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關你何事?
如果說,之前他讓我傷心,那此時,他是讓我失望。
徹底的失望。
嫁禍,謊言,陰謀。
哪一樣是堂正之人的所為?
如果之前他的負心和冷漠,讓我質疑他的德行。那如今的事,便是讓我看清了他的人格。
我曾經的那些情意,竟是許給了這樣一個卑劣的人?
我真的很失望。
不是對肖成。
而是對我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我們其實不能掌控任何人。
我對自己的遇人不淑,識人不詳,而感到羞愧。
深深的羞愧。
簡直無地自容。
女人對男人的感情,真是可笑。
女人可能因為一些說不清楚的原因,對男人產生迷戀。
但女人也有可能因為某一個原因,就對男人徹底死心。
我的心中,對肖成的那一絲好感和幻想,就這樣,轟轟然化為烏有。
因此我很冷漠地,坦然地對肖成的注視,視而不見。
肖成剛被凌若淵羞辱,更加不能忍受我的漠視。他臉色一寒,便轉身離去。
而晉南等人,也只能隨著肖成的退場而離開。
只有詹淇,還是油膩膩地貼到凌若淵面前,神秘兮兮地道:「凌姑娘,你功力大增,是不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功法?」
凌若淵還是白了詹淇一眼,冷言道:「關你何事?」
詹淇臉色一白,只能灰溜溜地轉身離開。
一場大戲終於落幕。
結局是,我看清了一個男人。
小羊倌失去了母親。
而凌若淵,以為得到了真相。
之所以說是以為,是因為,後來的事情,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 ……
杜近蘭講完,端起清茶悠悠然飲了一口。
清茶的青煙徐徐升騰,在晨光之中,顯得閑然自得。
但戴天和端木華面面相覷,一點都不悠閑。
端木話小心翼翼地打斷了杜近蘭閑然自得:「杜夫人,為何您說後來的事情,超出了凌若淵的預料?」
杜近蘭瞟了端木華一眼,懶洋洋地道:「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有人期許真情,卻被涼薄傷害。有人相通道義,卻只得到背叛。」
端木華有些似懂非懂:「杜夫人,您是說,有人背叛了凌若淵?」
杜近蘭輕笑一聲:「也談不上背叛。欲加之罪,這不過是一場,早就布好的局。」
「布好的局?」戴天有些著急:「杜夫人,是不是,肖成他們,布局來設計凌若淵?」
杜近蘭不置可否:「肖成說得對。河婆已死,死無對證。之後的是非黑白,自然是人云亦云了。」
「人云亦云?」戴天有些發獃。
杜近蘭望了戴天一眼,嘆了口氣:「河婆死後,江湖之中,突然就有了關於慕容行的傳說。傳說言之鑿鑿,說慕容行是個無惡不作,禍國謀權之輩。而當年知道真相的幾人,不是閉口不言,就是百口莫辯。」
戴天和端木華呆立在原地,心中黯然。
雖是數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但今天這二人聽來,還是覺得憤懣難平。
杜近蘭見二人神色有異,便溫言安慰道:「你們也不必如此。江湖本來就不是什麼溫情之地。爾虞我詐,弱肉強食,不過是生存的法則。」
戴天二人還沒有答話,突然被一聲沉重的嘆息打斷了。
幾人回過頭去,只見一人,從不遠處的樹蔭之中走來。
這個人,異常高大,面目英武,卻寒著張臉。
正是肖坤。
肖坤向著杜近蘭走來,步伐卻說不出的沉重。
他走到杜近蘭跟前,徐徐道:「娘,父親他,果真如你所說?」
杜近蘭的表情變了變,彷彿有些猶豫。但她還是抬起頭,溫言道:「坤兒,你且記著他對你的好便是了。」
「娘!」肖坤打斷了杜近蘭:「你我二人,顛沛流離多年,相依為命之時,他可曾對你我有半分好?」
杜近蘭低下頭:「那是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肖坤搖搖頭:「他年老之時,才來調查我的身世,將我接回長貞島,教我武功,傳我鳳翅鏜。他不過是怕後繼無人。他可真心對我有半分好?」
杜近蘭一滯,竟答不出話來。
肖坤表情黯然,繼續道:「他做下這些腌臢醜事,卻讓我蒙在鼓裡。讓我還以為他是個正派中人。他可曾對我有半分好?」
杜近蘭抬起頭來,有些擔憂地望著肖坤。
肖坤的眉眼之中,竟是痛苦之色。他喃喃道:「難怪他多次來接您,您都閉門不見,斷然不去長貞島。原來您早就知道,他是個偽君子。」
杜近蘭眼圈紅了紅,低聲道:「坤兒,娘對不起你……」
肖坤卻咬咬牙,一轉身,對著戴天和端木華,從懷中掏出個布囊來。
他將布囊往戴天手中一塞,朗聲道:「這便是肖成臨死前傳給我的真言宗。今日我便交給你。肖成是如何設計了這真言宗,我再也不想知道了。這是凌若淵之物,今日我便了結了吧。」
說完,肖坤竟頭也不回地離去。
戴天望著手中的布囊,心中五味雜陳。 ……
寧化[48]。
端木華和戴天,擠在一個小小的食坊中,熱火朝天。
「這個面真是又好吃又好看。」端木華盯著面前一個大盆,由衷地讚歎。
「這個是莜面。」戴天解釋道:「可以做成任何形狀。這樣合掌用手搓成薄片,再隔水蒸,狀如白菜葉,最是清香好看。」
端木華眨眨眼,頗為贊同:「再喝一碗醋。人間美味。」
戴天摸摸鼻子,打趣道:「醋,是用來蘸面吃的。只有醋罈子才喜歡喝醋呢。」
端木華的臉紅了紅,卻試探道:「你也知道我喜歡吃醋?」
戴天愣了愣,一臉茫然:「我當然知道你喜歡吃醋啊,你不是正在用碗喝醋嗎?」
端木華很是氣悶。她將醋碗一放,賭氣般地瞪著戴天。
戴天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卻胡亂安撫道:「趕緊喝完你的醋,我們天黑前,還要趕到月華谷。」
端木華嘆了口氣,也不多糾纏。她正色道:「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何要捨近求遠,先跑到這寧化來?」
戴天沉吟道:「如今我們雖已有三本真言宗,但剩下的幾人,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晉長青和段墨,與凌若淵有仇。祁如月脾氣古怪。公孫玄和詹淇,是當年八人之中僅剩的兩人。從這些人手中,想要取得真言宗,真是難如登天。」
「所以呢?」端木華眨眨眼:「你如何就選擇了詹淇這個老滑頭下手?」
戴天解釋道:「詹淇確實是個老滑頭不假。但此人並不是沒有機會被我們說動。他的性情溫和,頗有美名。連鍾懿師伯,也對詹淇另眼相看呢。」
「更重要的是,」戴天突然表情嚴肅起來:「這個詹淇,是當年之事的見證者。他一定知道內情。我想找他問清楚。」
端木華點點頭,還是有些擔憂:「但這裡怎麼說,都是北漢的地界。我們為了從嘉公子,可是得罪了北漢呢。」
戴天眉頭微皺:「你可曾記得林仁肇將軍所言?他說戰場之上,各為其主,並無善惡。我們雖幫助過從嘉公子,也不過是出於江湖道義。這些權力之間的博弈,我們無謂參與,自然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威脅。」
端木華望著戴天,眼神有些憐愛:「你無心威脅。但別人卻未必能體會。我們還是離這些是非之地遠些吧。」
戴天點點頭,若有所思。
端木華見戴天不言,便岔開話題:「聽說詹淇的月華谷,是個隱秘之地。這些年,詹淇似乎也頗超然世外,不太理會朝堂江湖紛爭,大有閑散之態。」
誰知,戴天突然激動起來:「閑散?他們當年設計若淵前輩之時,何曾有過閑散之態?」
端木華見戴天動怒,連忙安撫起來:「你且不要激動。當年之事,未必如我們所想。我們不知內情,還是不要妄加揣測。」
戴天卻噌地站起來,說道:「我也不想揣測。我只怕,當年的真相,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不堪。想到若淵前輩經歷過的那些腌臢破事,我怎麼還能安然地坐在此處?我這就去找詹淇。」
說罷,戴天竟抬腳走出食坊。
端木華皺皺眉頭,輕嘆一聲:「果然一提到凌若淵,你就不能自持。」
雖抱怨,端木華卻也快步向著戴天的方向,跟了出去。
戴天雖急於探求真相,但真相,卻往往最是難以捉摸。
它彷彿是花叢中的美人,露出半截衣衫。想要抓住她,她卻咯咯笑著跑開,只空留一手香氣。
越是渴望,越是容易失望。
端木華說月華谷隱秘,竟然一語成讖。
月華谷果然隱秘。
簡直是無影無蹤。
戴天二人在集市田間轉悠了兩天,竟毫無頭緒。
寧化雖是邊關小城[49],卻頗熱鬧繁榮。
這與太原府[50]蓬勃的商賈文化有關。
太原府之人,大多精明,通算計之道。
大大小小的買賣生意,往往被他們打理得頭頭是道。
寧化城中,到處是商賈車隊往來,販夫走卒叫賣。
城外的鄉間林中,也處處是農耕火種,一派安居樂業之相。 ……
[48]寧化:今山西寧武縣。
[49]寧武縣有寧武關,宋代初年與北方匈奴相望。
[50]太原府:今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