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爸巴……
以前他曾在睡夢中被這兩個字嚇醒，如今親耳聽到了似乎突然間又不明白這兩個字所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了，任他再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此刻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藻來幫助自己做出準確的分析。
那副智商離家出走的倒黴表情終於把葉沐看樂了，想了想又同情起這個男人來。
提起拐杖伸長了手臂，對準君梵後脊梁一戳，哼道：“哎哎，我小外甥兒叫你呢，給點兒反應。”
君梵被戳得晃了晃，在葉沐提醒下回過神。
葉陽依舊拽著君梵的褲子，仰著小臉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不理自己，有些委屈，嘴巴輕輕扁著，看起來可憐極了。
君梵心間一顫，腦瓜也跟著開了竅，迅速彎下腰把葉陽給抱了起來。
動作雖然生疏，那畫麵卻出乎意料的和諧。
肉乎乎的小胳膊摟住君梵的脖子，小家夥這才又咧開嘴笑起來。
看著兒子天真爛漫的小臉，那些由自己營造出來的困擾，便全部迎刃而解了。
他來見他兒子，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緊張個什麽。
隻是，現在又有了新問題……
“他怎麽知道我？”
“他怎麽知道你？”
君梵和柯茹不約而同地問，兩人詫異地對視了一眼後，轉而看向葉木。
後者摸了摸鼻子，似乎是思量了一番，拄著拐杖站起身，慢慢地往裏走，“跟我來吧。”
走廊盡頭的工作室裏擺著一堆形狀各異的木頭，架子上各式各樣的成品木雕，手工精湛，看得出雕刻它們的人，耗費了不少功夫在這裏。
尤其是工作台右側一扇落了鎖的木門，由上而下刻著一片世外桃源，高山流水，飛鳥走獸，稀稀疏疏幾座屋舍，甚至有幾個孩童挽著褲腳在淺淺的溪流中捉魚，愜意自得。
從柯苒那裏得知葉木是個木雕師，君梵本沒太在意，這會兒看著這扇格外有意境的木門，倒有些驚訝了。
怪不得她指腹上會有一層薄繭。
那時問起，她說自己出身農村，小時候幹多了農活。
騙子!
轉念又覺得葉木挺與眾不同，這年頭，鍾愛木雕這種傳統工藝且功夫了得的姑娘，怕是不多見了。
“是不是覺得這些都出自一個女孩子之手，挺震撼？別急，裏麵的才厲害的。”葉沐說罷打開木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君梵抱著葉陽往裏走了兩步，不甚寬敞的小儲藏室，中間擺著一個一人高的不明物體，黑布蒙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葉陽卻笑得很開心興奮，指著不明物體，嘴巴裏不停地叫著“爸巴”。
君梵眼皮跳了跳，突然福至心靈，這布下麵藏的莫不是……
一把將黑色的布拉下，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一座一比一的雕塑，原型正是他自己。
錯愕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眼前的雕塑。
每一絲頭發，臉上的表情，到每一處衣服的褶皺，都刻畫的非常仔細生動，跟他本人幾乎相差無幾。
怪不得葉陽能一眼認出他，她竟用木頭雕出了一個他!
“這是葉木雕的？”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顯而易見，柯茹還是想確認一遍，“你很早就知道君梵是小陽的爸爸了是不是，瞞，就你們能瞞！”
柯茹抬起手作勢要往葉沐頭上敲，但見他忽地彎腰活動起左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給他拉來一張椅子。
葉沐從善如流地坐下，再三道歉才平息了柯茹心底的不滿。
第一次見到君梵的雕像時，葉沐也很驚訝，那是在葉陽滿月的那天晚上，晚飯後葉玄送柯茹母女回鎮上，葉木神神秘秘地把他推進了她的工作室。
那個時候葉沐才第一次知道君梵這個名字。
既然葉沐醒了，醫生說能恢複，葉木就要為葉陽做打算了。
打小沒見過爸媽，所以葉木格外希望葉陽能在爸爸媽媽共同的陪伴下成長。
其實剛懷孕那會兒，葉木一度很糾結，畢竟她一個任性的決定，她的孩子就得降生在一個單親家庭中，日後興許還得管她叫“爸爸”，這實在很殘忍。
好在奇跡降臨，葉沐醒了，她兒子的爸也還單身，她得爭取把欠兒子的完整家庭還給他。
所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雕了個君梵的雕像，那時候她已經孕七月了。
說來也巧，在孕八月，她完成雕塑的當晚，葉陽竟然等不及，提前出生了。
＊
重新回到客廳，君梵的心情就複雜起來，兩年多積攢下來的憤怒，在看到自己的雕像那刻，突然就淡的連餘味都快蕩然無存了。
明明在這起事件中他才是受害人，這會兒居然覺得那賊丫頭背負太多東西，也怪不容易。
嘶，他可真善良！善良的自己都替自己感到憋屈！
葉陽大概是玩的累了，就這會兒功夫已經歪在他懷裏睡著了，嘴角微微彎著，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似乎是怕他跑了般。
君梵心底沒由來的一陣酸，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低低地歎了一口氣，“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以前的事，就不跟你媽媽計較。”
聲音有些悶，倒是把柯茹聽笑了，“不管你出於什麽心理，你自己要跟人丫頭訂的婚，等以後結婚落落就是你媳婦兒，你還想怎麽跟人計較？再說你又沒什麽損失，這媳婦和兒子得來全不費工夫，簡直就是不勞而獲，你呀就知足吧！”
他哪裏不勞而獲了……
君梵嘴角抽了抽，徒生一種淡淡的尷尬。
“說起來，你會主動提出跟落落訂婚，多半也是沒安好心吧？”葉沐涼涼地問。
“……” 君梵裝作沒聽到，淡定地垂眸看著熟睡中的兒子，許久才抬頭問：“你這腿什麽時候能好？”
才相處了一會兒，已經開始舍不得這小家夥了，但現在帶回國，肯定不合時宜。
“怎麽，著急著一家人團聚？”葉沐瞥了眼一旁的拐杖，淡淡道：“要說我現在就可以跟你一道回國，至於這腿，已經能走路了，隨便編個理由也就蒙混過去了，隻是我一露麵兒落落的身份不就徹底暴露了，那不就不好玩兒了？”
君梵：“……”
葉沐彎唇一笑，又好心道：“我這不是怕你心裏不舒坦麽，給你個機會小懲大誡一下，但不能太過分，長個教訓就好，那丫頭主意大，這麽由著她，以後說不準又胡來。”
君梵：“……”
嗯，那賊丫頭主意是大得嚇人，不過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讓她又胡來？！
＊
陪了兒子兩天，君梵不舍地搭上了回國的飛機，若非小家夥跟葉木視頻時，他沒注意側身入了鏡差點兒露餡兒，他估計還要再待上幾天。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心情好，連頭頂的月亮都格外覺得亮堂。
輕手輕腳地回房，燈意外地大亮著，沒多想隻皺了皺眉，放下東西便拿了衣服去洗澡，手才搭上把手，衛生間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麵拉開，看清眼前的人，君梵才猛地想起這幾天他兒子的媽就住在自己的房間裏。
嗯，沒錯，他兒子的媽……
此刻隻腰間圍了圈浴巾，上半身完全赤.裸著，瘦不拉幾，還白得有些晃眼。
但是瘦歸瘦，肌肉還是有些的。
這會兒她一手垂在身側，拎著一對囂張的胸器，一手維持著擦頭發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見鬼似的盯著自己。
發梢有水順著臉頰從脖子一路向下，滑過勉強能看的胸肌，腹肌，最後沒入浴巾。
留下水痕在燈光的照射下，似有若無地散著光。
君梵定了定神，他絕對不是偷窺狂，也絕對沒有故意盯著別人裸.體看的意圖……
但目光確實不受控製地再次掃過葉木赤.裸的上半身，然後到她手上拎著的物件，眉心便不合時宜地狠狠一皺。
他倒忘了，柯苒是個厲害的特效造型師，把一個女的弄成個男的，根本不在話下。
就算此刻，他兒子的媽一絲.不掛，身體構造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起來都跟自己完全一樣，也不值得奇怪。
隻是，他已然知曉她是個女的，這會兒看著這具男性軀體，就多少透著那麽一股子詭異了。
偏頭咳了下，君梵嫌棄地皺眉，“就你這瘦不拉幾，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兒也好意思拿出來秀？”
說罷把門完全推開，就這麽側身擠進衛生間，然後轉身伸出一根手指戳著葉木的後腦勺，毫不紳士地把人給推了出去，砰地關上門。
葉木毫無防備，一個趔趄，往前走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轉身瞪著被關上的門，久久回不過神。
直到裏頭傳來水聲，葉木一個激靈，迅速低頭，確定自己的身體看起來是個男的，才鬆了一口氣。
洗澡忘記拿衣服，偏偏還撞上本應在國外出差要後天才回來的人，這幾率未免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