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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平川老師,無論怎樣,您都會和此身一起的,對吧?

  陰沉沉的天空下,平川哲文跟隨著少女的步伐,走在街邊。

  飄揚的裙擺上,精緻的花邊折入眼中。

  他注視著少女的背影,聆聽著她的聲音。

  「今天上午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有點冷。」

  少女似乎不明所以的一句,成為了開場白,又在停頓片刻后,繼續開口。

  「在推開門的時候,母親就拿來了一件衣服,替我穿好,還幫我扣好扣子,整理好衣服,叮囑我出門的時候小心一點,詢問我晚上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吃的。」

  「聽起來很普普通通的一幕,對吧?平川老師。」

  平川哲文應了一聲,示意他在認真聽。

  接著,雨宮夜話鋒一轉。

  「但在很早之前,這樣的場景是不會發生在我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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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平川哲文的沉默中,雨宮夜低下頭,盯著她的腳尖。

  像在沉浸在某種回憶之中,她的語速很慢。

  「很早——在我小學的時候,不管是母親也好,父親也好,他們的工作都很繁忙。」

  「母親的名下有好幾家企業,她每天的事情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別說像今天這樣溫柔地看著我出門了,正常情況下,我都見不到她幾面。」

  「我上學的時候她還在工作,放學的時候她還在工作,或許只有我睡下的時候,她才能到家。」

  「家裡通常只有我和兩名女僕。」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我國中的時候。」

  「平川老師,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

  平川哲文試著猜測道,「……隱秘之身?」

  「對的,沒有錯。」雨宮夜立馬轉過身來,點點頭后,對著他綻放出一個微笑,「平川老師還是很了解此身的嘛。」

  「……」

  在這個街邊,少女停下了腳步。平川哲文也不得不停了下來,看著近在身前的少女。

  雨宮夜臉上笑意不減。

  「在我國中的時候,我學會了自娛自樂。」

  「……」

  自娛自樂……嗎?

  平川哲文內心複述著這個詞,竟有些無言以對。

  雨宮夜的聲音換了一種風格,更冷了一點。熟悉她的平川哲文能知道,這是隱秘之身。

  「既然沒有人能夠陪現世之身,那就自娛自樂好了。」

  「於是此身便出現了。」

  「稱之為中二病也好,別的什麼也好,反正無論是現世之身還是此身,都不喜歡和別人一起行動,我們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

  能夠把百萬円都認為零花錢的家庭,恐怕見不到父母才是常態。

  就在這樣的狀態中,無人陪伴的孩子開始自娛自樂,她封閉起內心,用虛造的另一個人格安慰自己,陪伴自己。

  她沉浸其中。

  「但是呢,顯然世人們皆認為這樣是錯誤的。」

  「因為女僕的描述,母親發現了現世之身的異常之處。」

  「她很自責。」

  「她將所有的責任歸結於自己母親責任的失職上。」

  「她認為現世之身的一切異常,都源於她陪伴的不足。」

  「因此,在國中二年級那年,母親放下了所有工作,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我的身上。」

  雨宮夜淡淡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飄然入耳。

  平川哲文依舊只能保持沉默。

  發覺了孩子的異常,因此,在自責中放棄了所有的工作,成為了一名全職太太。

  這就是雨宮夜的母親。

  當然,事情的真相恐怕並非雨宮夜所講述的那般平淡,這絕對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因此」能夠概括的。

  其中的過程,母女間的交流,或許還有爭執與衝突,都隱藏在了他所看不見的角落。

  「母親不再工作之後,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以前那種回到家卻只能看見女僕的情況再也不會有了。」

  「每天回到家的時候,給我開門的是母親,一日三餐,也都是母親做的。」

  「她把所有的時間花在了我身上,為的是什麼呢?」

  雨宮夜反問一句,又立刻自問自答。

  「母親希望我能夠健康成長。」

  「面對她,此身又能任性地說些什麼呢?」

  「此身是異常的,是不應該存在的,是不符合母親對於健康成長的期望的。於是,此身在母親面前,只能消失不見。」

  「……」

  擔心孩子的成長,於是全力放棄了工作的母親。或許此前她有些失職,但當她做出這樣的決定的時候,這樣的「犧牲」註定襯托出母愛的「沉重」。

  以犧牲為前提的愛一定是沉重的。

  哪怕她的母親並未強調過這一點,從未說過「因為你,我已經放棄了工作」這種話。

  但敏感的孩子,一定能覺察到其中的沉重。

  恰好,雨宮夜實際上是一名相當敏感的孩子。

  母親做出了犧牲,自然,她也要做出對等的犧牲,她要回應母親的期望。

  於是,隱秘之身便消失在了家中。

  這就是雨宮夜的情況。

  聽完這一切平川哲文有些沉悶。

  他靜靜看著站在了他身前的少女,她臉上的神情平靜無比,講述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並無太多波瀾。

  但平川哲文能夠體會到其中那一點……悲哀。

  對於隱秘之身而言,她完完全全地被母親否定了。

  被認定為異常,需要和「現世之身」分離。

  可是,陪伴了她那麼久的隱秘之身,真的是可以輕易割捨的嗎?

  割捨不下,便只能在母親面前偽裝。

  封閉的內心,註定不能對母親傾訴。甚至,在偽裝之中變得更加封閉。

  平川哲文不知道怎麼評價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沒有對或錯可言。

  無論是雨宮夜的母親,還是雨宮夜,她們都為對方做出了讓步。

  事實上,她們母女之間都是在回應對方的期盼。

  雨宮夜感到孤獨,感到無人陪伴,於是她的母親放棄了工作盡心儘力地陪伴她。

  她的母親希望孩子能夠健康成長,於是雨宮夜便讓隱秘之身消失在了家中。

  沒有人做錯了什麼,但——

  「平川老師,您說,面對母親,此身有什麼資格任性呢?」

  少女後續的想法,比如說現在這句,一定是有問題的。

  平川哲文盯著少女的故作鄭重的稚嫩面容。

  她就像是被擺放在了櫥櫃角落的洋娃娃,已經習慣了自娛自樂,直到有一天,被擺在中心。

  這樣的改變讓她無所適從,這樣的重視讓她不知所措。

  她在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

  「雨宮同學當然有資格的。」

  平川哲文很確信地說道,甚至為了強調這一點,又說了一遍。

  「非常有資格。」

  「資格在?」

  「你還是孩子,不必自己強撐著。」

  「是嗎?」

  「當然。或者你想想,如果你的母親知道了這一切的高興都是你偽裝出來的,她真的會滿意嗎?」

  「……不全是偽裝的。」

  「嗯?」

  「母親能夠陪伴我,我的確很高興。」

  「嗯,是,我知道的。」

  正是因為感到高興,所以,出於這份高興,又聯繫到母親做出的犧牲,才會想著要「彌補」母親的犧牲。

  這種還真是孩子氣的天真想法。

  也很可愛。

  平川哲文走近一步,站在了雨宮夜的面前。

  他用著溫和的語氣,緩緩開口。

  「雖然老師沒有孩子,不知道成為父母是什麼心態。但是呢,能夠看出來,雨宮同學的確有一名非常愛你的母親。」

  「而站在長輩的立場,我猜,雨宮同學的母親應該同樣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她是希望你能夠健康成長,而雨宮同學現在這樣,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明明有事情卻不和她說,真的算是回應了她的期望嗎?」

  「……」

  雨宮夜不說話了。

  「不必自認為這種事情會讓母親困擾,身為孩子不必自己強撐著。你看,像今天這樣,把事情和老師傾訴,這樣就挺好。」

  「可是……」

  「可是什麼呢?」

  「平川老師是唯一一個,認為此身不是異常的人。」

  平川哲文一笑:「那也只是因為老師更加了解這種事情而已,在不太了解的家長中眼中,這或許的確是個問題。所以啊,才更需要交流。」

  「……」

  「溝通交流是關鍵,封閉內心的話,只會導致問題永遠解決不了。雨宮同學也很希望,你的母親能夠理解你吧?」

  「……嗯。」

  「這才對。」

  「但是怎麼說呢?」

  「覺得有困難的話,可以詢問老師,我會幫助雨宮同學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身為老師幫助學生解決問題可是職責所在。」

  雨宮夜想了想,補充道:「老師還和此身簽訂過契約。」

  「……對的,契約。」平川哲文楞了一下,點頭確認道,「也簽訂了契約,所以一定會幫助雨宮同學的。」

  「那——」

  在這個人來人往街邊,身穿洛麗塔長裙的少女,她忽然對他伸出右手。

  「怎麼了?」

  平川哲文看著雨宮夜翹起的小拇指。

  「繼續簽訂一個契約。」

  「又要契約啊。」

  「當然。」

  「好的好的。」平川哲文無奈地一笑,伸出小拇指,和少女纖細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是什麼契約呢?」

  「平川老師,無論怎樣,您都會和此身一起的,對吧?」

  「對的,我會和你一起的。」

  「一直一直?」

  「嗯,一直。」

  在街邊行人偶爾瞥來的視線中,他們的見證下,兩人的大拇指按在了一起。

  ——

  下午的時候,雨宮夜換好衣服回到家的時候,打開家門,迎接她的是她的母親。

  「我回來啦。」

  「小夜回來啦,在同學家玩得開心嗎?」

  「開心。」

  「那就好,那快去換個衣服吧。晚飯的話,我準備做你愛吃的鵝肝燒。」

  「嗯,謝謝媽媽。」

  「誒?突然謝什麼?」

  「沒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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