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申屠川沉默一瞬,冷聲問:「你說什麼?」
「褲子脫了,我想看……」燒糊塗的季聽眼底蒙了一層水,全然沒了那股凌厲勁,反而多了一分楚楚可憐。
而現在,她在用這一點楚楚可憐,求一個十七歲的未成年脫褲子。
申屠川瞳孔漆黑的盯著她,心頭微微一動,剛要說什麼,值班醫生來了,他只能直起身,冷淡的指著床上的女人:「她發燒了。」
說完就退到了角落裡坐下,並沒有像之前一樣轉身離開。醫生給季聽量了體溫,不由得驚訝起來:「三十九度了,燒這麼厲害,怎麼才叫我?」
申屠川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虎娃娃上,她一直沒說,是因為要幫他洗娃娃吧。他心臟上這段時間生出的黑色硬殼,突然裂開了一道縫,讓他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當初身體完好時,也從未被如此愛過,如今左腿殘疾一身狼狽,反倒有個人愛他到不顧一切。申屠川腦子裡閃過今天的經歷,突然發現一整天都在被她保護。
……一見鍾情?
申屠川勾起唇角,眼底一片漠然。
季聽被餵了葯,已經陷入了沉睡,醫生叮囑申屠川幾句注意事項,就轉身離開了,病房裡再次只剩下兩個人。
申屠川安靜的坐在角落裡,鼻尖縈繞著虎娃娃身上傳來的香味,目光所及之處,是季聽泛著紅暈的臉。她的眉頭緊皺,彷彿很不舒服,睡不多久就開始夢囈。
這一次申屠川長了記性,不再過去聽,然而季聽卻不安分,在床上翻了幾次后再次撲通一下掉在地上。聽聲音是有點疼,申屠川無語一瞬,冷著臉過去把人撈到床上。
季聽哼唧一聲躺好:「水……」
本來打算回角落的申屠川一僵,咬牙給她倒了杯水,然而季聽不清醒,顯然不能自己喝。僵持片刻,他只能忍著火氣把人扶起來,捏著嘴往裡面倒水,雖然喝的沒有灑的多,但季聽還是滿足了,吧唧著嘴繼續睡。
申屠川沒來由的鬆了口氣,隨後愣了一下,陰著臉轉身回角落的椅子。在他快到椅子旁時,身後又傳來一聲『撲通』。
「……」
只有兩個人的病房裡,申屠川面無表情的面對牆站了片刻,直到他的右腿快要支撐不住,才撐著椅子回去,冷著臉把季聽撈回床上后,抱著她躺了下去。這一次在申屠川的固定下,她倒是老實不少。
申屠川關了燈,病房立刻陷入黑暗。這段時間他經歷太多,一直沒能好好休息,這一躺下突然卸了勁,意識很快就模糊了。
他嗅到季聽身上淡淡的檸檬香,覺得這種味道很熟悉,可卻想不起來在哪聞過。直到快要睡著,他才想起,這好像是洗衣粉的味道,他的虎娃娃身上也是這種味道。
暖暖的像太陽,哪怕是已經陷入黑暗的人,也想去擁抱一下。
於是季聽被擁抱了一夜,醒來時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整個人都懵逼了。昨天發生了啥?她怎麼斷片了?
季聽剛醒,申屠川就睜開了眼睛,但瞳孔無神,顯然是還沒睡醒,只是本能的警惕心逼他醒來。季聽第一次見他這麼迷糊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玩,正準備上手捏一下他的臉時,申屠川突然坐了起來,眼神也逐漸清明。
季聽暗道幸好自己沒上手,對他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昨天怎麼了?為什麼我們睡在一起?」她是真斷片了,並打定主意,不管申屠川說什麼,她都要咬死了不承認。
「你發燒了。」申屠川平靜的開口。
季聽一臉無辜:「然後呢?」
「然後要脫我的褲子。」
「……」
季聽愣了一下,腦子裡閃過一點片段,當即慢慢把被子拉了上去,蓋在了自己頭上,半晌被子里發出了明明在發顫卻還在故作鎮定的聲音:「不、不可能的,我沒事脫你褲子幹嘛,肯定是你記錯了。」
申屠川唇角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只一瞬間這個弧度就消失了,他推了推旁邊的鼓包:「我餓了。」
季聽忙從鼓包里鑽出來,手忙腳亂的打開手機訂餐:「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灌湯包,雞蛋湯。」
「好……」季聽剛答應,意識到什麼后猛地抬頭,一臉驚喜的看向他,「你願意吃我買的飯?自願的?」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半晌緩緩開口:「你昨天的提議,我答應。」
「什麼提議?」季聽一臉懵逼。
申屠川的眼神瞬間危險,但見她像真的不知道,忍了忍寒聲提醒:「你昨天說要養我,難道現在就後悔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季聽立刻想起來了,急忙搖了搖頭:「不後悔不後悔,我怎麼可能後悔呢,你答應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只是你昨天不還在拒絕嗎,怎麼今天就改變主意了?」
她還真的挺好奇,是什麼讓他突然轉變了態度。
「不答應是覺得你別有用心,你的提議會讓我陷入危險,但現在確定你說的都是真話了,」申屠川諷刺的看她一眼,「燒到三十九度還惦記扒我褲子,看來你很喜歡我啊。」
「……這事兒咱就別提了行嗎?」季聽欲哭無淚,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想看他胯骨胎記這事,竟然無意間讓他信了自己的謊話,雖然結果是好的吧,但怎麼想都有點……丟人。
看到她泛紅的臉,申屠川嗤了一聲,下床后扶著椅子往角落走,其實他可以直接跳過去,但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季聽看著他艱難的背影,突然開口問:「所以你真的答應我了?」
申屠川的身體一僵,等到角落坐下后,綳著臉開口:「如果是你昨天的提議,我答應。在我獨立之前,你用在我身上的花費,我會一一記賬,到時候雙倍還你。」
既然有傻子願意無私奉獻,他沒理由拒絕,等他把這段時間熬過去,就會斷了這段關係。
這就是擺明告訴她,他不會對她動心了?挺好,難怪小朋友這麼討讀者喜歡,做的事件件都合人心意。
「不用雙倍也可以的。」季聽溫柔的看著他。
申屠川垂眸:「雙倍。」
嘖,真犟。季聽笑了起來:「好,雙倍就雙倍吧,我相信你將來會特別厲害,還這點錢肯定輕而易舉。」這位可是白手起家最後勢力能威脅到男主的人,她對他的能力還是信任的。
申屠川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信任,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再一次確定這就是個戀愛腦的蠢女人。如今的他一無所有,還是個殘廢,這個世界估計也就她一個人相信自己能成功了。
「真好,以後我也是有家人的人了。」季聽笑眯眯的看著他。
申屠川被這句話戳到了痛處,他淡漠的和她對視一眼:「真的家人都能拋棄你,更何況是用錢換來的,我勸你最好別陷太深。」
季聽一聽,臉上的笑更加真切:「明知道我陷得越深,你得到的好處就越多,你卻還是提醒我不要深陷,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昨天的房東沒成為壓垮他良知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的他還沒有黑化吧。
季聽心情大好。
申屠川古怪的看她一眼,愈發覺得這女人瘋瘋癲癲的。正在沉默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季聽忙去開門,不一會兒提溜著兩個袋子回來:「飯到了,吃飯吧。」
申屠川喉結動了一下,雖然面上綳著,眼睛卻像黏在袋子上了一樣。季聽照顧小朋友的自尊心,拖著椅子到他旁邊坐下,把早餐一一擺在桌子上后,又往他手裡塞了個湯勺。
申屠川這才『勉強』開始吃飯,當一個熱騰騰的灌湯包下肚后,腸胃都得到了舒展,他進食的速度快了起來。季聽剛退燒胃口不好,吃了一點就不吃了,安靜的看著申屠川吃。
在申屠川開始對最後一個包子下手時,季聽突然開口:「待會兒我們去一趟康復科吧。」
申屠川一怔:「幹什麼?」
「我昨天問了一下,那邊可以定製義肢,但是需要你身體的具體數據,現在科技發達,戴了義肢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行動了。」季聽溫柔的說,本以為申屠川會高興,沒想到他的臉色突然陰沉了。
「我不需要!你嫌棄我是個殘廢?既然如此,那約定作廢,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申屠川綳著臉撐起自己,扶著椅子就往外走。
季聽急忙過去扶住他,申屠川氣惱的甩她的手,這一次他的身體狀態比昨天好,用了同樣的力氣,昨天的季聽一點事都沒有,但今天的季聽卻倒了下去。季聽的腦袋磕到牆角,發出一聲悶響,她『唔』了一聲抱住頭。
申屠川猛地停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傷害她。短暫的無措之後,他寒聲道:「你自找的。」
話雖這麼說,心底卻隱隱覺得不安,季聽淚眼婆娑的看向他,立刻感知到了他的情緒,心裡略感安慰。不錯啊小朋友,還會心疼人了,說明她這兩天的努力沒有白費。
季聽深吸一口氣,捂著後腦勺站了起來:「你這孩子怎麼脾氣跟飯量一樣大,我如果嫌棄你,又怎麼會三番兩次的幫你呢?」
申屠川冷著臉不說話。
季聽嘆息:「就算你覺得自己不需要,也得考慮一下我啊,以後我們同居,你就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重活兒總不能還是我來做吧,至少戴了義肢,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樣幹活了。」
申屠川垂眸不願看她,無意間掃過她剛磕到的牆角,發現那裡有一絲血跡,指尖瞬間顫了一下。
「而且裝了義肢,你上學會方便很多,找工作也容易點,你心裡也不想跟我待一輩子吧,那就得讓自己獨立起來,現在獨立的第一步,就是先讓自己像正常人一樣。」季聽耐著性子解釋,後腦勺像是被削掉半個一樣疼,連帶著說話都費力了。
申屠川還陰沉著臉,並沒有回應她的話,季聽嘆息一聲,起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你知道,我沒有惡意的。」
申屠川沉默許久,最後別開臉:「你先去處理頭上的傷吧。」
「……哦。」
費了這麼多口舌,還磕了一下後腦勺,都沒能把人勸服,季聽心情沉重的往外走,到門口時擰開門把,正要出去的一瞬間,身後的人突然開口了:「儘快回來,然後我們去康復科。」
季聽一愣,隨後高興的回頭:「好!你可別反悔啊,我很快就回來嘶……」一個沒注意動作太大,牽扯到傷口后她的臉疼到扭曲,急忙去找醫生了。
病房裡只剩下申屠川一個人,許久之後他輕嗤一聲:「傻子。」
季聽的腦袋磕破了,但傷口不大,塗了些葯就回來了,兩人誰也沒有再提受傷的事,季聽用借來的輪椅推著申屠川去了康復科。
醫生還是昨天那個醫生,看到季聽來了,瞭然的看向申屠川:「來了啊,坐吧。」
申屠川看向季聽,季聽笑笑:「我昨天來找過他。」
……也就是說她昨天就想過幫自己裝義肢了?申屠川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只是忍不住嘟囔一句『傻子』,臉色卻好了很多。
做完一系列的檢查和測量,已經是兩個小時后了,要選義肢了。申屠川在面對這些假肢時極其不耐煩,彷彿在正視自己的身體缺陷,而他在截肢之後,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左腿了。
「你選完就出來,我去外面等你。」申屠川板著臉生疏的把著輪椅出去了。
季聽嘆了聲氣,開始跟醫生討論更詳細的問題,最後按照昨天的想法,選了最貴的一款。醫生點了點頭:「這款的靈活性最好,質量也最接近人體工學,就是價格上有些難以讓人接受,如果費用可以承擔的話,能選這款是最好的。」
在外面等得不耐煩的申屠川,剛要推門進來就聽到了這一句,然後就聽到季聽回答:「那就這款吧,還有什麼需要配套買的嗎?麻煩醫生幫我們選最好的,價格高點也沒關係。」
知道他還錢困難,所以儘可能的在他身上花錢,以後要麼他還雙倍,要麼還不起一直留在她身邊,這女人倒是比他想的精明。申屠川嘲諷的勾了勾唇角,剛要推門進去,就又一次聽到季聽的聲音。
「對了醫生,我家小朋友自尊心太強,如果以後他要是問起義肢的價格,麻煩您少報一個零,我怕他有心理負擔。」
申屠川握著門把手的手一僵,面上難得出現一分空白。
最後申屠川沒有進去,只是在季聽出來時,淡淡的問了句:「義肢多少錢?」
「可貴了,一萬左右吧。」季聽煞有介事。
申屠川冷笑一聲沒有說話,季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屁顛顛跑去買了個拐杖給他后,兩人一起朝家裡走去。
在看到破舊的居民樓時,申屠川眼底暗了一瞬,給他買義肢能花十萬,他還以為是個多有錢的人,沒想到也只是普通家境。
「想什麼呢?」要上樓時季聽擔心他拄拐會摔,自覺走在他後面把著,見他發獃不由得問了一句。
「想你。」
「我有什麼好想的?」季聽驚奇,這小孩沒事還會想她了?
申屠川停了下來,回頭嘲諷的看她一眼:「都這麼窮了,還充胖子包養小白臉,你可真是精神可嘉。」
「……」您就快去討飯了,有什麼資格嘲笑我窮?
作者有話要說:季聽:夭壽哦,討飯的嫌睡大街的窮,簡直是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