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胡說!胡說!
眾人心下黯然。
本以為憑藉人多勢眾,便可佔得先機。
其實不管多少人進到水裡,結局都是一樣。
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眾人見捉拿無望,便有些意興闌珊。大家紛紛交頭接耳,甚至三三兩兩地遠遁而去。
肖成見此行可能徒勞無功,彷彿有些著急。
他高聲道:「大家莫慌。即使不入水,我也有辦法,將那河婆逼出來。」
眾人將信將疑,勉強站定。
陀螺般的詹淇湊過來,一雙小眼睛眨巴著,問道:「肖掌門有什麼好辦法?」
肖成沉聲道:「我曾派門下弟子打探河婆底細,知道她的軟肋。」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只見肖成手一伸,突然從人群中,抓出個人來。
此人身材矮小,甚至有些單薄。
我定睛一看,竟是小羊倌。
我大驚失色,小羊倌怎的也混進了山洞?
這個半大的孩子,怎麼就成了河婆的軟肋?
我突然有些自責。
如果不是我,存著私心,混進山洞,沒有看顧小羊倌,如今他就不會攪入這趟渾水之中。
我焦急地扒開人群,踮著腳尖,想看得清楚些。
只見肖成攬著小羊倌的肩膀,擠出個生硬的笑容道:「小孩,你進來這山洞幹嘛?」
小羊倌瘦小單薄的身影,在高大的肖成旁邊,顯得更加弱小。他彷彿被嚇壞了,結結巴巴地道:「大,大俠,我不是壞人。我是附近村子里的,從小就替別人家放羊。我,我昨日遇到秦松哥哥他們,就想,就想來湊個熱鬧,看看河婆長什麼樣。我真的不是壞人。你,你放了我吧……」
小羊倌帶著哭腔,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秦松從人群中走出來,對著肖成一拱手道:「肖掌門,這個小孩正是昨日與我們一同上山的。他就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您大概是有什麼誤會。」
凌若淵是個炮仗般的性格。她已經跳將出來,一手拉住小羊倌的手,似乎想把他從肖成手中扯出來。一邊扯,凌若淵還一邊憤怒地叫道:「你這麼大個人,怎麼欺負個小孩子呢?」
肖成平日里使的是一把一丈來長的鳳翅鏜,足有兩三百斤重。因此他的臂力遠超乎常人。因此凌若淵扯了半天,小羊倌竟然紋絲不動。
肖成也不理會凌若淵,只是陰惻惻地對著小羊倌道:「你既然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為何日日在這山洞附近轉悠?」
小羊倌吸著鼻涕,抽抽搭搭地道:「我,我喜歡在這裡放羊。這邊水草豐美,羊兒喜歡。」
「既然放羊,那,你的羊呢?」
「羊,羊兒昨日都趕回家了。」
「既然羊回家了,你怎麼不回家?」
「我,我就是一時好奇,想來看看怪物。」
「你一日一夜都不回家,你父母難道不擔心?」
「我經常在附近山裡玩耍。他們不擔心我。」
「是他們不擔心你,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父母?」
「我,我,我當然有父母!」小羊倌突然激動起來。他奮力掙扎,想要甩開肖成的手。
但肖成的手,如同一隻鐵鉗,牢牢地鎖住小羊倌的肩膀。
一旁的凌若淵不知怎麼的,也突然憤怒起來。她厲聲道:「肖成,你到底想幹什麼?」
肖成冷哼一聲,鎖住小羊倌肩膀的手,突然向上一翻,竟掐住了小羊倌的脖子。
小羊倌頓時一聲驚呼,幾乎喘不過氣來。
凌若淵大怒,揮掌便向肖成擊去。
肖成一手掐著小羊倌,另一手向凌若淵橫掃過去,擋開凌若淵一擊。
肖成這一橫掃,力度極大,凌若淵竟站立不穩,連退數步。
凌若淵吃了虧,氣得哇哇大叫,她一回手,就將自己背上的長劍抽出來擎在手中。
眼看這二人就要大打出手,周圍的看客們紛紛上前去拉扯相勸。
正在混亂間,只聽一聲厲嘯傳來。
這聲厲嘯,凄厲悲愴,如同冤死鬼魂的哀嚎。
一時間,眾人皆驚,不自覺地停下動作,呆立在原地。
只見黝黑水面劇烈翻滾起來,一個長發女人,從水中騰身而起,落在水潭對面的石壁亂石上。
河婆!
此時我終於看清了這個怪物的模樣。
好一個俊俏的怪物!
她是個中年女人,臉色蒼白,卻長得很清秀。她娥眉細眼,身材瘦弱,實在難以和殺人掏心的惡魔聯繫起來。
但是河婆一頭長發,幾乎拖到腳踝,濕漉漉,黏糊糊地遮蓋了她大部分的臉龐。讓她的臉色,白得更加瘮人。這大概就是凌若淵所說的如同水草一樣,將她困在水中的可怕之物了。而河婆的十指,竟是如同野獸般的烏黑利爪,隨隨便便就可將人變成白骨。
長得再清秀,也終究還是個殺人的怪物。
但這個怪物,竟然哭了起來。
那哭聲,哀怨尖利,如同冤鬼索命。
不但哭,怪物竟然還哀求起來:「肖成,你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怪物一言畢之,眾人皆驚。
小羊倌竟是河婆的兒子!
難怪小羊倌總是在山洞之外轉悠。
之前小羊倌千方百計阻止我們去找河婆,原來並不是擔心我們,而是怕我們傷害河婆。
母子連心。
小羊倌的母親,即使是個怪物,也不影響,他對母親的眷念。
我心下黯然,對小羊倌的愧疚之心更重。
我抬眼望去,只見一直為小羊倌出頭的凌若淵,也似乎被驚呆了。她舉著長劍站在原地,一臉錯愕。
肖成倒是冷靜。他將鎖住小羊倌脖子的手鬆開,卻依然讓小羊倌在他的控制之中。
只聽肖成沉聲道:「河婆,你若想保全你的兒子,便說出實情。否則,我便殺了這孩子。」
話音剛落,發獃的凌若淵彷彿終於清醒了。她又高聲叫罵起來:「肖成!虧你是名門正派,竟拿個無辜稚子來做籌碼!」
肖成彷彿根本不想和凌若淵糾纏。他只將抓住小羊倌的手暗暗一用力,小羊倌頓時疼得叫出聲來。
河婆竟急得連聲討饒:「好好好……肖成,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便是。」
肖成頗為得意,高聲道:「河婆,你且說,你究竟是何人?」
河婆低頭一沉吟,緩聲道:「我本名叫吐奚容。」
肖成一思索,問道:「你不是漢人?」
河婆點點頭:「我是吐谷渾[44]人。」
肖成又問:「那你為何在此地作惡?」
河婆的臉上,突然顯出悲戚的神色。她嘆了口氣,緩緩道:「二十年前,我隨我家主人來到中原。誰曾想,竟從此流落他鄉,再不能回到故土。」
「你家主人?」肖成皺皺眉頭:「他是何人?」
河婆神色一肅,語氣頗為恭敬:「我主人,叫慕容行,先祖是慕容涉歸[45]。」
肖成卻一聲冷笑:「也算是皇族血脈,為何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肖成話音未落,就聽凌若淵大叫起來:「肖成!你休要胡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慕容行傷天害理了?」
不等肖成回答,這邊河婆卻幽幽搭腔:「我谷吐渾,一直顛沛流離。西有吐蕃,南有漢人,東有契丹,個個對我們虎視眈眈。汗國覆滅之後,我們更是在夾縫中艱難求生,苦無立錐之地[46]。而你們中原,卻能不費吹灰之力,便地大物博,人人安居樂業。世上之事,為何如此不公平?」
眾人聽了河婆之言,有點發懵。只聽河婆提高了音量:「當年,我家主人帶領我吐谷渾族百餘人,潛入中原,便是想與你們,共享這中原的盛世繁華!」
「共享盛世?」眾人議論紛紛,有些不解。
河婆卻高聲道:「養精蓄銳,以待一朝圖之!」
河婆說完,竟然面目猙獰,仰天大笑起來。彷彿那盛世偉業,就要唾手可得了。
眾人大驚,頓時炸開了鍋一般。
晉南怒道:「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詹淇也尖著嗓子道:「一朝圖之?你們難道還想圖我江山不成?」
陸連山搖搖頭:「痴人說夢,痴人說夢!」
……
眾人越驚怒,河婆卻越歇斯底里。她幾乎嘶吼起來:「可惜,如今主人遲遲沒有音信。我們只能按照當年主人所交代之事,讓你們中原,永無寧日!」
眾人的議論聲嘎然而止,彷彿被河婆震懾了一般。
古怪的冷場之中,卻聽得凌若淵尖叫起來:「胡說!胡說!」
肖成表情古怪,向著凌若淵道:「你為何知她胡說?」
凌若淵面色蒼白,高聲道:「我就是知道她胡說!慕容行,慕容行不是壞人!」
肖成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追問道:「你如何知道慕容行不是壞人?難道你認識他?」
凌若淵的臉色更加蒼白,她瞪圓了眼睛,向前一步,就要答話。
誰知,旁邊的秦松和鍾懿突然搶出,拉住凌若淵。
凌若淵被秦松他們一拉,彷彿有些氣悶,生生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
[44]吐谷渾人:鮮卑族一支,唐宋時期居住在青海一帶。公元329年建吐谷渾汗國,公元663年吐谷渾汗國滅亡。
[45]慕容涉歸:鮮卑族,其子慕容吐谷渾,是吐谷渾汗國的第一代可汗。
[46]宋朝初年,吐谷渾族人居靈州,歸降宋朝。燕雲十六州割屬契丹后,吐谷渾人又被劃歸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