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冷,凌厲。但,其質如玉。
「師伯,為啥我們要離開安樂山?」
「師伯,為啥我們要來這劍門山[4]?」
「師伯,為啥要選擇這麼個難行的地方,開宗立源?這個門派,大概是腦子不好使吧?」
「師伯,為啥要在劍閣[5]會面?當真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道長,讓我空斷腸!」
「.…..」
這默默忍受了一路絮絮叨叨的師伯,喚作鍾懿,是個年逾花甲的婦人。她的身材微微發福,面容蒼老,卻是一副慈祥之態。
此時,她終於忍無可忍,嘆了口氣:「戴天,你那麼聒噪,真不知道,你師父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有著蓬勃求知慾的,正是戴天。
他聽到師伯抱怨,驀地臉上一紅,扭捏道:「我師父,才懶得理我呢。」
鍾懿卻一聲長嘆,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你師父,苦守這麼多年,卻連若淵的面也沒見到。想必他,是含恨而終。」
戴天的心中也一沉,澀聲道:「師伯,師父情深義重,我都看在眼裡。但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凌若淵,卻說師父是她的仇人呢?」
鍾懿瞪了戴天一眼,佯怒道:「你真本事不見漲,八卦的功夫倒是不淺。」
戴天有些沮喪:「師父臨終前,要我捨命,護著凌若淵。但我看來,那凌若淵,就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我,我是替師父不值!」
「胡說!」鍾懿此時真的發怒了:「這上一輩的恩怨,豈是你隨意揣測的?」
戴天卻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將臉湊到鍾懿跟前,笑嘻嘻地道:「師伯,為了避免師侄我揣測往事,您就跟我講講這些上一輩的恩怨,可好?」
鍾懿氣得翻了個白眼。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胖揍戴天的衝動,溫言道:「上一輩的恩怨,既然是往事,就該塵封。無謂再提。」她頓了頓,彷彿有些糾結,猶豫地道:「但是你要記住,凌若淵,絕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戴天露出迷惑的表情:「凌若淵若是有情,為何毀我師父畫作?她若是有義,為何數天內手刃段雲,大鬧千綏門,重傷前掌門晉南。據說她手段殘忍,嗜血嗜殺,搞得江湖雞犬不寧,人人自危。現在還要召開武林大會來聲討她。您知道如今人們怎麼形容她嗎?」說著,戴天的表情愈加誇張:「妖女!」
「胡扯!」鍾懿脫口而出:「妖女?荒謬!血海深仇不報,枉生為人!」
話音一落,鍾懿就後悔了。
尤其在看到戴天一副八卦得逞的表情之後。
戴天,正瞪大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他愣愣地重複了一遍:「血海深仇?」
鍾懿面色一寒,冷聲道:「與你無關!」
戴天訕訕地向著鍾懿身旁靠了靠,撒嬌般地道:「師伯別生氣。」他又露出個討好的笑容:「不過就算您生氣了,我也不怕。您慣是個面冷心熱的,從不和師侄計較。」
鍾懿瞪了戴天一眼,無可奈何地道:「無論過往是非曲直,你且謹記,凌若淵不是個壞人。」
戴天不滿地嘟囔道:「師伯,不管是您還是我師父,都要我捨命維護她,卻又對她如此諱莫如深。我不是不願捨命,只是這麼不明不白,糊裡糊塗的,不得把我活活憋死嗎?」
鍾懿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好奇確實憋死了不少貓。說罷,你想知道什麼?」
戴天心中一喜,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他想了想,說道:「那您先給我講講,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鍾懿聽了,沉吟了數息,緩緩道:「她,就像,名劍玉缺,冰冷,凌厲。但,其質如玉。 ……
那年我的師父曾瀾,剛剛繼任九劍門掌門。
一時間武林震動。
雖然九劍門是個頗低調的門派,對於江湖的恩怨很少摻和。但是九劍門卻一直處於紛爭的風口浪尖。
只因為九劍門,有著天下最詭譎的鑄劍之術。
鑄劍之術,源自於師祖張九鴉[6]。
九劍門不但能鑄出流傳千古的名劍,任何平凡無奇的武器,到了九劍門,都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因此,九劍門的一舉一動,一直被置於天下人的密切關注之中。
雖然,九劍門對此,非常反感。
九劍門不但低調,還頗孤高。
不僅孤高,簡直就是自閉。
九劍門的弟子,如同養在深閨的美人,世人難得一觀其容。
其實,九劍門也確實多美人。
九劍門多為女弟子,而且歷代掌門,都是女子。
接任掌門的女子,一般都是同輩弟子之中,灼灼其華者。
如若不是鑄劍之術出眾,就是德行炳然,再不濟,也是容貌驚人。
但是,我的師父曾瀾,彷彿是個例外。
倒不是說,師父鑄劍之術不佳,德行有虧,或者容貌泯然眾人。
師父不但鑄劍之術卓然,而且為人敦厚和善,讓人如沐春風,一直深受門中之人的擁戴。
但是,師父能夠成為掌門,還是讓人大為意外。
只因為,當時九劍門中,還有另一個人,不論容貌、才華、聲望,都遠在師父之上。
這個人,簡直就像夜空中的皎月,讓群星不足以爭輝。
這個人,就是我的師叔,聶輕寒。
聶師叔,在我看來,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
她的容貌,會讓任何人,銘心刻骨。
她是九劍門中最有天賦的弟子。師父曾說,她是百年來,最有可能與祖師歐冶子比肩的人。
不但鑄劍之術超群,聶師叔還是一個劍術奇才。
九劍門中,名動江湖的鑄劍名士不少,但是劍術大多平平無奇。
偏偏聶輕寒,劍術造詣之高,在江湖之中頗有威名。
唯一美中不足,聶師叔,是個極其孤僻的人。
不但孤僻,而且,非常淡泊。
對世俗名利,她簡直就是厭惡。
對於掌門之爭,聶師叔彷彿,絲毫不感興趣。
就在九劍門商議繼任掌門的數月前,聶師叔突然不辭而別。
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竟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
因此,我師父曾瀾,順理成章地,也是出乎意料地,成為了九劍門的新任掌門。
直到一年之後,聶師叔才突然回到九劍門中。
聶師叔突然出現,就如她的突然消失一樣。
最奇怪的是,聶師叔不但翩然出現,竟然還帶回個孩子。
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對於這個嬰兒的來歷,聶師叔一直三緘其口。
一時間,關於這個嬰兒,九劍門中,流言四起。
有人說,這個嬰兒,是聶師叔周遊天下時,順帶撿的。
有人說,這其實是聶師叔仇家的後代。聶師叔斬草不除根,動了惻隱之心,才將孤兒帶回來撫養。
還有更荒唐的說法是,這個孩子,其實就是聶師叔的私生子。
當然,這最後一種說法,幾乎沒有人相信。
冷月一般的聶輕寒,怎可能會傾心於男子?
或者說,難以想象,天下會有男人,能與聶輕寒相配。
況且,聶師叔,對這個孩子,非常冷淡。
不但冷淡,簡直就是厭惡。
聶師叔,對這個孩子幾乎不聞不問。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聶師叔偶爾也會與這個孩子產生交集。那往往是在,聶師叔動怒的時候。
聶師叔偶爾會因為,這個孩子的頑劣,而大發雷霆。輕則訓斥,重則打罵。
聶師叔雖然性情冷僻,但平時也是個與人為善之人。
所以,聶師叔對待這個孩子,顯得有些難以理解的苛刻。
因此,大家都傾向於認為,這個孩子,是聶師叔的仇人。
當然,上一輩的恩怨,稚子無辜。
所以,除了聶師叔,九劍門中人,對這個孩子,都頗為友善。
而這個孩子,也活得很逍遙自在。
這個孩子,就是我的師妹,凌若淵。
[4]劍門山:現四川廣元劍閣縣。
[5]劍閣:劍門關。
[6]張九鴉:唐代鑄劍大師,相傳為歐冶子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