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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下午,黎江北聽到城市學院再次搬遷的消息,頓感納悶,怎麼回事兒,老崔不是說先不搬的嗎?

  城市學院暫緩搬遷,還真是黎江北的主意。黎江北跟崔劍說來也是老熟識,早在崔劍擔任金江師專校長時,兩人關係就已很密切。一來兩人的專業都是教育學,崔劍後來側重到教育心理學方面。二來,江北大學跟金江師專是教學聯繫單位,兩家關係本來就很好。崔劍擔任城市學院院長后,兩人常常就教育行政及高教發展方面的問題交換意見,崔劍就城市學院未來發展方向及學院管理中的具體問題請教黎江北,黎江北每次都毫無保留地談上一大堆自己的看法。

  關於閘北高教新村這個話題,兩人聊得比較多,最最實質性的一次,還是今年三月去廣州考察。那次考察,兩人一路都住在一起,夜裡無事,就拿高教界的事兒解悶。有天夜裡,崔劍大著膽子就將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其中就有合同中的幾個疑點。

  「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兒。」崔劍說。

  黎江北被崔劍的話嚇住了,說實話,儘管他對閘北高教新村持不同意見,前後提過幾次這方面的提案,但那都是大方向上的,焦點是對「教育產業化」和「高校巨額負債」的質疑。對崔劍說的合同,他卻一概不知,畢竟他只是一名普通教師,有些機密他是無權知道的。崔劍這一說,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老崔,這事可不能亂說,得講原則。」

  「江北,我的話你還不信,我崔劍是亂說的人嗎?」崔劍一本正經。

  也是在那晚,崔劍還告訴黎江北,閘北高教新村背後還有一個秘密,土地徵用有貓膩。崔劍說,他也是在擔任院長一職后才聽說的,用於建設高教新村的土地,一半原來屬於荒地,無產權,按政策規定,如果這些土地用來興辦教育及公益事業,**完全可以按行政手段劃撥。但湊巧的是,就在閘北高教新村建設項目論證前一年,一家名叫「騰飛實業」的公司在極短的時間內在國土部門辦理了這片土地的租用手續,租用期限為50年。爾後,該公司對那片荒地做了簡單平整,上面建起一些臨時性建築物,這些建築物的具體用途不得而知,但造價絕對低廉。高教新村項目論證通過後,第一項任務就是徵用土地,一年前還無人問津的閘北區荒地突然開始爆炒,短短3個月,地價就翻了10倍。用於建設江北大學和城市學院的1號區和12號區,前後倒了六家公司的手,每畝地溢出的價格為80萬元,單是這一筆,閘北新村就增大投資3個億。

  「3個億啊,江北,你能想得出,這3個億最終去了哪兒?」

  黎江北搖頭。

  崔劍聲音低沉著說:「這裡面有名堂,那個騰飛實業我打聽過,根本就是家皮包公司,將地價炒起來后,他們就拿錢走了。」

  「真有這事?」黎江北還是不相信,閘北新村是全省重點工程,縱是膽子再大,也沒誰敢動它的念頭吧?

  那次回來,黎江北開始留心這件事,無奈,他的信息多一半來自底層,來自民間,而這些涉及投資和土地轉讓等絕對高端的秘密,他無力獲得。有次跟周正群閑聊,他大著膽子將這事說了出來,沒想到周正群當時就黑了臉:「江北,你是政協委員,是省**參事,覺悟不會低到如此程度吧?街頭巷尾的傳言,你也敢信?」

  一看周正群的臉色,黎江北沒敢再細問,此事也就暫時放下了。誰知一周前,崔劍突然神秘地找到他,說那家公司他打聽到了,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家黑公司。

  「哪家?」黎江北正被吳瀟瀟和長江大學弄得心煩意亂,沒有心思聽崔劍繞來繞去。

  「騰飛實業。」

  一聽「騰飛」兩個字,黎江北猛地抬起頭,無獨有偶,兩天前他收到一封群眾來信,信上說的也是這家「騰飛實業」。

  「想不到吧,該公司的法人代表竟是陸小雨。」崔劍的聲音很沉重,為打聽這家公司,他真是費了不少心血。

  「陸小雨?老崔,你瞎扯什麼?」黎江北失聲叫道。他詫異地盯著崔劍,感覺崔劍突然變得有些不可思議。

  黎江北收到的那封群眾來信檢舉說,騰飛實業是萬河實業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幕後老闆是萬泉河。

  「這次我絕不是瞎扯,我有真憑實據。」崔劍說得很堅定。

  黎江北更加驚愕地瞪住他:「什麼證據?」

  「我找到了陸小雨,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真的?」黎江北越聽越糊塗,崔劍怎麼又當起偵探來了?

  等崔劍說完,黎江北就不糊塗了,而且他堅信,崔劍說的是實話。

  陸小雨是江龍縣人,最早在江龍縣工商銀行工作,後來因一起金融詐騙案被判入獄。七年前,陸小雨被提前釋放,出獄后一度在社會上漂,差點因偷盜再次入獄,就在這時胡阿德找到了她,讓她到自己的裝修公司當保管。胡阿德跟陸小雨算是舊相識,早在江龍工作的時候,兩人就鬧過一場大風波,陸小雨入獄,跟胡阿德有很大關係。這事兒黎江北陸續聽過一些,不是太詳細,但胡阿德跟陸小雨能再次走到一起,黎江北信。

  崔劍說,陸小雨先在胡阿德的公司做保管,很快就升到管理層的位置,並且跟胡阿德公開同居,儼然一對夫妻。一年後胡阿德註冊了騰飛實業,說是送給陸小雨的禮物,陸小雨非常開心,跟胡阿德的感情更是快速升溫。按照胡阿德的指示,騰飛實業先後在閘北和湖安完成兩次圈地,高價出手后迅速解散,公司從成立到解散前後不到兩年時間。

  黎江北感覺這事蹊蹺,崔劍也說這事不正常。騰飛實業解散后,陸小雨突然失蹤,有人說她去了**,也有人說她捲款逃往新加坡。一個月前,崔劍在長江邊一個叫外來妹的酒吧意外碰見了她,這才知道,這幾年裡陸小雨哪兒也沒去,她就躲在金江。

  陸小雨並沒拿到錢,她讓胡阿德耍了,耍得很慘。胡阿德借她的手完成了圈地洗錢,然後一腳踹開她,還威脅她,如果敢亂說,就讓她再次進監獄。

  「混賬,畜生!」黎江北激動地罵起髒話,一個人怎麼能卑鄙到如此程度呢?據他所知,這已是胡阿德第二次利用陸小雨,並且每一次都這麼心狠手辣。

  那天崔劍說完,半天不做聲,可以看出,崔劍很痛苦。陸小雨的悲慘遭遇觸動了他,也勾起了他的往事。往事很痛苦,簡直不堪追憶。

  黎江北本來不該多問,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沒必要翻騰出來。有些傷疤長在心上,哪怕輕輕一碰,都會出血。儘管他對崔劍很有意見,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能理解他。

  「老崔,你是不是還在想她?」過了好長一會兒,他又問。

  崔劍痛苦地搖搖頭:「江北,你就什麼都別問了。」

  鑒於這個重大發現,崔劍決定放慢搬遷的腳步,他說:「現在可以斷定,閘北高教新村後面隱藏著一個巨大黑幕,有人借閘北新村大發教育財。」見黎江北不說話,崔劍又道:「江北,你信不信,胡阿德後面,一定還站著別人,他一個裝修公司老闆,還沒這麼大能耐。」

  黎江北當然信,同樣的疑問早在他腦子裡盤旋,只是,幕後力量絕非等閑之輩,憑他和崔劍的力量,根本就撼不動這棵大樹。目前周正群又在接受調查,他的消息完完全全被封鎖著,就連他的秘書楊黎也打聽不到一點兒周正群的消息,前些日子還跑來找他問消息。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又不能直接找龐書記反映。怎麼辦?兩人斟酌來斟酌去,決定先以城市學院的搬遷製造矛盾,引起高層注意,逼幕後力量現身,根據事態發展,再尋良策。

  誰知事情才過了三天,搬遷的腳步尚未完全停下,突然又……而且這一次,幾家學院像是鉚足了勁,不約而同地加大了搬遷力度。

  這事太過蹊蹺,黎江北給崔劍打電話,想問問真實情況,誰知電話關機,打到城市學院,秘書吞吐半天,說崔院長病了,昨晚住的院。

  「住院?」黎江北越發莫名其妙,幾天前崔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會生病住院,莫非……

  他問什麼病,住在哪家醫院,秘書支吾了兩聲,啪地將電話掛斷了。

  黎江北頓感事情不妙,一定是有人向崔劍施加壓力!

  黎江北拿著電話,茫然地站在屋子裡,聯想到這些日子吳瀟瀟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舉動,還有外界可怕的傳聞,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決定找庄緒東問個究竟時,調研組一位成員走進來,聲音急促地說:「黎委員,你快去看看,陸玉要退學。」

  「退學?」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陸玉怎麼會退學?

  「我剛去吳校長辦公室,正好撞上她跟吳校長交退學申請。」

  「亂彈琴!」黎江北吼了一聲,拔腿就往吳瀟瀟那邊跑。

  這是一場註定要發生的衝突,似乎從吳瀟瀟到內地的那一天,一切就已在醞釀。這怪不得吳瀟瀟,如果黎江北有機會,能深入地了解一下吳瀟瀟的內心巨變,感受她的痛,體味她的苦,或許,黎江北就不會責怪吳瀟瀟了。然而,上帝沒給黎江北這樣的機會,或者,吳瀟瀟本能地拒絕著他,排斥著他,這拒絕,這排斥,有太多不為人知的原因,也有太多無奈與尷尬。

  吳瀟瀟原本是懷著滿腔熱情回到內地的,跟父親吳含章一樣,能在內地創辦一所高校,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貢獻力量,對此吳瀟瀟深感榮幸。得知父親有意要將這所學校交到她手上,由她來管理時,吳瀟瀟激動得徹夜難眠,她在電話里跟父親說:「爸,你真的願意把它交給我?」父親呵呵一笑:「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不交給你交給誰?」

  父女倆鬥了一陣兒嘴,父親言歸正傳,讓她把**那邊的事務委託給助手,儘快來到江北。吳瀟瀟當時並不清楚父親的真實意圖,還以為父親是想借長江大學考驗她。父親曾用類似的方法考驗過她,她在**吳氏企業默默無聞地幹了兩年,最後才得到父親的首肯,正式接過這家企業。直到父親去世,吳瀟瀟才明白,父親這次不是考驗她,是想得到她的幫助。長江大學遭遇一系列危機,幾次險些被迫關門,這讓在商場上從未失敗過的父親嘗盡了苦頭,也讓父親痛感內地辦事的艱難。父親力不從心,更有些茫然或不知所措,他想年輕的女兒比他開明,或許能應對得了這複雜的局面,他想讓女兒幫他處理這些十分棘手的事情。可惜,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他還沒把自己的真實意圖講出來,就一頭栽到了地上,再也沒爬起來。

  父親的去世給了吳瀟瀟當頭一棒,差點被打翻在地,好在她挺了過來,並且沒有喪失信心。然而,接下來的一系列遭遇,讓她困惑、迷茫,甚至漸漸迷失了自己。「我又何嘗不想堅守呢,但你告訴我,這樣的環境,你讓我怎麼堅守?」後來的某一個日子,吳瀟瀟捧著苦咖啡,痛徹心扉地對黎江北說。

  然而這一天,吳瀟瀟對黎江北並沒這麼客氣,話語里甚至暗含著敵意。黎江北進去時,吳瀟瀟正拿著陸玉的退學報告,一臉深沉地坐在那兒。兩頁薄薄的紙,似有千斤之重,讓這位26歲起就跟著父親闖蕩江湖的女中豪傑雙手發抖。黎江北看了她一眼,將目光移到陸玉臉上,陸玉很平靜,黎江北見到的陸玉總是透著一種平靜,唯一發瘋的一次,就是在張朝陽的病房裡。

  「陸玉同學,你不能這樣做。」黎江北說。

  陸玉回望他一眼:「對不起,教授,我已經決定了。」

  「你的決定是錯誤的,陸玉同學,你是學生,怎麼能不讀書呢?」

  「我不是不讀書,我只是想離開長大。」陸玉說。

  「長大有什麼不好,你不是一直在為長大奔走呼籲想讓它好起來嗎?」

  「那是以前,現在我想放棄。」

  「放棄?」黎江北不解地盯了陸玉好一會兒,轉向吳瀟瀟:「吳校長,這到底怎麼回事?」

  吳瀟瀟像是沒聽見,她對黎江北的到來無動於衷,沉默了片刻,她沖陸玉說:「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陸玉回答得很堅定。

  「那好,想好了就去辦手續。」說著,她掏出筆,就要在陸玉的退學報告上簽字,黎江北急了:「吳校長,不能這麼隨便。」

  吳瀟瀟這才抬起頭:「你是說我隨便?」

  「我們要對孩子的一生負責,他們愛衝動,你我不能。」

  「衝動?我吳瀟瀟從不幹衝動的事!」說完,噌噌噌在申請書上籤了自己的大名,遞給陸玉:「拿去找校辦,我再次重申一遍,是你自己強烈要求的,到時後悔,別怪別人。」

  陸玉伸出雙手接過兩頁紙,沒再多說半個字,轉身出了門。黎江北發現,陸玉伸手接過申請書的一刻,眼裡浸滿了淚,一向明亮的目光也在那一刻噗地熄滅。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吳校長,你太草率了!」陸玉剛出門,黎江北的聲音就響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沖吳瀟瀟發火。就在他轉身想追陸玉的一刻,吳瀟瀟鬆開緊咬著的嘴唇,聲音沉沉地道:「黎委員,請你不要干預我的正常工作。」

  「我干預,我黎江北干預你的工作?」黎江北驚訝至極,他怎麼也想不到,吳瀟瀟會用這樣的口吻跟他講話。

  就在他打算跟吳瀟瀟據理相爭的時候,校長辦公室的門嘭地被推開,進來的是曾經跟黎江北一起開過會的那位副校長,副校長後面,跟著臉色黯然的張興旺。

  「手續都辦好了,老張特意來跟你告辭。」副校長說。

  「不必了。」吳瀟瀟的聲音像是從空中跌落下來,感覺不出是輕還是重。

  「老張,你怎麼來了?」黎江北看到張興旺,急忙打招呼。

  「我……我……我來給朝陽辦手續。」張興旺囁嚅著,目光躲開黎江北,不敢正視他的臉。

  「手續,什麼手續?」

  「是……」張興旺還沒把話說完,吳瀟瀟便下了逐客令:「回去吧,老張,好好在醫院守著你的兒子,對了,醫療費學校已經預交了。」

  「知道了。」張興旺應了一聲,低下頭,不安地站了一會兒,一跺腳,走了。

  黎江北腦子裡閃了幾閃,忽然意識到什麼,震驚道:「你不會把張朝陽同學也開除了吧?」

  吳瀟瀟恨恨地望著黎江北,咬著嘴唇,沒說話。副校長耐不住了,忐忑道:「不是開除,是他自己主動申請退學。」

  「胡鬧!」黎江北低聲罵了一聲,就往外追。

  這一天是7月5號,黎江北他們進駐長江大學已經半月。

  也就在同一天,孟荷母子間也爆發了一場戰爭。

  下午孟荷去了醫院,林墨芝打電話叫她,說不想讓女兒在這家醫院住了,要把耿立娟轉往別的醫院。孟荷最近往醫院去得少,不是不想去,是她的生活發生了太大變化,令她應接不暇。

  丈夫周正群接受審查后,市總工會對她的態度忽然發生了變化。以前孟荷可以不坐班,有事只管跟部里的同事說一聲,去忙便是。現在不行了,她得一天8小時坐在那裡,偶爾外出,必須到主管領導那兒請假。孟荷受不了這個,請假倒是無所謂,關鍵是領導的目光。孟荷以前沒發覺,人的目光會這樣複雜,以前在總工會,孟荷感受到的是春風,是陽光,所有的目光都灌了蜜似的,讓她老是讚歎世界太過美好。自打那件可怕的事發生后,彷彿一夜間,秋天便席捲了整個世界,所到之處,都是雨打芭蕉的聲音,是秋風掃落葉的聲音。人們看她,不再是滿含微笑地,懷著敬意地,也不再是畢恭畢敬,不再是「親如一家」。一夜間,人們的目光放肆起來,斗膽起來,就算客氣一點,也是那種隔岸觀火的暗含著幸災樂禍的目光。孟荷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孟荷的人生里,壓根兒不具備這種經驗,她在人生最好的時間段嫁給了周正群,此後便是一路凱旋,一路高歌,一路微笑,她原以為人生就該如此,不會有什麼陰雲或狂風,更不會有冰霜雪劍。所以她能一路微笑,一路輕歌,始終保持平易近人的和藹和謙遜。現在她才明白,所有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直被生活矇騙著,活在假象里。

  她去找金子楊,質問他:「當初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把字畫拿出來,把事情說清楚,就表明與周正群沒有關係,怎麼會這樣?」金子楊老道地笑笑:「孟荷啊,事物總是變化發展的,有時候,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孟荷碰了一鼻子灰,白白在省委受了金子楊一小時的訓。

  她不甘心,回到總工會,又去找總工會主席:「為什麼要把耿立娟的醫藥費停掉,她一天的費用就在一萬元以上,沒了錢,拿什麼給她治病?」

  工會主席坦然道:「孟部長,我們已經盡了力,剩下的,應該交給她丈夫去做。」

  「她丈夫?你們明知道她跟丈夫感情不和,路平根本就不管她,這樣做,等於是幫路平殺她!」

  「孟荷同志,工會不是救濟院,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你攬得有點過分了嗎?」

  「過分,我怎麼過分了?」孟荷開始咆哮,她最最受不了的,就是工會主席的態度。

  「孟荷同志,你跟耿立娟感情深,關係密,我們理解,但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中,會傷害到我們的工作制度。」工會主席打起了官腔。

  接連碰了幾鼻子灰,孟荷哭了,這是四十多歲卻依舊天真爛漫的孟荷第一次為自己的處境哭,第一次為世態炎涼落淚。後來,她忍不住把電話打給夏雨,懷著內疚說:「夏雨,我後悔,我真的好後悔。」

  夏雨被她的話弄蒙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孟荷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

  「夏雨,連你也用這種口氣訓我?」

  「孟荷你到底怎麼了,誰訓你了?」夏雨那頭好忙,說話的口氣像是在應付。孟荷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這點,她沖夏雨嚷:「夏雨,你家慶雲的事跟我沒關係,我自己還一肚子委屈呢。」

  夏雨掛了電話。

  孟荷傻傻地發了半天呆,不,不是發獃,是發恨,忽地抓過電話,這一次,她打給了卓梅:「卓梅你告訴我,我家正群到底犯了什麼事,憑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卓梅結了半天舌,惶恐道:「孟荷,往後不要問這樣的事,上次跟你透了消息,我家老劉半月不理我。」

  孟荷通往朋友的路就這樣斷了,孟荷活到今天,還從沒嘗受過如此孤單,原來孤單是這樣的可怕。

  我不能被它殺死!孟荷這樣叫了一聲,伸出雙手,開始亂抓。她要抓住溫暖,抓住友愛,抓住被別人打碎的幸福。

  林墨芝打完電話,孟荷毫不猶豫就去了,儘管她現在什麼也幫不了林墨芝,總工會幾天前下了一個通知,將各部的財務開支統一歸到了工會主席手裡,實行一支筆審批,可她還是去了!

  去比不去更失望,就在她飽受折磨的這些日子,耿立娟的病情迅速惡化,可以斷定,不論把她轉到哪家醫院,她都活不過這個夏天。

  孟荷陪著林墨芝落了一陣兒淚,直到自己漸漸清醒了,才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孟荷想,其實我還算幸福,至少比起耿立娟,我有希望。

  車子在離十字路口很遠處停下,無奈地等著,金江的交通總是這樣糟糕,你別想痛痛快快搭上一次車。身體里已經涌動起一絲幸福感的孟荷搖下車窗,想透透氣,也想讓外面的陽光把自己照得更幸福一些。於是她一下就看見了兩個人:另一輛車裡,夏雨跟卓梅坐在一起,很親密地說笑著。

  回到家,孟荷氣急敗壞地蹬掉鞋子,赤腳在木地板上走來走去。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孟荷還沒把自己心裡的窩囊和火氣發泄掉,兒子回來了。兒子也是掛著一臉的不高興走進門的,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媽,你是不是跟曹媛媛和她媽一起吃過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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