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上學,葉楚又沒來。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生物課，生物老師講課講到一半，目光注意到了葉楚空著的座位,忍不住長吁短嘆：「你瞅瞅你們,啊,都高三的人了,明年高考的就是你們，一天天心思都不在學習上，重點班的，還是之前的大榜第一,去給我打架？你讓平行班的怎麼想啊,你們個個都是尖子生,就這麼給我樹立榜樣的？」
生物老師越說越氣：「你們也別說我多管閑事,我作為個年級副主任,多關心關心你們也是應該的。葉楚，他之前請了半年的假，昨天剛打完架，處分還沒下來呢，今天又請假，說什麼發燒了,你們都高三了！高三幹什麼天天請假啊,就算是神仙腦袋天天不學習也沒法上清華啊！」
「重點班是咱們一中的門面,給我聽著，以後沒啥大事少給我請假,天天就在班裡呆著學習，別出去惹事，都給我消停的，高考完你們想幹啥就幹啥，高考沒到之前都老實點！」
……
生物老師說話本來就刻薄，他脾氣一上來，說話那叫一個酸不拉幾、陰陽怪氣，班裡的同學都沉默地聽訓，低著頭不說話。
夏楠手裡握著筆，在紙上心不在焉地隨意寫著，寫得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心裡惦記著生物老師那句話——
葉楚今天發燒了。
昨晚晚自習放學，葉楚把傘給她，自己淋著雨回去的，那會兒正是雨最大的時候，她親眼看見他被淋得渾身都濕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天淋完雨，今天葉楚就生病了。
他生病的罪魁禍首還是她。
夏楠心裡愈發內疚，最近他們的關係並不好，因著英語課代表和打架的事總是在吵架，可即使這樣，他還是把傘給她，不想讓她被淋到。
葉楚還是一個人住，父母不在身邊，他那個性子的人，生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夏楠想了很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晚自習放學後去看看葉楚，剛好今天也是周五，明天不上課，作業不著急寫。
夏楠還特意把今天發的葉楚那份的各科作業卷子給整整齊齊地整理好，打算給葉楚帶過去，雖然葉楚不一定會寫，可作為一個同桌，她應該幫他保管好這些。
李悅聽說夏楠要去看望葉楚時還吃了一驚：「晚自習下課都9點多了，你那個點去他家看望他，有點晚吧？」
夏楠抿唇，她下午才知道葉楚發燒的事，下午放學后的時間太短，還要趕回來上晚自習，有點來不及，只能晚上去看望。
如果明天再看的話……要是葉楚真不好好照顧自己，燒壞了怎麼辦。
李悅點頭：「行吧，那你早點回家，別讓阿姨擔心，我就不陪你去了，今天是沈梓嘉的生日，我晚自習得堵他，送他禮物。」
夏楠心裡記掛著葉楚，也沒太在意李悅和沈梓嘉的事，「恩」了一聲算知道了。
很快，晚自習的鈴聲響了。
夏楠從許彥那裡要了葉楚家的地址，臨走之前，還在學校的門衛那裡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撒謊說李悅生病了，她要去給李悅送作業，會晚點回來，媽媽沒懷疑，只是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夏楠在去葉楚家的路上，也順路買了些發燒葯，想著也許能用到。
她按照地址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葉楚家的小區，她走到這裡時才發現，他家和自己家完全是兩個方向，那他以前送她回家之後，其實是繞路了的。
她來到葉楚家的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人回應。
夏楠心裡的擔心愈發擴大，她又使勁敲了很多次門，敲門聲在寂靜的樓道里迴響著，很久之後她才聽到門裡傳出了一聲問話：「誰？」
是葉楚的聲音，他的聲音低低的，似乎狀態不是很好。
夏楠連忙開口：「是我，夏楠，你還好嗎？我來看看你，還帶了你周末的作業。」
等了片刻，「啪嗒」一聲，門開了。
可卻沒看到葉楚，夏楠猶豫半晌，自己打開了門。
看清裡面的場景，夏楠不由微微睜大了眼——
葉楚面色蒼白，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他似乎是昏倒了，半靠在門邊的牆上，大長腿橫放著，他閉著眼，神情不適。
夏楠嚇壞了，急急地奔到葉楚身邊，把手往葉楚額前一放，才發現他額頭燙得驚人。
夏楠趕緊把自己買好的退燒藥拿出來，匆匆地去廚房給葉楚找水，她到廚房時看到，桌上水杯旁邊也有一盒退燒藥，葉楚應該是喝過了葯的。
那怎麼到現在還沒退燒……
她拿起那藥盒一看生產日期，才發現——這盒葯已經過期一年多了。
喝了過期的葯，沒有起藥效，葉楚才會一直沒退燒，夏楠一時間覺得心裡特別酸澀，沒有家人在身邊，連生病了都只能一個人。
如果她沒有來……夏楠不敢想象後果，她迅速地拿了水去給葉楚喂葯，葉楚不太清醒，喂葯很費勁，不時有水流下來，沾濕了他前面的衣服。
夏楠將葉楚的頭向後仰一些，怕嗆到他，她動作輕輕柔柔地給他喂水，折騰了許久，葉楚才把退燒藥喝下去。
夏楠給他喂完葯，自己也緊張地出了一身汗，她站起來擦擦汗，一低頭髮現，葉楚此刻還坐在地上，地上那麼凉，對身體不好。
夏楠咬了咬牙，用自己嬌小的身體托起葉楚，把他連拉帶拽地扯到了沙發上。
她怕葉楚凍到，用毛毯將葉楚蓋得嚴嚴實實，還從卧室里抱了兩床被子過來，也一股勁蓋在他身上，又去洗手間拿毛巾沾了水，放到葉楚的額頭上，幫他降降溫。
收拾好一切以後，夏楠一抬頭，看向牆上的鐘，已經晚上11點了。
葉楚還沒醒來，他整個人都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大半張臉，睡著的時候他眉目安靜，唇色淡淡，褪去了所有戾氣，像是個純白的少年。
其實夏楠已經可以走了，可夏楠看著這樣的葉楚，忽然有些不忍心留他一個人在家裡，他的燒還沒完全退，一會兒要是反覆了怎麼辦。
如果他口渴了喝水再撞到頭又要怎麼辦，家裡只有他一個人，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夏楠在沙發邊坐了許久，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吧。
葉楚家裡有座機，夏楠輕手輕腳地拿起電話，往家裡撥了個電話。電話接通，是媽媽的聲音，媽媽的語氣里隱約帶著些著急：「喂？哪位？」
「媽媽……」
「你這孩子，都幾點了還不回來，我讓你爸去接你吧，太晚了不安全，你現在在哪？」
夏楠硬著頭皮，撒了第二個謊：「我在李悅家，她發燒了，家裡沒人，暈倒了，今晚我留在她家裡照顧她，不回家睡，可以嗎？」
小時候夏楠也去過同學家住不回家睡，高中了以後次數就很少了，大家都忙，頂多白天去串門玩玩，很少過夜，那頭的媽媽頓了兩秒：「……那行，注意安全，別太晚睡，啊。」
媽媽很放心自己，沒有懷疑她撒謊，夏楠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掛了電話，她還有點不安，可她心裡記掛著葉楚，要讓她這樣一走了之，夏楠也做不到。
謊已經撒了，夏楠不再想這些，她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拿起葉楚額頭上的濕毛巾，把手背覆到葉楚的額頭上感受了下，燒已經退了些，只是額頭還算熱。
夏楠想等他燒完全退了再睡，想了想，便從書包里拿出數學卷子做作業，做作業的間隙里還會看看葉楚，不時感受下他額頭的溫度。
好在退燒藥很好使，能感覺出溫度是在漸漸地降低的。
夏楠蹲坐在沙發的邊緣，把卷子放在茶几上，一邊驗算，一邊寫數學卷子後面的大題，她算得認真，也就沒注意，剛才還閉著眼的葉楚，已經醒了。
葉楚抬頭便看見背對著自己的夏楠，他整個人被裹在厚厚的幾層棉被裡，出了很多汗，有些熱，可他沒有動。
客廳里白色的燈光落在夏楠的身上，她算題時，紮起的馬尾會隨著她的頭微微地擺動，從葉楚這個角度，能看到她白得發光的後頸和圓潤小巧的耳垂。
葉楚不想發出任何聲音，他怕驚擾了這場美夢。一定是他太想她了，才會發燒燒出幻覺來。
夏楠把第一道大題做完，轉過頭照常想看看葉楚的狀態，一回頭，和葉楚的視線正好撞上。
怎麼說呢……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他似乎是剛醒，還帶著生病的脆弱和剛醒的懵懂，可即使這樣，夏楠也從他眸里讀出了那種珍惜和愛意，彷彿是怕眼前的一切都弄碎了的那種珍惜感。
和往日的葉楚完全不一樣。
夏楠怔了瞬，反應過來后，還是沖他溫聲軟笑：「你醒了？燒已經退了，你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葉楚沒說話，他怕他一說話，夏楠就不見了。
夏楠幫他小心地拿走一床被子：「是不是有點熱？我聽大人們說，發燒多捂一些，出些汗，燒就退了。」她頓了頓，又輕聲道：「對不起，你借給我傘，自己淋雨了，才感冒。」
淋雨？
葉楚的記憶彷彿一夕間全都回來，因為英語課代表她急紅的眼眶，她說漫畫只是小事時的神情，還有瓢潑大雨下，她舉著自己的黑傘，喊他的樣子。
葉楚的面色漸漸地冷了下來，原來這不是做夢，夏楠此刻，真的在他家。
夏楠就這樣看著剛才純白的葉楚一點點變回了往日里的樣子，眸子漆黑，神色冷淡，不說話時很兇，她意識到……葉楚可能現在才算真的醒。
之前兩人還在冷戰，現下，葉楚一清醒，兩人一秒恢復到了之前的狀態，夏楠想著到底在他家，她想緩和下氣氛，便開口解釋道：「我聽說你發燒了，就來看看你，你開門就暈倒了，我才進來的，謝謝昨天你的傘，對了，我還帶了你的作業……」
說著，夏楠轉身從書包里翻找起葉楚的卷子來。
葉楚沉默地看著夏楠，燈光下她膚色瑩白，低頭時長睫微垂，柔順而美好。
她對他這樣好，不過是因為他借了她的傘才發的燒，想著償還而已。
從始至終，夏楠從未喜歡過她，她感動他對她好，會因為他生病內疚，會擔心他打架受傷，都只是因為她善良心軟又知恩圖報。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像他對她一樣，夏楠也會這樣回報他的。
葉楚譏諷地扯了扯嘴角，他只有夏楠了，可是夏楠還是不愛他，他能怎麼辦？
他多想，多想剛才不是一場夢，多希望以後的日子裡都能一醒來就看見夏楠的身影，多希望夏楠會愛上他，會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一個人，只是他一個人的楠楠啊。
夏楠把葉楚的卷子翻找出來，整整齊齊地疊好，正整理著，就聽見葉楚開口問她：「你家人知道你在這裡么？」
可能是因著生病，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夏楠點頭，小聲道：「知道……我和媽媽說李悅生病了，今晚在她家照顧他來著。」
這畢竟是個謊言，她也不確定葉楚到底想不想要她留在這裡，說話的聲音有些沒底氣。
葉楚聽了這話，坐在那裡，忽地唇角一勾，笑了。
他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和被子，從沙發上下來，一把按住夏楠的肩膀，欺近她，低聲問她——
「那你知道，女生單獨在男生家過夜，意味著什麼嗎？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