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蠹居棊處
維奧萊特帝國迎來了秋末冬初的第一場大雪。
暴風雪鬼哭狼嚎的在整個天地之間回蕩。
城市被紛揚飛舞的鵝毛大雪遮蓋得模糊一片。風聲不斷灌進耳孔,刺痛耳廓和耳膜。嘈雜的聲音裡面,隱隱約約可以聽得到來自圖布里克海灣沉悶的海浪聲。
初冬時節的維奧萊特帝國,很少有這麼冷的時候,至少熙瑤從來都沒有見過。
她站在王宮的房間里,靜默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世界。
一到雪季,聖朗德爾王宮便會成為全大陸最美的地方。雪色與潔白的漢白玉渾然一體,看起來像是創世神殿上垂落下來的帷帳,氣勢恢宏。
隱隱約約的,熙瑤能看到遠處高塔筆挺的輪廓,有些不太真實的錯覺浮現在腦海里。
「聖朗德爾很多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瑛王后踩著高跟鞋從屋外走了進來,尖銳鞋跟踩在柔軟的白色毛絨地毯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坑洞。
「在母親印象里,上一次下這麼大的雪,還是你出生前的那一年。」
「參見王後殿下。」
屋內黑壓壓地跪倒一片。
熙瑤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眺望著遠方的天際線,那裡有一條懸浮在雲朵之上的曲折線段,勾勒出一座神殿的外輪廓,在雪中非常模糊。
從這裡向東方眺望,便是位於幻都大陸正中心的天神殿。
大殿下面有一棵天啟神樹,支撐著整個世界的天空。
她下意識掰弄著手指上的戒指。
這枚天神之盾仍舊在自己手中,還沒來得及歸還給溶魅族長。
瑛王后注意到了熙瑤的小動作,悠哉問道:「誰送的?平時也沒見你對珠寶這麼在意過,不會是占星族那窮小子吧?」
「這不是我的東西,我只是.……沒來得及還回去罷了。」熙瑤的語氣有些緊張。
自上次從九幽迷城中出來,她就被瑛王后「軟禁」在王宮之中。
此次王后駕到,一定是為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快到婚配的年紀了,少不了要聽她嘮叨幾句。
瑛王后自然是為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
既捨不得將女兒嫁與別國的國王,又打心底里不喜歡維奧萊特的這些貴族,更是瞧不上占星族的某個窮小子。
作為人魚王后唯一的女兒,自然要嫁得風風光光。
「給我看看。」
「幹什麼?」熙瑤十分警惕地把手背到身後去。
「這不會是溶魅借給你的戰神之盾吧?」瑛王后輕笑,已經沒有絲毫懷疑的語氣,「這都過去大半個月了,你再不還回去,再好的盾牌也要變成廢銅爛鐵。」
熙瑤語氣惱怒道:「那還不是因為您一直把我關在這裡!」
「我這也是為了你好,」瑛王后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只要不是你的武器落到別人手裡,就無需著急。溶魅要是真在乎這面盾牌,肯定會差使者過來取。」
「占星族沒派人過來?」
「就算是派,也不是派白漣舟那個傻小子。」瑛王后一語道破,轉而小聲嘀咕道:「不過也真是奇怪,本王后一直在等他,他居然沒有來。」
靈術師獲得武器的方式,往往是利用自己靈力迴路的特性去同化武器中富含的靈力。每個人的靈力迴路不同,所以氣息也有所不同。
血緣關係以及師徒關係下,靈力氣息近似,可以共用武器和靈獸。
在主人死之前,武器無論在他人身上停留多久,都不會沾染別人的氣息。溶魅和熙瑤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所以戰神之盾在熙瑤手中停留過久的話,靈力會逐漸減弱,最終徹底消失。
「母親,您.……您將我關在這裡,就是為了讓溶魅族長來找我?」 瑛王后回望著熙瑤,不言語。
「您利用我?」熙瑤瞪著瑛王后,眼中滿是怒意但不好發作,「溶魅族長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您對他們占星族有這麼大的惡意……」
瑛王后無奈地搖搖頭:「他沒有做錯什麼事,他本來就該死。」
熙瑤有些迷茫地看著瑛王后:「您這話什麼意思?」
「傻孩子,你還太小,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母親要告訴你的是,這世界上除了創世神之外,溶魅想殺誰就殺誰,而且那個被殺的人,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見女兒仍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瑛王後繼續解釋道:「溶魅是『鎮世決』的擁有者。」
熙瑤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冷冷地答道:「他不是。」
「一般的占星師怎麼可能擁有戰神之盾?二十年了,母親一直.……」
熙瑤打斷道:「這面盾牌根本就不是溶魅族長給我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占星師,僅此而已。」
瑛王后一驚,反問道:「你不是親眼見到他了嗎?」
「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我已經幫您試探過白漣舟和帝星師了,您別猜了。」熙瑤緩緩搖了搖頭,續道:「如果您仍然固執己見,覺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可以操縱戰爭走向的話,我也沒辦法。」
「那這面盾牌到底是誰給你的?」
「還能有誰?咱們靈術師,哪怕是全大陸最強大的人魚族,在神力面前也是弱如螻蟻。」熙瑤嘆了口氣。
「這隻能說明,溶魅可能不是鎮世決之主,但不絕對。」
「母上大人,您快點看清現實吧,咱們被溶魅給騙了。」熙瑤激動地解釋道:「鎮世決,一個足以讓全大陸畏懼,需要一國之王下令封殺的靈能,您沒發現這麼多年來,都是咱們人魚族的秘術在給它當擋箭牌嗎?」
瑛王后的聲音悶悶地:「不可能。」
「母親,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魚族和鎮世決一衣帶水,如果自相殘殺,就全完了。」
「熙瑤,你還真是被占星族那個叫白漣舟的迷暈了頭腦。」瑛王后的語氣頗為不屑,「人魚族和鎮世決之間若是真的能相輔相成、一損俱損的話,溶魅最不該做的,就是挑起本王后對他的恨意。」
熙瑤諷道:「是您一味地恨他,他什麼都沒做。」
「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也不想,母親,但是旁觀者清,女兒能看到很多您看不到的事情。」
「溶魅族長在位已經有六七年了,從沒見過或者聽說過他的武器和靈獸,不過這上古幾大神器之中,前三位物各有主,想必他的武器並不強力。」
熙瑤仔細回想著所有有關溶魅的片段,心情卻很複雜。
似乎察覺到女兒的想法與剛才不太一樣,瑛王后沒什麼明顯反應,只淡淡問道:「我原以為他們占星族出不了什麼厲害人物,沒想到,溟魍那傢伙眼光還不錯。」
整個房間里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熙瑤長嘆了口氣道:「這麼說來,他更不可能是鎮世決的擁有者了。若是他能看清局勢,與我們人魚族交好才是最佳選擇,單憑占星族和幻術族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自保。」
瑛王后掩面笑了起來,安慰道:「女兒啊,想找到它並不是難事。萬物相生相剋,雖然在咱們維奧萊特帝國藏著一個鎮世決,但這世界上,不是還有『統治』和『統域』嗎?」
熙瑤心頭一凜,知道母親是在提醒自己,如果再跟白漣舟走的那麼近,而溶魅又真的是鎮世決之主的話,未來自己在人魚族的境地可能會進退兩難。
那溶魅和白漣舟,若是師徒一心還好說,這之中一旦牽扯到一點說不清楚的細枝末節,只怕母上大人不做偏袒,自己也不會好過。 「那位靈術師是誰?」三思后,熙瑤開口問道。
瑛王后皺眉說道:「那日溶魅跟我賣了個乖,覺得『統域』和『統治』相似,說了個馬馬虎虎便宣稱自己一概不知了。可他不知道,那位統治靈能的擁有者我早有耳聞,是弗吉利亞人,雖然目前不能確定……不過大概率就是靈族族長歐內斯特。」
「真是巧合。戰神之盾的『破盾之劍』也在風靈師手裡。」瑛王后頓了頓,微笑著說道:「想必,他們占星族得刮不小的風呢。」
熙瑤沉默片刻,沉聲道:「白漣舟是弗吉利亞帝國人。」
「喲,這麼巧。」瑛王后笑了笑,然後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女兒,如果白漣舟是歐內斯特派來的密探,潛伏在維奧萊特帝國尋找鎮世決,結果這小子傻呵呵的,抱上的第一根大腿就是他主子要找的那個人,那該多有趣呀!」
熙瑤的眼中閃過一絲怯色:「母親,這不可能。」
「怎麼會不可能呢?要我看,他們現在的關係很可能就是這麼微妙。」瑛爵冷笑道。「統治只能作用於一小片範圍,必須確定了目標才能下手,否則引發戰爭不好收場;可喜的是,歐內斯特的靈力等級太高,甚至高出了溶魅能獲知的最高許可權,占星師空有一身本領,卻也找不到對手的位置……
「你說,他們兩個遠隔千山萬水,不就是誰率先抓住白漣舟,誰就能在這場博弈中勝出嗎?」
熙瑤嫣然一笑,柔聲道:「可是您說的這種情況,每一步的可能性都不足一成。如果我是他,我絕對會閉口不談。哪會有人不打自招,親自把信息送到仇家的臉上呢?」
「我覺得溶魅在賭。」
「賭什麼?」
瑛王后垂下眼睛閉目養神道:「他賭我們每個人都沒有直接證據,確定鎮世決之主的身份。」
「他沒必要這麼賭,他會佔星術.……」
「但是他不能占卜自己。」瑛王后優哉游哉地回道:「按溟魍那傢伙的性格,怎麼可能允許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義子越到自己頭上去。要麼這是障眼法,要麼就是他在忌憚什麼。」
熙瑤問道:「母親應該很久沒跟這些老人們敘舊了吧?」
「嗯,不要緊。我們只要找到那柄『天神的羽翼』,把這面盾破了,溶魅的事情,就徹底真相大白了。」
瑛王後接著嘆息道:「如果我們能找到這位靈術師,並且收為己用,那在維奧萊特帝國,就不會有能與我們為敵的人了。」
熙瑤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想告訴瑛爵,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與占星族反目成仇。
人魚族早早地退出了靈力區域的爭奪,也沒有對新靈使繼續深究,一旦事態不可控制,便是對她們母女二人極大的挑戰。
族長遲遲不肯露面,族人皆以王后馬首是瞻,一旦人魚族不能在四大種族中站穩腳跟,若再得不到鎮世決的幫助,恐怕如今的盛況會直接崩塌.……
熙瑤身不由己。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以後就會明白母親這樣做的道理。」
「沒事,我明白,如果有需要女兒的地方,請母后儘管吩咐便是。」熙瑤強忍著心中的無奈,向瑛爵的方向瞥了一眼。
瑛王後點了點頭,抬眼望望窗外,說道:「雪停了之後會來一位客人。你儘快去將那東西還給溶魅,想在外面多玩會兒就去吧,晚飯之前回來就行。」
熙瑤微微一笑,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她心想,準是一個自己不能見的人,需要迴避。
她對母親的為人處世有些失望,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此時她正慶幸和欣喜著,自己能夠再次從王宮之中走出去。
熙瑤向瑛王后鞠了一躬,即刻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