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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江北這天沒能如約來到夏雨家,夏雨抱著電話猶豫的那會兒,他突然接到江龍縣縣長徐大龍的電話,要他火速趕到江龍,說周副省長在江龍等他。

  路上,黎江北心裡就直犯嘀咕,周副省長怎麼在江龍,他不是還沒……

  等到了江龍,見了縣長徐大龍,黎江北心裡的疑惑自然就解開了。周正群是為張興旺而來!

  誰也沒想到,張興旺會引起望天村村民的公憤。望天村村民一聽張興旺從省城討了30萬,也不管這錢是不是拿到了手,是不是他兒子張朝陽挨了一槍換來的,反正30萬這個數目,刺激瞭望天村。那些曾經發誓要跟張興旺一起上訪到底的學生家長尤為氣憤。好啊,張興旺,你鼓動我們上訪,鼓動我們找**討說法,結果呢,你卻讓**收買了!

  張興旺回村沒幾天,消息不脛而走,緊跟著,那些曾經跟他一道為擴招而戰的村民,聚齊了到他家裡,指出兩條路讓張興旺選擇。要麼,繼續做他們的頭兒,帶他們找市上,找省上,最好能找到調研組那裡,把擴招的事說清楚,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要麼,拿出這30萬,大家均分。

  面對一屋子鄉親,張興旺先是說好話,他說自己家的老三有了病,車禍撞傷了腿——他沒敢說挨了槍,這事不能說,一說村民們就又炸了。他得想辦法給孩子治病,上訪的事,他真沒精力了,實在是顧不上。有個叫阿昌的男人馬上反駁他:「不對吧,我怎麼聽說是人家給了你30萬,你是不是讓上面收買了?」

  張興旺拒不承認:「誰說我拿了30萬,我一分沒拿!」

  「沒拿,沒拿你怎麼不上訪了,當初不是你發動的大家嗎?」

  張興旺紅著臉,再三解釋著。

  「不信,說到天上也不信!」叫阿昌的男人本來就對上訪揣著一肚子氣,當初他不願意,是張興旺硬鼓動全村人,沒辦法,他只能加入了上訪的隊伍,誰讓他家也有個大學生呢?結果上次市縣安排,分給別人家孩子的工作都比他家孩子的好。他兒子在江北商學院學的是國際貿易,原本指望能分到春江市的大企業,結果卻被分到了江龍漁具廠,說是漁具廠,其實就是個小作坊,一天干12個小時的活,拿六百多元工資,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分。四年大學啊,花光了他家的錢,還有三萬多貸款,憑這點工資,單是還貸款,也得六年。他認為又上了**一次當,**這是拿六百塊錢堵他們的嘴。

  「不行,要麼分錢,要麼上訪,你選擇一條!」

  阿昌一固執,其餘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反正他們現在是出了名的上訪村,出了名的上訪戶,他們還指望靠上訪能多爭取一些錢,把望天村通鎮上的公路給修了,最好再能修一座小學,有了小學,孩子們就不用翻山越嶺到離村15里的天嶺村小學上學了。

  張興旺一看這陣勢,不敢在家裡久留,晚上偷偷就從望天村跑了出來,原打算先去找大兒子商量商量,朝陽的事到底咋辦,還要不要上學?公安廳給的那30萬,到底能不能花?誰知剛跑到半路上,就讓聰明的阿昌給逮住了。

  「想跑,沒那麼容易!」阿昌指揮著村民,將張興旺連拖帶拽弄到了縣城,弄到了縣長徐大龍面前。

  阿昌向縣長徐大龍提出一個問題:「都是上訪戶,都是望天村的人,憑什麼只給張興旺30萬,我們呢,我們找誰要錢去?」

  徐大龍無法回答。

  張興旺拿30萬的事,也只是他在省城聽到的傳聞,當然不能拿來跟村民們理論。可不理論,村民們又不放過他。阿昌把話說得很清楚:「要麼,拿出這30萬充公,修學校或是修路。要麼,繼續上訪。」

  兩條他都不能選擇,他是縣長,不是望天村的村民。解釋工作沒用,說服更不起作用,望天村村民這些年上訪上出一條經驗,不挑軟的,只挑硬的,縣上市上誰說話最硬,就找誰上訪。

  徐大龍清楚,張興旺和30萬塊錢不過是借口。望天村村民的真實目的,還在修路和修學校,上次市上答應的扶貧款,到現在落實了不到10萬,10萬塊錢修路,還差得遠著呢。

  為防事態擴大,徐大龍只能將情況彙報到市裡,請求市裡儘快落實扶貧資金,再也不能拿白條子應付農民了。沒想到,事情傳到了周正群耳朵里。

  周正群雖然在春江接受審查,但他跟劉名儉,還肩負著一項重任,秘密調查春江**大樓工程建設中的違紀問題,包括陶器事件。這是他跟龐書記的一項約定,說來也是龐書記走的一步險棋,當然,走好了它就是一步妙棋。

  「春江是你工作過的地方,人情世故你都熟,眼下群眾對春江**大樓工程議論頗多,意見也很大,告狀信天天往我這裡飛,是得認真查一查,要不然沒法向春江老百姓交代。這項工作,想來想去,還是你去最合適。」

  「這……」周正群懷疑自己聽錯了,見龐書記不像是開玩笑,說:「我目前這種狀況,不合適吧?」

  「當然,嚴格按組織原則講,你不能去,也沒這資格,畢竟,你現在是被審查對象。可話說回來,你沒被『雙規』,就不能什麼也不幹。這麼著吧,這項工作由名儉同志負責,你呢,權當是名儉同志的參謀,幫他把把脈。有一條必須堅持,你的問題歸你的問題,什麼時候不作結論,你就得無條件地接受審查,這是鐵的原則,不能變。能接受嗎?」龐書記說著,將目光投向他。

  周正群想了想,鄭重點頭:「我向省委保證,絕不違反原則,屬於我周正群的問題,我一定承擔責任。」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龐書記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不過緊跟著他又道:「正群啊,實事求是,什麼時候都是我們共產黨人堅持的一個原則,對你,對春江市的幹部,省委都是抱著巨大希望的,希望你們能自己證明自己,不要讓省委失望,也不要讓老百姓失望。」

  這幾個月,周正群一面接受專案組的調查,一面卻在密切關注著春江幾起大案要案的進展。因為春江幹部隊伍中,有不少他過去的部下、同事,有些還是他擔任省委常委后力主提拔起來的。說起來,這也是龐書記對他的另一種考驗,看他能不能在這種複雜背景下,堅持本色,義無反顧地把自己該盡的職責盡好。

  周正群現在不得不痛心地承認這樣一個現實,春江幹部隊伍中,的確有個別人在蛻化變質,儘管是少數,影響卻很大。其中就有他當市委書記時提拔起來的秘書長,現在主管城市建設和財政工作的常務副市長。

  難怪龐書記要冒如此大的風險,讓他在這個特殊時期趕到春江來。龐書記是想讓他親手拔掉這些刺啊——

  得悉望天村村民又在上訪,周正群無論如何也要到江龍去:「我必須去,望天村的情況我了解,張興旺我也了解,望天村的工作,只怕別人做不了。」劉名儉不敢擅自做主,向龐書記請示,龐書記毫不猶豫地說:「他是去做上訪對象的工作,不是為自己說情,為什麼不能去?」

  結果,周正群到了江龍才發現,張興旺已不是幾個月前的張興旺了,望天村村民也不是幾個月前的望天村村民了。他調解了兩天,不頂用,迫不得已才想到了黎江北。

  「解鈴還需系鈴人,讓他來吧。」他對劉名儉說。

  黎江北趕到江龍時,周正群已返回春江市,他不能在江龍久留,他留給黎江北一句話:務必把上訪戶勸退。

  黎江北心裡有些遺憾,但時間不容許他多想,向徐大龍簡單了解情況后,黎江北急忙往賓館趕去。阿昌等人被徐大龍安排在江龍賓館。

  一小時后,黎江北坐在了阿昌對面,為了不引起新的矛盾,黎江北沒讓徐大龍陪他,「你忙你的去,這邊交給我。」

  阿昌認得黎江北,望天村這些上訪戶都認得黎江北。黎江北去過望天村,為路,為學校,跟他們促膝相談過,還在村裡住過一陣子。看見黎江北,阿昌等人本能地湧出一種親近感,覺得替自己說話的人來了。

  「怎麼回事?」黎江北問阿昌。

  阿昌很興奮地就將張興旺及30萬塊錢的事說了出來。

  「錢他拿到了?」

  「拿到了。」

  「你親眼見的?」黎江北很耐心,一步一步問下去。

  阿昌愣了一下,感覺有點上套。不過他還是爽快地說:「當然沒見,他拿錢,怎麼會讓我看見?」

  「沒見過你亂嚷嚷什麼?」黎江北說得阿昌啞口無言。

  黎江北將目光轉向眾人:「你們也一樣,捕風捉影的事,就敢拿來上訪?我問你們,張興旺拿錢的事,你們從哪兒聽的,誰告訴你們他得了30萬?」

  眾人搖頭,他們當然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

  黎江北不急不惱,擺出一副拉家常的架勢:「這不就對了,沒影的事你們也信,我要說阿昌得了30萬,你們也信?」

  「不信。」有人插話道。

  「為什麼?」

  「阿昌怎麼能得30萬呢,他又不是興旺哥。」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瘦臉,留著小鬍子,他家女兒上的是江北金融大學,也是擴招後由江北財經中專改的,眼下他女兒分到了江龍最好的企業中江集團,他的心情看上去比阿昌他們要好。

  黎江北挨個兒問了問他們的情況,中間有12位是孩子畢業了的,眼下都由市縣兩級安排了工作,另外有6位,孩子還在讀大三,還有一年才能畢業。看得出,市縣這一步棋,下到了地方上。跟前幾次相比,村民們的情緒顯然好多了,但也有人擔心,主要是孩子沒畢業的家長,怕**明年就沒了這個政策。黎江北耐心跟他們解釋,**不會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但目前是就業高峰,**壓力確實很大,大家應該理解**的難處。

  「讓我們老百姓理解**,沒聽過。」有人開始起鬨。

  黎江北盯住那人:「所以你要好好學習,別以為當個老百姓就了不起。老百姓也有犯錯的時候,不是嗎?」

  那人讓黎江北的話說蒙了,低頭想了一會兒,沒吭聲,不過他再也沒說怪話。

  黎江北正要趁勢引導,半天沒說話的阿昌忽然開了口:「不對呀,無風不起浪,你怎麼就斷定他沒拿那30萬呢?」

  這個阿昌,心思竟然還在那30萬上!

  「你真的想知道?」黎江北盯住阿昌,這個時候,他已知道今天的談話該怎麼往下進行了,得跟他們推心置腹地談一次。

  「想!」阿昌重重地回答。

  黎江北沉下臉,按說,有些事他是不該說的,但他心裡也有困惑,有時一味地闢謠,反而會讓謠言越來越深入人心,再說,這30萬,也不能說是謠言。

  黎江北心情沉重地將30萬的來歷說了出來,包括長大學生阻斷高速路,包括張朝陽挨的那一槍。

  會議室里出現了短暫的靜默,黎江北掃了一眼,村民們全都垂著頭,一個比一個心事重。

  半天,阿昌忽然叫了一聲:「真的挨了槍?這個老興旺,怎麼問他也不說,原來,原來真的挨了槍!」

  「是啊,都聽說他家老三挨了槍,可他不承認。」剛才說過怪話的那個男人抬起頭,說了一句。

  「不行,這一槍不能白挨!」阿昌騰地站了起來。

  黎江北一驚:「你想幹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黎委員,謝謝你把我們當自家人看,這事沒完,我要替老興旺討不回公道,我就不是望天村的人!」

  「對,討公道!」村民們七嘴八舌吵起來。

  黎江北怎麼也沒想到,阿昌惦著那30萬,並不是真的圖錢,而是想知道真相。他有些措手不及,看來,自己還是不了解他們啊!

  「阿昌你坐下。」

  「我不坐!」阿昌硬邦邦回了一句,隨後,他沖村民們喊道:「走,上省城,找公安廳!」

  「上省城,找公安廳!」村民們全都站起來,臉上堆滿了憤怒。

  「把槍對準一個學生,逞哪門子英雄?」

  「怪不得老興旺散了架呢,原來是他們拿槍嚇的,走,說理去!」說著,有人就要往外走。

  「坐下!」黎江北猛地大喊了一聲。

  這聲大喊太有力量了,已經到會議室門口的村民驀地止住腳步,詫異地看著黎江北。

  「回來,全都坐下!」黎江北又喝一聲。村民們被他的聲音震懾住了,乖乖地又回到剛才的座位上。

  「想去省城,還想上訪?好,我陪你們去。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要是真的鬧得張朝陽上不了學,責任由你們負!」

  村民們全都垂下頭去,阿昌也老實下來。黎江北這樣發火,還是第一次。

  「你們都不是孩子了,好話壞話聽不懂?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多嘴!你們知不知道,就為這事,張興旺不讓他家老三上學了,還連帶了他家老三的女朋友!」

  有人抬起目光,復又垂下,有人拿目光往阿昌這邊瞅,見阿昌黑陰著臉不說話,忙又把目光收回去。會議室再次出現沉悶。

  「上訪不是萬能的,也不能因為你們敢上訪,就把自己當英雄。有上省城的錢,為什麼不拿出來修路?有上訪的工夫,為什麼不好好琢磨琢磨,村子該怎麼發展?全天下就你們望天村有大學生,就你們為孩子花了錢?你們這樣鬧,會讓孩子們怎麼想?還有你,阿昌,別以為你心裡想什麼我不知道。你是覺得你家兒子沒分好,虧了,可你回去問問你兒子,他四年大學怎麼上的?21門課,16門是補考的,還有3門到現在都不及格。這樣的學生,你還有理由跑到**鬧?」

  阿昌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尷尬極了,沒想到這些事黎江北居然也知道。

  「不就是為了公路和學校嗎,縣上已經著手拿方案,明年就修,你們還要怎麼樣,不能說風就是雨吧?徐縣長再三跟你們保證,憑什麼不相信人家?打著維權的旗號到處上訪,說輕了你們是無理取鬧,說重了,是敲詐!」

  這一天的黎江北發足了火,他一口氣說了半個多小時,直說得阿昌他們張口結舌,到最後一個個的向他作起檢討來。

  一場風波總算暫時平息。

  但張興旺這邊不能平息。就算張興旺想平息,黎江北也不答應。這是他給望天村村民做工作時腦子裡再次跳出的一個想法。

  當晚,黎江北與張興旺進行了一次深談,張興旺一開始吞吞吐吐,仍然不說真話。黎江北實在忍不住了:「還想瞞是不是?你想過沒有,再這樣瞞下去對得起誰?對得住你兒子,還是對得住望天村這些跟你泥里來泥里去的鄉親?」

  發完火,黎江北又語重心長地給張興旺做工作,張興旺終於憋不住了,一咬牙,就將陶副廳長派人跟他談話的實情說了出來!

  「錢呢,那30萬到底拿沒拿?」

  「我哪敢拿,公安的錢哪是那麼容易拿的。」張興旺跟黎江北賭咒發誓。

  「沒拿就好,我還真怕你經不住誘惑,讓他們收買掉。」黎江北鬆了一口氣。

  「不過……」張興旺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他們讓我寫了保證書。」

  「什麼保證書?」

  「就是……就是一輩子不再提兒子中槍的事,還讓我加上一條,這事經雙方協商,已圓滿解決了。」

  「什麼?」黎江北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張興旺:「這種保證書,你也敢寫?」

  「沒辦法啊,黎委員,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凶,我要是不寫,他們就……」

  「他們想怎麼,無法無天了?」

  「唉!」張興旺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老三一個人在省城,這次是挨槍,好歹保住了一條命,保不準下次,真就要沒命了。」

  「扯什麼淡,他們是執法部門,不是黑社會。」

  「黎委員,我說的都是真話啊,那個姓張的,真是這麼跟我說的。」

  「哪個姓張的?」

  「就是開了槍的那位,他是陶副廳長情人的兒子。」

  「亂彈琴!」

  「真的,不信你去調查,錢就是那個女人硬讓我拿的。我不敢要,她還笑我哩。」

  黎江北聽不下去了,他相信張興旺沒撒謊,可這事也太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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