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卻願君知我
「滴答滴答。」
這是雨聲。
六月十日,周二,平川哲文從京都回來之後第一次去往學校,迎接他的,是東京的雨。
不管怎麼說,梅雨季果然很討厭呢。
撐開雨傘,走出電車站,走在雨傘隔絕而成的空間里,平川哲文慢悠悠地前往森谷。
一路上的景色,身邊同樣或是上班或是上學的人影,給了他一種闊別已久的感覺。
確實挺久,是時隔五天後第一次前往學校。
就連到達森谷的門口,望向雨中森谷的校門時,都多了一種奇怪的陌生感。
——可能是大病初癒的緣故吧。總之,生病剛恢復的時候,身體的各個感官,都變得有點奇妙了。
為什麼呢?
平川哲文做著無聊的猜測。
可能是因為……生病時感官變得遲鈍了,病後恢復清晰,對比之下就獲得了全新的體驗。所以就連原先熟悉的景色都會帶上陌生感。
可能吧?
不對也不要緊。
隨意猜測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平川哲文走進了森谷的校門。
身邊,一名名撐著傘走路的女高中生,搖曳著青春氣息的裙擺,就連雨天也遮蓋不了高中生的活力。
不過,倒也不是所有女高中生都能這麼活力。
安靜走路的不在少數,一看身影就給人一種「上學好煩」的殘念的也有。
身姿筆挺像是高貴的大小姐的也有。
——哦,不是好像,這就是大小姐。
就在旁邊幾步的地方,平川哲文走上前。
「筱原同學。」
「……」
少女行走的腳步一頓,雨傘抬起,往這邊看來。
精緻但毫無表情的面孔出現了在眼前,直到他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才出現一點意外的神色。
「平川老師?」
像是有什麼心事被意外撞破,直到好幾秒后,意外的神色才消去,少女反應過來,向他問好。
「早安。」
「筱原同學是在想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
筱原詩織收回仰著的視線,壓下傘。
平川哲文也不在意是否真的有心事,只是隨口一問。
「這樣啊,那你現在是打算去吹奏部?」
「嗯。」
「……」
「……」
傘沿處落下的雨點組成雨簾,將兩人隔開,無聲的沉默就這樣誕生於兩把傘下。
雨聲,腳步聲。
平川哲文詫異地看了一眼被傘徹底擋住的少女。
「筱原同學,你怎麼不問吹奏部的事情?」
按理來說,這時候他都提起這個話題了,這名少女就應該問了,結果居然沒有。
「……平川老師身體剛好,就想著吹奏部的事情嗎?」
「自然是,我可是一名敬業的教師。」
「……」
筱原詩織盯著前方接連下落的雨點,沒說話。
平川哲文自顧自說:「還有,筱原同學不是說要監督我履行吹奏部的職責的嗎?」
「……」
「怎麼了?」
「……」
筱原詩織撐著傘,在環繞周身的雨聲中沉默著。
吹奏部,又是吹奏部。
不管怎麼樣,見到她能夠提起的,真的就只有吹奏部的事情了。
她輕咬著下唇。
這就是她保持的距離,始終就是一名普通學生的距離。
這樣的確是毫無風險可言,平川老師也不會對此產生什麼懷疑的想法。
但是,同樣的,在這名教師眼中,她就是普普通通的學生,怎麼樣也是,等到畢業也是,絕對不會產生什麼符合她期望的想法。
可是她可不甘心這樣啊。
少女的心思第一次有了寄託的對象,結果就這樣在無聲沉默中消亡,這種事情絕對不要。
她想要的是更近一步,她想要的是能夠觸及的、屬於他的日常,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名學生,徘回在他日常生活的外側,成為他工作的一環。
對的,說到底,這麼久以來,她與他之間的事情,全部都是「工作」的環節。
她僅僅存在於這名教師生活圈的最外側,用著學生的身份,用著吹奏部的事情,維持著僅存的微末聯繫。
此外,沒有了。
撇去工作的職責,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雨天下的相合傘,合宿的旅途,只是存在於她的幻想濾鏡之中的泡影,一戳就破。一但被揭穿就能發現,他與她之間的距離,相當遙遠。
遙遠到她從未走進過他的日常生活。在工作之外的領域,她對他一概不知。
筱原詩織所期望的,絕對不是這樣,絕對不僅存在於吹奏部的事務。
她想要走近,想要觸及他的日常。
她下定決心。
——
平川哲文聽見,瀝瀝的雨聲中,少女深吸了一口氣。
雨傘又一次抬起。
灰色的雲,隔絕了陽光的暗澹天空,傘下,微末的光照照亮這位大小姐不加任何修飾的精緻的容顏,折入眼帘。
少女好聽的嗓音,夾雜著水汽,傳入耳。
「平川老師。」
「……」
平川哲文呆了一下, 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地看著身邊這名忽然直視他的少女。
「……怎麼了?」
筱原詩織的眼中滿是認真,與某種看不懂的期盼。
「我現在不想和平川老師討論吹奏部的事情。」
「……誒?為什麼?」
「不為什麼。」少女任性地回答著。
「不高興嗎?」
「可能。」
「可能?」
「嗯。」
「這……」
平川哲文有些弄不太懂了。
他注視著忽然任性起來的大小姐,眨著不解的眼睛。
「如果,筱原同學是因為遇見了什麼不太好的事情而心情不好的話,跟老師傾訴也是可以的哦,身為班主任,解決學生的煩心事也是職責之一。」
「詩織也不想說。」
「……好吧。」這下平川哲文想不到辦法了,「那筱原同學想怎麼辦呢?」
「怎麼都可以。」任性的大小姐依舊任性的回答。
「怎麼都可以?」
「嗯,怎麼都可以。」
「……」平川哲文被為難住了。
很多情況下,代表著「隨便」之類意思的要求,往往是最難滿足的,
完全不知道這名少女的心思呢。
就這樣,在身邊教師為難的視線之中,筱原詩織就這麼靜靜注視著,隔著雨幕,隔著彌散的水汽,將帶有某種情感的目光投射進他的眼中。
同時,她想起了一首和歌,一首曾在《古今和歌集中看見過的和歌:
深山鳥聲絕,
思慕君心深深鎖,
卻願君知我。
「卻願君知我。」手指攥著格裙的裙擺,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