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會再相逢,要拯救你
夜空似乎觸手可及了。
高樓之上,高空的風吹得髮絲肆意飄蕩,葉月禮彌仰著臉,看向夜幕。
現代化的城市果然很難看見星空的,半輪明月孤照,之外是墨色一片。
當然現代化的城市也有其自己的美感。
星辰從天際墜落化作文明的燈火裝點城市……斑斕的燈是屬於城市的星空。
葉月禮彌眺望著,眼眸中倒映著屬於東京的景色。
當然很美,以夜色為背景吹響自己為對方譜寫的旋律,然後告白,這樣當然也很浪漫。
不過這一切與她無關了。
葉月禮彌走向這座高樓天台的邊緣,走近,向下看了一眼。
很高,高到令人恐懼……但是,現在對於她來說,已經沒什麼事情是比現實更加令她恐懼、生厭的了。
選擇在京都的高樓上已經做出了,至於頭腦一熱想來東京也只是頭腦一熱而已,並沒有過多的想法。
人世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其意義,非要說意義的話就是滿足她「想」的需求罷了。
簡單來說就是她忽然想來了,忽然想要見他一面,僅此而已。
現在與那名教師……現在應該稱之為漫畫工作室主筆,已經見完面了,事情便結束了。
那就走向結束吧。
葉月禮彌撐上了天台的圍牆,站在了上方。
很危險的動作,薄薄的圍牆,勐烈的風,水手服裙子貼著大腿,裸露著的腿部一陣涼意……現在這個情形,稍不注意就會墜落。
只是葉月禮彌看著腳下的城市,毫無波動地拿出了口袋中的手機。
手機的電量經過一天的待機也已經快撐不住了,電池是紅色的,但終歸還留有一點殘餘的電量。
夜色之中的手機屏幕,光亮刺破黑暗刺入眼中,很刺眼……上面的幾十通未接電話,還有未讀消息更刺眼。
葉月禮彌面無表情地點開,滑動。
禮彌,你還不打算接電話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想要敬介去死嗎?】
你真的要敬介去死嗎?】
敬介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死了都是你害的!
!】
……】
葉月禮彌已經麻木了,她一條條將消息全部看完了,然後按掉屏幕,重新收了起來。
她又一次在這個高空俯瞰著東京了,燈火通明,盡顯著繁華與喧囂。
片刻之後,在耳邊呼呼的風聲中,她張開了雙手,閉上了眼睛。
在這個最後一刻,她想起了很早以前,想起了那個在新幹線上的夢。
一家三口,父親和母親感情很好。
她的雙黃管是父親教的,從還沒上小學就開始學了,那時候水平當然很差,父親教她的時候都沒什麼表情。
母親的話,又總是在旁邊搗亂……「敬介看我,別管禮彌了」這樣任性的發言。
不過事後的時候,她的母親還總是誇她吹得好……後來才知道,都是父親說的。
她母親總覺得她吹得難聽,還想讓她別吹了……真是的。
說起來她的母親不像是她的母親,從關係和性格,更像是她不成熟的姐姐。
的的確確。
比她還會撒嬌……父母黏在一起的時候不像是已經結婚十幾年、並有一名十幾歲女兒的中年夫妻,倒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這樣的關係、這樣的環境,雖然葉月禮彌總吐槽,不過其實她還挺喜歡這樣的,因為很輕鬆。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父親忽然就病倒了,躺在了病床上。
終日膩著父親的母親,根本離不開他,日日夜夜陪在父親的身邊。
家裡沒一點收入了。
後來不得已,母親試著去找工作……但很可惜,被父親寵壞了,什麼都做不好。
唯一的收入竟然還是她打工掙的錢……還有她努力學習得來的獎學金。
但顯然這些是不夠家庭的開支的,還有躺倒在病床上需要天價醫療費的父親。
積蓄支撐到現在早就沒了,能借的錢都借了,甚至學校還組織過募捐……
但是一躺就是一年多,這個家庭早就瀕臨崩潰了。
現在終於支撐不住了。
其實早就有預料到吧,遲早有崩潰的一天……但只能儘力支撐著走下去。
不過還是沒能想到,最終會用這種方式落幕。
那個表面上無動於衷,背地裡卻偷偷誇她「吹得天下第一好」的父親,那個喜歡纏著父親總把當年的戀愛掛在嘴邊的母親……
一切都結束了。
葉月禮彌回想著以前,回想著從小到大總是盪在她耳邊的旋律,回想著那個輕鬆的、什麼都不用考慮的時刻。
她現在真的已經累了,不想再面對了。
京都的時候忽然碰見那名學生,車站的時候忽然被那名教師拉住,現在這裡,真的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的了吧?
思緒,風聲,屏蔽的感知。
葉月禮彌開始墜落了。
墜落。
一秒。
兩秒。
三秒。
……
預料之中的墜落似乎並沒有到來,沒有失重感,沒有墜落時刮過臉頰的冷冽的風,甚至直到現在,她的意識還清醒,而不是在「啪」一聲中消散。
顯然是出了意外了。
葉月禮彌睜開了眼睛。
黑色的幕布,孤零零的月,周圍泛著光。
耳邊有始終未停息的風聲,還有劇烈的喘氣聲。
她仰面面對著天幕,身下壓著什麼帶著溫度的、柔軟的物體……是一個人。
在最後一刻,他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從天台的邊緣上拉了下來。
「……」
「……」
「平川?」葉月禮彌開口問。
劇烈的喘息聲不停,像是過載了的風箱,灼熱滾燙的氣體,從她耳邊吹過去,聲音艱難地發出:「……是、是。」
聲音沙啞得有點不像是記憶中的樣子了。
葉月禮彌望著靜謐的夜空,感受著被她壓在身下的身體。
「你怎麼來了?」
「……」
還是劇烈的喘息聲。
平川哲文在不停喘著氣。等過了好久,稍微緩過了一點氣,他斷斷續續地、吐著氣講話。
「抱、抱歉……等一下……我……好累……說不出話……」
肺部滾燙,嘴巴、喉嚨,在不停的喘氣、還有冰冷的風中,乾涸得像吞了好幾口沙子,沒有一點唾沫了。
講話艱難,每個音節都在壓榨著肺部。
「哦。」葉月禮彌應了一句。
她沒有動,躺在了平川哲文的懷裡,仰望著夜空,靜靜聽著喘息,感受著耳邊掠過、吹進了她頭髮中的滾燙的氣息。
上方是冰涼的風,身下是溫暖的身體。
葉月禮彌忽然又開口說了一句:「你的手好燙。」
「……」
「抱、抱歉!」
夜空下,天台頂,靜謐一瞬間后響起了沙啞的、帶著有些失措的喊聲。
一名女高中生,穿著水手服躺在了一名男性身上。
在葉月禮彌提醒過後,精疲力竭的平川哲文終於意識到了手中滑膩膩的觸感到底是什麼了……他連忙鬆開了手。
剛剛撲上去把葉月禮彌從圍牆上抱下來,那種時候當然不可能再顧忌什麼了,劇烈的動作下也就這樣了。
「好像還碰到裡面了。」葉月禮彌又說。
「……」平川哲文張了張嘴,沒說話……無話可說,只有喘氣。
葉月禮彌還在繼續說,不過語氣沒什麼起伏……很無所謂,很平澹。
「還有,你還蹭到我了。」
「……什麼?」喘息的間隙,平川哲文問,他沒聽懂這句話。
「下面。」
「……」
很糟糕的姿勢,躺在了男性的身上。
平川哲文呆愣愣地發了一下呆,然後立刻、嚇了一跳地、把壓在他身上的葉月禮彌往旁邊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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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平川哲文半坐起來,手撐著地面,喘息、然後盯著仰躺在了地面上的葉月禮彌,「現在……是說、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冰涼的地面,葉月禮彌往旁邊的平川哲文看去。
他滿頭大汗、臉頰慘白而帶有不自然的紅潤,顯然是劇烈運動后的樣子。
葉月禮彌眼神注視著,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又問:「你怎麼來了?」
平川哲文喘著氣掃了一眼葉月禮彌的身體,兩條腿基本都裸露了,凌亂的裙擺,白皙的大腿暴露了半截,往上,水手服,掀起的下擺能看見女高中生細膩的腰。
平川哲文又大口大口喘了一下氣,他剛才真的累壞了。
然後,他脫下了他的外套。蓋在了葉月禮彌身上,把她身體蓋住。
「我總感覺……你有些……不太對……看來,我感覺對了……還好來了。」
說完,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繼續喘氣。
葉月禮彌注意到了脫下外套后、平川哲文手臂處裸露著的青筋,她看著,繼續問。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呵——呼——」
稍微緩過來一點,平川哲文深呼吸了一下。
「還沒跟你說過。」
「嗯?」
「我……能力,能對動物使用。」
「……」葉月禮彌眨了眨眼睛,「催眠動物嗎?」
「嗯。」
「然後?」
「控制了一隻狗,用摩天輪的票,追蹤到了你的味道。」
「這樣啊……」葉月禮彌表情沒什麼變化地感慨著,「還真是童話的情節。」
「……」
「……」
「能告訴我原因嗎?」平川哲文盯著葉月禮彌,停下了嘴中的喘息,很認真地詢問。
「因為累了。」
「累了?」
「嗯。」
「為什麼累了?」
「……」
葉月禮彌的確是累了,她不再看平川哲文,而是偏過了目光,仰望起星空。
已經累的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
但是……平川哲文當然做不到就這樣放任葉月。
又休息、兩人之間安靜了片刻之後,平川哲文再問。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
「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東京找我……我說過的吧。」
「……」
「或許,你可以和我講講。」
「……」
「葉月同學,生命很珍貴,很珍貴,不要輕易放棄……可以嗎?」
「是嗎?」葉月禮彌終於有了反應。
「是。」平川哲文堅定地點了頭,「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要放棄自己。」
「不管怎麼樣?」
「不管怎麼樣。」
「如果說……我的父親要死了呢?」葉月禮彌看向他,問。
「……」平川哲文停頓住了。
葉月禮彌繼續問:「如果說,我的父親因為沒錢治病要死了,我的母親要把我賣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這樣呢?」
「……」
平川哲文呆愕。
他的嘴張開,又轉為了口呼吸,耳邊,高樓之上的風呼呼吹著。身上的汗水,蒸髮帶走身體的熱量,涼意襲來。
「……真的?」
「……」葉月禮彌無聲地盯著他,沒有回答但……澹漠的眼神,已經說明了她的答桉。
她並沒有說謊……也沒有人會編造這樣的謊言。
她的父親病重,沒錢治病,要死了,她的母親要把她推下深淵,要用她和醜陋的惡魔交易。
推她下樓的不是她自己,是她母親……
平川哲文忽然又想到了摩天輪上,葉月禮彌為他講述的那個愛情故事。
浪漫的愛情故事。
「……」
他有些無言了。
葉月禮彌持續地凝視著他:「我該怎麼辦?」
「……」
「我能怎麼選?」
「……」
「母親說,如果我不去的話,就是我害死了父親。」
「……這。」
平川哲文艱難地閉上了嘴。
「——所以我選擇去死。」
「……」
「……」
安靜的時間足夠久了,葉月禮彌也累了。
她坐起來。
平川哲文趕緊按住了她的肩膀。
葉月禮彌用著毫無波動的眼神,還有語氣。
「不要攔我。」
「……這個……不行。」
「為什麼?」
「……不行就是不行,葉月,冷靜一點。」
「冷靜?」
「或許還有解決辦法……」
「哦,什麼辦法?」
「……」
平川哲文在葉月禮彌的注視中不忍心地挪開了視線。
「或許……再想想……」
葉月禮彌不想聽了:「放開。」
「……抱歉,不行,真的不行,葉月。」
「放開!」葉月禮彌掙紮起來。
平川哲文的身體已經累了……從車站一路跑,這棟大樓的電梯,需要刷卡解鎖……於是,二十樓,一路跑上來。
說真的,像他這樣沒怎麼運動的人爭分奪秒地跑上來,已經是奮不顧身地突破極限了。
現在的他,連葉月禮彌都控制不住。
不得已,平川哲文把這名掙扎的女高中生壓到了身下,用體重壓住她。
「葉月,冷靜一點!」
「放開!」葉月禮彌還在他的身下掙扎。
「我不能!」
「你給我放開!」
「拜託了,葉月!先冷靜下來,不要這樣!」平川哲文的雙手儘力壓著葉月禮彌的肩膀,把她壓到了地上。
但還不夠,手沒力氣了,身體重心也太高了,要被推開了。
平川哲文的身體壓了下去,抱住了葉月禮彌,用力地抱住了她。
「葉月!冷靜,冷靜,不要想這些事,不要想,先冷靜……嘶!」
平川哲文感到了肩膀處一陣劇痛……是葉月禮彌咬住了他的肩膀。
「喂,葉月!」他痛地喊了一聲。
沒有外套,他的衣服很單薄,牙齒彷彿要咬進肉里,很疼。
屬狗的嗎?
疼的面容要扭曲了,不過……絕對不能放開。
「葉月,嘶……我知道你很難過,很……難以接受,但是啊,但嘶——不要放棄!可以嗎?冷靜下來一點,好嗎?好疼。」
「……」
葉月禮彌終於鬆開了嘴,眼眶盈滿了淚水,盯著他:「你放開我!」
「不要!」
「抱著女高中生身體很舒服嗎?」
「舒服?我都要被你咬死了——」
「那就放開啊!」
「不放!」
「放開!」
「不放!」
「那我咬你。」
「你咬我也不放。」
「……」
「……」
僵持了幾秒,葉月禮彌喘了幾口氣,然後,淚水順著白嫩的臉滑了下去,她的聲音近於崩潰了:「你有病嗎?」
「是——我有病可以了吧?」平川哲文還在緊緊地抱著她,要是鬆開了,按他的現在的體力,沒把握能夠再拉住葉月禮彌了。
「不關你的事情啊!」
「怎麼不關?」
「怎麼關了?」
「我多管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看著有人要跳樓還不管?」
「別管我啊!」
「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好嗎?乖。」平川哲文安撫著懷中的葉月禮彌。
沒有作用,葉月禮彌還在推著他:「冷靜,冷靜有什麼用?」
「先不要想著去死,好嗎?我會幫你,我會幫你的,相信我。」他撫摸著葉月禮彌的腦袋,努力安撫著。
「你幫我,你拿什麼幫?」
「我現在也不知道啊,但是我們冷靜下來想想,想一想好嗎?」
「你讓開!」葉月禮彌根本聽不進去話。
「不行!」
一個人要在自己面前跳樓,不管是什麼原因,先攔住才是正確的。
「讓開啊!」
「不讓……嘶——」
平川哲文咬著牙,他懷中的葉月禮彌又咬住了他另一邊的肩膀……真的是屬狗的吧?好疼。
「葉月……冷靜……冷靜……不要衝動,會有辦法的,會有的,相信一下我——喂,鬆口啊。」
「……」
葉月禮彌鬆開了口,又盯著他。
平川哲文在吸氣……真的很疼啊,他的手還要按住葉月禮彌,沒有空去檢查傷口。
「就算有辦法,又怎麼樣?
「當然是——」
平川哲文話說了一半,停住了,他注意到了葉月禮彌帶著淚水、決絕的眼神。
「……」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現在好像不是什麼解決辦法的問題了,而是……她已經心死了。
在她的母親做出將她賣掉的決定開始,葉月禮彌的心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她的軀體。
她的軀體要和心歸於同樣的狀態。
她要跳下去。
「……」
葉月禮彌的眼神冰冷冷的,盯著他,發問。
「你能怎麼解決?」
「又憑什麼解決?」
「你的能力能治病嗎?」
「我……」平川哲文語塞。
她接連不停地問:
「所以呢?可以嗎?不行吧?」
「你怎麼解決?你說啊——」
「總不能給我錢吧?憑什麼?怎麼,你也要包養我嗎?」
「……」
葉月禮彌真的忍不住了,淚水溢滿了,咬著牙喊:「而且就算你解決了又怎麼樣啊!」
「她是我媽媽,她要賣了我啊!」
「你知道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嗎!」
「你知不知道啊!」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拿什麼冷靜啊!」
「你說啊!」
「……」
哭喊聲,淚水不斷地滑落,葉月禮彌徹底崩潰了,哭了出來。
平川哲文不忍心了,他緊緊抱著她。
「是,是,是,葉月,我知道,我知道了……如果哭出來好受一點……那就哭吧……但是請不要有輕生的想法,不要有。」
「乖……可以了,這種事情很難過,很難過……我知道的。但是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你的生命。」
「你就當……我還在意你的生命,好嗎、可以嗎?」
「冷靜一點。」
「……」
寂靜的夜空下,只有半輪月亮。天台上卷過呼嘯的風,少女哭喊聲接連不停。
平川哲文抱著她,安撫著她。
……
……
……
已經很久了,漸漸歸於寂靜了。
懷中的葉月禮彌終於累了,她不再哭喊了,變成啜泣聲。
平川哲文也累了,抱著少女的手,也乏力了。
「好了,葉月,好了,我會陪著你解決的。」
「……」
平川哲文說著,整理了一下他披在葉月禮彌的、因為剛剛的掙扎又亂了的外套。
忽然,整理完,「啪」的響起了一聲。
是什麼東西掉到地上了。
平川哲文看過去,是一部手機,屏幕裂得很嚴重。
它亮著屏幕,接連跳出幾條消息。
沒有手術,敬介已經死了】
我也去陪他了】
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