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萊婭·科瑞恩
詹森·西塞爾獨自坐在熵天塔的頂樓，享受著夜晚的靜謐。
這座城市名叫赤燼城，地理位置優越，是最靠近王都費根城的中型城市，也是凱倫·西塞爾夫婦留給兒子的遺產。
格里帝國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在這打不著火的天氣里，火靈師們格外不爽。如今這個因戰亂而日顯頹敗的城邦，也在朦朧的水霧裡稍稍褪去了炎熱和乾燥，迎來了難得的清涼。
小西塞爾靜靜地坐在窗邊，神色憂鬱的看著遠方。
黑沉沉的夜色之下，星星的微光時隱時現，彷彿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在視野盡頭消失不見。街道如同一條條平靜的河流，蜿蜒於平頂樓與矮房之間。
赤燼城與王都費根城擁有格里帝國唯一的水系，不時會有巡邏兵挑著火靈燈沿河畔緩步前進。
在這座城市的後方，便是先國王留下來的古堡廢墟，如今只剩下被火燒后的外牆，拆的七零八落的城堡主樓。
他此時已經換上一身便裝，確實沒什麼品味，且不算合身。也不知是養成了習慣，還是下意識的驅使，他總是將戰神雙刃別在跨上，手掌附在上面的感覺很有安全感。
就連身處自己的城市，自己的高塔之上，詹森·西塞爾仍舊無法放下心中的執念。
「西塞爾哥哥！」熵天塔之下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那少女只露了個側臉，濕嗒嗒的紅髮垂在耳邊，她邊跑邊上塔，腳步輕盈而急促，轉眼便來到了頂樓。
她暗紅色的眼睛里充滿希冀，忽而開顏一笑，撲到小西塞爾懷裡：「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
「你父親允許你出費根城了？」
「嗯！聽說你回來，我特意求了他，不要緊的！」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檀香，小西塞爾輕輕揉了揉萊婭·科瑞恩的頭髮，沉心感受著胸膛的溫度。
萊婭·科瑞恩，格里帝國靈族族長赫菲斯·科瑞恩的獨女，是和小西塞爾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比他小三歲，平日里哥哥妹妹的相稱罷了。
科瑞恩家族壟斷著王都費根城的冶鑄業，與西塞爾家族世代交好。
靈族與雇傭兵一脈相承，萊婭從小跟著小西塞爾一起練習靈術。她的資質甚至比詹森·西塞爾更優秀一些，現在也說得上是全格里帝國排名前幾的刺客了。
亦或是說，排名前幾的刺客之中，只有她一個女孩。
「哥哥都多久沒回過赤燼城了。」萊婭語氣嬌嗲，臉上是收不住的笑容，「你不在的這些天里，沒有人陪我，我都快悶死了！接不到能出去走走的任務，真是無聊透頂，天天想著你回來呢。」
久違的、來自家人的溫暖填滿了小西塞爾的心。
他柔聲安慰道：「萊婭，你是女孩子，不能總想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
萊婭鬆開小西塞爾，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道：「可我是刺客，我當然……」
「你是王妃，平時要注意言行舉止。」
萊婭在小西塞爾眼中和別的女孩子不同。拋開他們兩大家族之間的關係不談，別人家的女孩子哪有像她這樣每天想著出門打架殺人的。
女孩子學點靈術也就罷了，萊婭倒好，非要跟自己學雇傭兵那一套格鬥術，一心想做個刺客，就連靈族族長都勸不動她，只好由著她的性子亂來。
萊婭的笑容瞬間收斂下去，氣鼓鼓地說道：「你少跟我提那個洛克·蘭登！我才不做什麼王妃呢，誰願意當誰當去！他王子殿下身邊漂亮女人多得是，又不差我這一個，為什麼偏讓我嫁給他！」
小西塞爾不吭聲，他也不知道如何應付小女孩的撒嬌耍潑。
「還有，就是因為他，才害得你在維奧萊特帝國丟盡了顏面，居然要替別國的靈族族長辦事，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這都是小事，有錢就行。」小西塞爾滿不在意的點煙。
指尖火光一閃，隨即是一團輕煙。
萊婭奪了煙，順著窗戶丟了出去。
「哎，那可是上好的.……」
「我不喜歡你抽煙！」萊婭拍拍手上的煙灰，「哥哥，你好歹也是咱們偉大格里帝國的將軍，怎麼能委屈去給別國的靈族做下屬呢？」
小西塞爾失笑道：「雇傭兵，不就是做人臣子，為人屠刀。」
「可是哥哥現在都已經坐擁幾座城市，富可敵國，難道還缺一個懸賞令的錢嗎？」萊婭不解地撅著嘴。
「你哥的錢，都是一個個懸賞令壘起來的。」小西塞爾眯了眯眼睛，「還有，富可敵國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免得惹了你家王子殿下。」
「你……」萊婭跺了跺腳，皺著眉頭道：「你就不會拒絕他嗎？咱們與維奧萊特剛剛休戰，他們水靈師肯定會處處針對你，排擠你……」
小西塞爾伸手揉了揉萊婭的臉蛋，安撫道：「不會。等下次回來給你帶點特產，那邊山美水美，你這黑檀香用了多少年了，該換換。」
「切，他們水帝國的香爛俗得很。」萊婭一臉倔強地嘟噥著，「反正你別讓我嫁給洛克·蘭登就行了！我要是嫁給那傢伙，以後見你的機會就更少了，而且還要每天呆在王宮裡面……想想都覺得可怕！」
小西塞爾一怔。
他是打算打一輩子光棍了，年近三十仍然逍遙自在。但轉念一想，不知不覺間，萊婭也是快要過婚齡的女子。
她應該為了拖住婚期，沒少跟赫菲斯族長吵架。
可不嫁哪行？冶鑄業的命脈，不能折在一個女孩子手裡。
「哥哥，你替我向王室求個情唄.……」萊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我說了哪算，赫菲斯族長發話才行。」
「你當然可以說了算，你去找我父親……」萊婭說到一半，倉促的閉了嘴。
大概是某種潛意識的緣故，小西塞爾收回目光，向遙遠的西方看去：「萊婭，你年齡也不小了，該嫁人了。要不.……要不找個機會，你隨我去維奧萊特帝國走一走看一看吧，那邊真的不錯。」
算是……算是道個別吧。
萊婭甜甜的笑起來，拉著他的手道：「哎呀，哥哥，無論去哪兒，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都想去！反正你別催我嫁人就行，我討厭那個洛克·蘭登。」
「嗯，催不得。」
「不過聽我父親說，維奧萊特帝國可沒你說的那麼好，他們水靈師詭計多端，沒什麼好人！你不會想娶個水帝國的女子吧……」
小西塞爾迴避了萊婭的問題，輕輕笑道：「妹妹這麼不想嫁給王子殿下，看來是有心儀的人選了？給我說說，我給你把把關。」
「你個笨蛋。」萊婭臉色一沉。
「罵我幹嘛？」
萊婭翻著白眼說道：「西塞爾哥哥明明知道，還在裝傻.……」
「哈哈，是嘛……」小西塞爾乾笑了兩聲。
「你忘了咱們小時候的約定了？你答應過我，要教我用長弓，到現在都沒教。」
小西塞爾面色慘淡，說不出話來。
這句話原本應該擱在心裡，此時別說破，可卻讓這個性情耿直的小姑娘一吐為快。
萊婭一字一句說小時候的約定，無非是那時年少，少年許諾少女，到了婚配年齡就會將她娶回家。在西塞爾心裡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可萊婭卻記了這麼多年……
或許也喜歡了這麼多年吧。
「記不清了啊，哥哥上年紀了。」
小西塞爾臉上的憂鬱一閃而過。他心裡知道，萊婭·科瑞恩只能是他的妹妹。
或者說這麼多年的戰爭，早已將他的感情沖淡了，他爭不過，也懶得爭了。
兒女情長，甚至連生活的調味品都算不上。
萊婭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馬上搖著小西塞爾的手臂，嗲聲道：「不說這個了！哥哥，跟我講講你在維奧萊特帝國遇到的事情吧！」
「嗯……我見過不少有趣的東西呢。」小西塞爾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比如永遠不會融化的冰花雕塑呀，一年四季都會下雪的水晶球呀，還有鯨魚油燈，各類香料和絲質衣物，還有矢車菊、鈴蘭和天竺葵做成的絨花冠冕……」
小西塞爾故意頓了一下，瞥了瞥萊婭的神情。
果然，她的目光已經從水靈師的不屑和鄙視，變成了難以置信。
「還有呢？」萊婭連忙追問道。
他食指的骨節蹭了蹭鼻子，笑道：「.……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沒給你帶禮物回來。」
「哦……」萊婭抿了抿嘴唇，「我父親說，摸鼻子是說謊的表現。你不是去做雇傭兵的嘛？哪有這麼多時間遊山玩水。」
「嗯，你哥殺神壇祭司時帥著呢。」
不知為什麼，他腦子裡總是閃過一些此時此刻不該出現的畫面：肆意拼殺、出手敏捷的格溫德林，或是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她，亦或是手中緊握著聚魂之劍，英姿颯爽的羽魑……
靈族族長和靈使的臉逐漸模糊，重合到了面前女孩的臉上。
方覺自己凝望著萊婭太久，他又將眼神收了回去。
萊婭被小西塞爾盯得臉紅，心中甚是歡喜，連忙問道：「後來呢？」
「後來殺的人太多，收不了場，羽魑族長出面，把我從重重圍堵之中解救出來。哎，你得謝謝羽魑，不然就見不到我咯。」
萊婭撇了撇嘴，聽著小西塞爾開口閉口「羽魑羽魑」的叫著，心裡甚是不爽。
她以為自己已經把情緒藏了起來，可還是被敏銳的小西塞爾看在了眼裡：「怎麼了，生什麼氣？」
她狠狠地瞪著小西塞爾，一副氣勢洶洶要吃人的樣子：「沒有，我一點都沒生氣！哥哥，你明天就回維奧萊特帝國吧，下次回來的時候……哼，最好永遠都別回來了！反正，你在那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優秀的刺客！也，也再也遇不到像我一樣的女孩子了……你記住了沒。」
小西塞爾被萊婭這突如其來的小情緒嚇了一跳，連忙說道：「萊婭乖，妹妹是天底下最優秀的刺客，也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子。別生氣了好不好？」
萊婭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哥哥……」
「嗯？怎麼了？」
「就是.……就是……」萊婭支支吾吾的，怎麼也開不了口，「算了，攢著，以後再說。」
小西塞爾失笑道：「每次都攢著。你已經攢了四五個問題了。」
萊婭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知道啦，我都記著呢！哥哥，明天咱們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嗯，好，你早點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小西塞爾目送著萊婭離開，面容上輕輕地綻放了一個笑容，待她離開塔頂的房間，才回過頭去繼續看窗外的赤燼城，神情愈發憂傷。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間望向維奧萊特帝國的方向，羽魑那張漂亮的臉，再次浮現在小西塞爾的心頭，彷彿是春水般的湖面上激蕩起一個小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