『靜謐之溪』畔無疑。」衛兵們循聲而去，與此同時整座城堡的氣氛顯得異常危險而又焦灼。
堅持住！麗塔夫人。我們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於水火之中！埃里克心中默默地想到。
還有，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敢犯下如此罪行！他為什麼要偷走對於灰谷家族而言生死攸關的神聖湯藥？他心中的疑惑溢於言表，無數個日常所接觸到的身影一一從腦海中浮現，卻無論如何都搜索不到最終的結果。
難道說…領主大人，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他匆匆站起，急忙向城堡南部的雜役居住區走去。
月圓之夜，完整的光源垂灑下純正的白色光輝，它使得人們眼前的溪水乍現出點點璀璨的金色，而銅像一般佇立於溪畔的海耶斯·灰谷，則一往情深地望著緩緩流動的粼粼水花，彷彿能夠從中發現曾經無比珍視的美麗倩影。
月與溪，光與影，卻永遠不見了昔日所愛，從此以後也再不會有人在前往天堂的路途中，與你執手相伴。
風沙沙的吹過，靜謐之溪流向的遠方，無論白天黑夜，都根本看不到盡頭。
淚水漸漸濕潤了海耶斯的眼眶，以至於他只能強忍著悲痛而微微地欠身。他想到曾經有人說過，人間與天國之間隔著浩瀚的夢境，而如今的我，應如何穿行而過？
他捂住面龐，卻突如其來地注意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發現此時此刻正位於溪畔的人類，似乎並不僅僅只是他一個。
溪畔的樹林，突然傳來陣陣沙沙的詭秘響動，月光下的倒影，也呈現出一團混沌的漆黑。
海耶斯豎起耳朵，他敏銳地察覺，一個不明來歷的身影，正與他之間距離越來越近。
隨後他凝神細察，只見一名穿著與面龐都讓人難以辨識的瘦小身影，在黑幕掩映中已經悄然來到了溪畔，與此同時，原本清新的空氣之中，也突然傳來了一陣刺鼻而又奇怪的葯湯味道。
他的手中抓的是什麼？還有這個湯藥的味道…難不成是因為那個！海耶斯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般，他飛速地沖向黑影，與此同時黑影也鬆開了手中的包裹，隨後包裹中一大堆橙紅色的藥劑便「撲通撲通」被倒入了溪水之中。「絲絲」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一瞬間水面上冒出一陣青煙。
海耶斯的身影如雄鷹般掠過，飛速沖向百米之隔的神秘人士。而與此同時，黑影也逐漸地抬起頭來，灰褐色的目光中卻波瀾不驚，他只是靜靜呆在原地，就像是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輕巧的事情一般。
領主轉瞬即至，並伸手想要將其一舉制服。
然而他卻只是一動不動，甚至於居然出人意料地抬頭望向天空。直到海耶斯擰住他的胳膊之時，他才反應過來，驚覺眼前的不利局面。
「什麼人，竟敢肆無忌憚地出入於雄鷹之谷！還有，這袋藥劑，你究竟是從那裡獲得的？」海耶斯似乎察覺了什麼一般地問道。
黑影的身軀顫動，他抬起頭望向領主，袋中的藥劑此時已經完全傾入溪水之中。而與此同時海耶斯也在一瞬間認出了他的身份。
「波爾！居然是你！這麼說，你剛才倒入水中的藥劑，難道說是…」他的神色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後他輕鬆提起波爾瘦弱的身軀，而城堡中衛兵們的腳步，也顯而易見地開始往溪畔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