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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學生最終是讓陸玉勸退的,在場的人都低估了陸玉的能力,就連黎江北和舒伯楊也沒想到,一個文靜柔弱的女生身上,會有那麼大力量。陸玉先是跟學生會幾名幹部激烈爭論,要求他們停止過激行動,把人帶走。有人不服,質問陸玉憑什麼?陸玉溫和地說:「我們的目的只是想引起高層重視,眼下高層已經了解到長江大學的情況,不能再得寸進尺。」
「問題還沒解決呢。」說話的男生一定是覺得還沒盡興,還想堅持下去。陸玉道:「你如果覺得能在公路上解決問題,你就繼續坐下去。」後來,學生會幾位幹部商量了一陣兒,決定按陸玉說的辦。
在長江大學,陸玉雖不是學生會的中堅,但她的影響力還有魅力,卻無人能比,這是黎江北事後才慢慢了解到的。陸玉是長江大學學生會社會實踐部部長,她的魅力並非來自於此,而是她驕人的學習成績,還有她倡導的勤工儉學中心。如今的大學校園,勤學苦讀早已是一個過氣得讓人噴飯的詞,「三三」制現象已成為普遍事實。三分之一的同學認真學習,為的是將來考研。三分之一在上網、談戀愛,甚至同居。三分之一奔走在社會上,學校只是他們的臨時居所。長江大學這樣的末流大學,第一個三分之一幾乎不存在,踏進這所大學的,從來就沒抱過考研的志向。
陸玉卻鶴立雞群,成了另類,她先是被同學們嘲笑、挖苦,後來她連續在大學生競賽中獲獎,競賽成績甚至超過江大等名校的學生,同學們才對她刮目相看。緊跟著,她倡導和發起成立勤工儉學中心,有組織有計劃地跟校外企業、文化公司等簽訂合同,救助了上百名特困生,闖出了一條大學生自救與救人的路子,陸玉的名字才在長江大學響起來。
當然,事後黎江北也了解到,同學們之所以聽她的,還有一層原因,就是陸玉跟學生會主席張朝陽的特殊關係。
陸玉跟學生會幾位幹部分頭勸說同學離開現場時,黎江北的目光一直警惕地注視著那邊,生怕這節骨眼上再發生什麼。誰知,事情還真就發生了。
當時一大半學生已離開公路,分散在公路兩側的空地里,鮮紅的條幅也被收起,路上滯留的,除了一些平日愛湊熱鬧愛瞎起鬨的學生外,還有預科班的八十多名同學。預科班情況又不一樣,這個班最初是商學院招進的,後來因種種緣由,商學院將預科班劃到了長江大學名下。兩年來,預科班的遭遇比長江大學其他學生的遭遇還要不公,他們的情緒也就最為激動。
黎江北正在想,怎麼才能讓預科班的同學也離開?忽然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叫他,回過頭一看,竟是盛安仍。
黎江北趕忙迎上去,握住盛安仍的手:「首長好。」
盛安仍鬆開緊皺著的眉頭,客氣道:「老早就看見你了,沒顧上跟你打招呼,怎麼,剛才那位女同學你認識?」
「女同學?」黎江北又是一驚,盛安仍怎麼會注意到他跟陸玉?
「那位女同學挺能幹的嘛,我看是她把同學們動員走的。」盛安仍饒有興趣地說著,投在黎江北臉上的目光也別有一種意味。黎江北越發拘謹,不知該怎麼回答。盛安仍轉過目光,跟身邊的周正群說:「江北委員可從來沒有這麼拘謹過,看來,今天的事,江北委員也感到棘手了?」
盛安仍這番話,聽似隨和,裡面卻有分量。周正群緊忙道:「是我們沒把工作做好,我向首長檢討。」
「檢討?周副省長,我可不敢批評你。這次下來,能不能把調研任務完成,還要靠省委、省**的支持,哪能剛見面就讓你作檢討?這樣吧,你跟其他同志先走,我和江北委員一起走。」
「這……」周正群面露難色,本來調研組一行都要上車了,就因為黎江北傻站在公路中央,吸引了盛安仍的目光,盛安仍這才走過來,跟黎江北打招呼。
周正群不住地沖黎江北使眼色,希望他能找個託詞趕快離開,黎江北一緊張,剛好給理解反了,滿是自責地向盛安仍檢討:「同學們行動過激,我們做師長的有責任,我正在想辦法讓他們離開。」
盛安仍一聽他也用這種口氣,心中閃過一絲不快,不過臉上沒流露出來。他用比剛才更加溫和的口氣說:「今天這堂課,上得好,上得生動。走,帶我去見見那位女生。」
黎江北並不知道,從被圍堵住的那一刻,盛安仍就用沉默來回答一切,負責接機的馮培明跟他檢討了一大堆,緊跟著周正群又向他檢討,他對這些檢討,一點也不感興趣。黎江北跟陸玉交談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這邊,剛才那番話,是他的肺腑之言。剛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能碰上這一幕,對他這個調研組組長來說,真是一件幸事。
盛安仍也不管黎江北願不願意,丟下眾人,先朝陸玉那邊去了。馮培明想跟去,一看調研組其他人都站著沒動,便也收住了腳步。黎江北還在猶豫,周正群恨恨地瞪他一眼:「還愣著做什麼,首長就交給你了。」說完,周正群招呼其他成員往車前去,馮培明很不甘心地站了會兒,最後還是跟周正群一塊上了車。
這邊,盛安仍已跟陸玉攀談起來。黎江北緊走幾步趕過去,向陸玉介紹道:「這位是北京來的首長。」
「我叫盛安仍,是上級派來進行高校調研工作的,40年前,我也跟你一樣,是北京大學學生會的一個幹部。」
陸玉的臉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白,她不安地望著黎江北和盛安仍,嚇得不敢講話。
「首長找你了解情況呢。」黎江北給陸玉使眼色。
「不,今天不談工作,我有一件請求,這位同學,交通阻斷了已有兩個小時,再不能恢復正常,我盛安仍就成了罪人。請你想辦法讓同學們回去,有問題我們明天談,好不好?」
這工夫,預科班的同學已朝這邊湧來,有人沖陸玉喊:「讓我們跟首長對話。」陸玉臉色越發緊張,剛才的從容早已飛到九霄雲外,紅赤著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要緊張,拿出你的辦法來,讓他們先冷靜,冷靜總比衝動強。」盛安仍鼓勵道。
陸玉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扭頭沖同學們喊:「大家先冷靜,首長已經答應,一定會解決我們的問題。現在聽我指揮,大家迅速離開公路,再不能阻斷交通了。」
有同學止住了步子,有同學不甘心,還往前擠,陸玉再次拔高聲音:「我們是大學生,不是無組織無紀律者。今天到此結束,請同學們迅速離開。」
這個時候,黎江北不能不站出來說話了,他敞開嗓子,學陸玉那樣,大聲道:「同學們,我是江北大學教授黎江北,中央派調研組到江北,就是解決問題來的,但大家要守紀律,不能瞎起鬨。請同學們按陸玉同學說的辦,儘快離開公路。」
同學中有認識黎江北的,也有不認識但聽過黎江北大名的,一聽黎教授發了話,過激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也就在此時,長江大學校長吳瀟瀟風塵僕僕趕來了。往這邊趕的途中,吳瀟瀟已經知道自己闖了禍,可惜這一天她為別的事去了春江市,她是接到電話后從春江市直接趕過來的。吳瀟瀟沒敢耽擱,立即向學生們講了三點:第一,全體同學馬上離開公路,安全返回學校。第二,不聽勸阻者按違紀處理,後果自負。第三,五分鐘后仍不離開公路者,交公安部門處理。
這三條一講,同學們知道再也不能賴在公路上了,心頭再有不滿,對校長,同學們還是很尊重的。不大工夫,滯留在公路上的二百多名同學在陸玉和幾位學生會幹部的指揮下,有序地離開了公路。
風波總算平息。
吳瀟瀟處理事件的幹練和果斷,給黎江北和盛安仍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天晚上,黎江北趕到省軍區第一醫院,張朝陽住在這裡。
情況比黎江北預想的還要糟,張朝陽胸部中了槍。據醫生講,警察開出的那一槍從張朝陽後背打進,擦著心臟而過,如果再打正2毫米,張朝陽就不用搶救了。儘管如此,情況仍很危險。下午2點送進醫院,到現在7個小時過去了,人還沒醒。
「傷者失血過多,倒地時頭部正好磕在石塊上,有輕微的腦震蕩。」負責搶救的主治醫生說。
「不會有生命危險吧?」黎江北擔心地問。
「暫時還說不準,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挺過去。」醫生撂下話走了,黎江北怔怔地站在醫生辦公室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幾分鐘后,一行人圍著舒伯楊,來到醫生辦公室。黎江北看見,舒伯楊身邊除了政協兩名同志外,還有省市公安部門的同志。舒伯楊將黎江北介紹給負責現場的省公安廳張處長,張處長客氣道:「請黎委員監督我們的工作。」
這話是那麼刺耳,尤其是在這種場合下說出來。黎江北沒跟張處長握手,他心裡急著了解張朝陽的情況,一聽警察們還在高談闊論,一把拉過舒伯楊就往門外走。
到了樓道內,黎江北忽然就發了脾氣:「到底怎麼回事,你得跟我說清楚!」
舒伯楊抽回自己的胳膊,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江北,這兒不許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
「我比你還急,可激動頂什麼用?」舒伯楊也來了火。從高速公路回來,他就一直堅守在醫院,這幾個小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江北,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舒伯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語氣誠懇地說。
「什麼事,說吧。」黎江北也覺得急不頂用,眼下第一任務是救人。
「張朝陽的父親你認識吧?」
「認識,他叫張興旺。」
「你看,能不能把他請來?」
「你是說……」黎江北不安地看著舒伯楊,按說,發生這樣的意外,第一個就該告訴家長,可張興旺情況特殊,把他請來,會不會……
「我也吃不準,所以跟你商量。」舒伯楊困惑中帶著急躁,這事兒他想了一下午,一直拿不定主意,見黎江北猶豫,他心裡更沒底了。
「先別驚動他吧,他一到,我怕醫院就得亂。」
「萬一……」
「什麼也別說了,快救人,這個同學不能有萬一,伯楊,這事兒非同小可!」
舒伯楊哪能不清楚,可人命關天的事,怎麼能瞞父母?算了,還是想著怎麼救人吧。舒伯楊強按下別的念頭,急匆匆朝急救室走去。
黎江北孤獨地站在樓道里,這個晚上,黎江北像是比平時多出幾分鎮靜,相比舒伯楊,他似乎更為沉著,更為冷靜。後來想,那不是冷靜,也不是沉著,而是無奈。
他的身份既不容許他對張朝陽不聞不管,更不容許他火上澆油,把事態擴大。但他是一位教師,更是一位父親!站在樓道里,黎江北感覺有無數股火苗在心裡亂躥,要把他的胸腔燒穿。又像是一把鋼針扎在心上,隨便動哪一根,心都要劇痛。
艱難地熬過一個小時,急救室那邊還是沒有消息,黎江北不敢再等了,他想提醒舒伯楊,實在不行,就把人往北京轉。不管張朝陽是不是跳車逃跑,這個孩子必須得救活,他要是出現意外,長江大學這團火,怕就再也別想滅了。
恰在此時,樓道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黎江北回頭一望,見是吳瀟瀟。奇怪,她不是去見調研組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黎江北正在猶豫要不要迎上去,就見周正群帶著幾個人也出現在樓道內。他慌忙一閃,躲開了他們的視線。
不知怎麼,黎江北今天不想見到周正群,更不想聽他對這件事作什麼解釋。他一相情願地認為,周正群是跑來滅火的,這兩年,周正群留給黎江北的印象,更像是個滅火隊員。他主管的文教衛這一攤子,哪兒一碰都是問題,哪兒一翻就是陳年老賬,那些敏感的、棘手的、想處理而又處理不掉的事,早把他的雙腿絆住了,哪還有更多精力投入到創新和發展中去!他這個副省長,當得窩囊啊。黎江北不想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更不想跟他有什麼爭執,如果這陣兒走過去,他真是保不住會把火發到周正群頭上。他想去樓下,在五月的夜空下透透空氣。剛到樓梯轉彎處,就聽吳瀟瀟在樓上大聲痛斥起來。
黎江北並不知道,吳瀟瀟並沒陪盛安仍他們去賓館,盛安仍倒是很想跟她多談一會兒,但吳瀟瀟心裡牽挂著學校,跟盛安仍客氣了幾句,驅車就往學校去。在那座沒有圍牆的臨時校園裡,吳瀟瀟一聽公安帶走了張朝陽他們,也顧不上了解詳細情況,就又往公安局趕。路上副校長簡單向她彙報了自己了解到的情況,據同學講,張朝陽是激動了一些,他質問了馮培明,並公開表示不願跟馮培明對話,要求跟中央來的領導對話。馮培明不同意,張朝陽說:「主席大人,你害怕了是嗎?長江大學的今天,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這句話闖了大禍!話說完不到一分鐘,馮培明還處在驚訝中,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已出其不意地將張朝陽扭到一邊。張朝陽跟工作人員據理相爭,有人想捂住他的嘴,不讓他亂講話,張朝陽一氣之下咬了對方,結果就被聞聲趕來的警察帶走了。
「他怎麼能這樣!」吳瀟瀟恨恨地說了一聲,不知道她是在說張朝陽還是在說馮培明,副校長剛要問,就被她一句搶了過去:「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學生會鬧出這麼大亂子,居然不知道!」
兩個人從省廳跑到市局,又從市局返回到省廳,來回幾趟,就是打聽不到張朝陽被他們帶到了哪裡。舉止文雅的吳瀟瀟終於發了火,她沖接待她的一位警察說:「我是長江大學校長、歸國華僑、**吳氏集團董事局主席,我以一個校長的名義,請求會見你們廳長,如果今晚見不到被帶走的學生,長江大學發生混亂,後果由你們公安廳負責!」
半小時后,公安廳一位處長接見了她,支支吾吾,仍是不肯講實話。吳瀟瀟意識到不妙,如果只是把學生帶走,公安方面犯不著這樣。她掏出電話,就要打給省委常委、統戰部部長,那位廳長才急了,半遮半掩地告訴她張朝陽受了槍傷,正在搶救。
「啊?槍傷!」吳瀟瀟的聲音又響起來,像是在沖張處長發火。
黎江北止住腳步,考慮要不要返身上去。
這個晚上,黎江北最終還是沒能跟周正群他們打上照面,到樓下不久,他便接到一個重要電話,要他火速回到江大。電話里說,江大的學生正在私下串聯,想為長江大學學生聲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