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秦掃**、統一天下。

  不論六國各地的舊貴庶民是對此如何哀痛欲絕,整個秦國的老秦人都陷入了一片歡樂海洋當中。

  庶民們欣喜的,是從此以後不用再冒著生命危險,一年接著一年外出打仗了,三公九卿和各位宗室貴族們欣喜的,從此秦國不再局限於關中一定,而是凌駕在了整個天下之上,連帶著他們的權利也不再局限於一方諸侯國內。

  秦王為此下令,允許天下之庶民三日內可以肆意飲酒奏樂,黔首罪輕者盡皆解除,咸陽周遭當年稅收減半,以撫慰天下!

  與這道詔令一起發出的,是命令宗正去舉行封帝封后的大典。

  有了上一輩子的經驗,嬴政這次根本沒有跟群臣商量,就直接下令從三皇五帝當中各截取一個字,從此以後稱他為皇帝!

  除此之外,為了體現自己的獨一無二,嬴政還下令更改了一堆名稱,比如說從此以後,發教令要稱為制書,下命令要稱為詔書,庶民們要稱呼為黔首……總之,事事都要做到與眾不同。

  十年掌權,群臣們如今根本沒有膽量反駁嬴政,毫無異議的同意了這些皇令,有個別擅長逢迎的臣子,當場就開始誇耀起了陛下的功績何等千古未有!

  雖然某種意義上也並不算誇耀。

  上首玄黑色王袍的君主沉吟片刻,然後下達了今天朝會的最後一道命令。

  「傳令宗正,追封朕之父秦庄襄王為太上皇。此外,朕聞太古之時,君主死後有號無謚,中古之時,君主死而以行為謚號,如此豈非子議父、臣議君?……」停頓幾秒給了殿下臣子一個反應的時間,嬴政繼續平靜說道:「……可見謚號之事有違倫常,實在大不妥,應當廢除才可。從此以後,朕稱為始皇帝,後世君主皆以計數,稱秦二世三世,後計無窮。」

  眾臣當中,屬李斯反應的最快,立刻捧場的高聲說道:「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法令由一統,如此功績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理當有如此尊號!」

  御史大夫馮劫看了李斯一眼,暗恨自己反應慢了一步,立刻一步上前,附合起了李斯的話。

  丞相王綰帶領著其他臣子,也緊隨其後高聲贊同。

  秦王,哦不,秦始皇滿意退朝。

  等到回寢宮以後,嬴政將今天的事情講給明夷聽,末了,以手支額,微帶傲意說道:「那些後世子孫,又豈配評判朕之功過,再加之以謚號!」

  明夷對嬴政這種朕天下第一的態度已經很習慣了,見青年因為喜悅已經喝了一整壺酒,立刻奪過他手中酒杯讓其少喝點,順口說道:「那陛下不如自己評判自己,在以後的驪山陵墓前立個石碑,上面寫滿自己這一生功績?」

  就權當是墓志銘了。

  這個提議很符合他的心思,符合到讓嬴政驚訝這居然是明夷所提出的。

  微微醺然的黑袍青年稀奇的抬眸看向明夷。

  那鋒銳俊朗的眉目,因為醉酒而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穩冷靜,連那望來的懷疑目光,也顯得格外柔和。

  美色無雙!明夷立刻溫柔的說道:「陛下別這麼懷疑的看著我,你功績舉世無雙,自然應當刻上碑文,以供後世瞻仰。」

  反正刻一個石碑用不了多少人力,用極小的代價換來嬴政愉悅一場,很划算了。

  眼前的女子終於有一次是為他考慮,而不是為別人考慮了!嬴政神色瞬間極其滿意,伸手將人攬入懷中!

  蹙眉思索了片刻將來要在石碑上刻什麼內容,卻總是拿捏不定后,嬴政突然靈光一閃,得意說道:「朕之功高德大,又豈是區區幾千字碑文所能表達,不如就在驪山上立上一塊無字之碑!」

  說完后,對這個主意很滿意的嬴政低頭看向愛妻。

  「……」明夷鎮定的微笑道:「陛下有理,此計甚妙,就如此辦!」

  嬴政於是更滿意了。

  躺在青年的懷中,明夷仔細回憶著,似乎唐朝有一個皇帝也干過這種事,是誰來著?唐高宗還是武則天?

  封帝封后如此重大的儀式,按理來說應該像舉行秦王的加冠禮一樣,前往位於雍都的秦國宗廟、向三十餘位秦國的列祖列宗舉行,才符合禮儀。

  無奈雍都如今被軟禁的兩位大人物——長安君、趙姬太后,都是背叛過始皇帝,又被親自軟禁在那裡,估摸著這輩子不想見第二次的「親人」,負責管理皇族事務的宗正愁眉苦臉的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小心翼翼的給秦皇上了一封奏章,詢問典禮應當在何處舉辦?

  秦始皇筆鋒凌厲的回批了兩個字——咸陽。

  由此,可以間接看出始皇帝對那二人的不待見!

  於是舉行大典時祭祀祖先的地方,立刻從雍都的宗廟改為了咸陽宮的奉先殿。

  舉辦慶典的一應事物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包括祭祀用的華服玉璽、祭品歌舞、還有之後的宴會,宗正連軸轉了一整個白天黑夜,終於趕在第三日清晨,將一切處理完畢。

  新生的大秦帝國崇尚水德,將黃河改名為德水,又以玄黑色為尊、六為極數,定十月一日為一年初始。

  恰巧,這庶民通宵達旦歡慶的第三日、封地封后大典的日子就是十月一日。

  同時,也是嬴政的生辰之日。

  鐘鼓笙簫一齊奏響,恢弘肅穆的樂聲幾乎響徹整個雲霄。

  身著玄黑色曲裾長裙的年輕女子神色沉靜,衣衫上赤紅色的雲紋隨風擺動,緩緩跟隨身邊的年輕君王一起走入宮殿當中,向秦國曆朝歷代的諸位秦王行禮。

  秦皇平靜而自信,望著面前用篆文刻畫的一位位祖先名字,揚聲說道:「朕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今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

  殿外,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的讚頌之聲遙遙傳來。

  行禮完畢之後,嬴政微微招手,一旁的禮官手捧托盤趨步而來。

  托盤之中,是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一大一小兩塊玉璽,一塊刻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以及另一塊稍小的帝后玉璽。

  對面,頭戴冕旒的年輕君主神色平靜,率先伸手接過這塊玉璽。

  這一瞬間,也象徵著嬴政從此受命於天,加封成為了這九州四海的天下君主。

  明夷緊隨其後雙手接過,以示自己從此成為大秦帝后。

  嬴政正對著她。

  黑袍的年輕君王看起來似乎非常愉悅,唇角勾出一個上揚的弧度,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身著玄黑色禮服女子的身影。

  明夷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場宏大的典禮,並不僅僅只是一場典禮而已,而是昭示著從此她與嬴政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輝煌榮耀、風霜雨雪共同承擔。

  她再也無法獨自一人脫身而去。

  明夷覺得自己應該因為這一點而感到不適,但事實上,此刻的心情一片平靜,或者說安寧平和、甘之如飴。

  從十年前初見開始,似乎無形的命運就已經將兩人捆綁在一起,越是掙扎越是纏繞,最後徹底凝固融合在一起。

  走出宮殿的時候,三公九卿、嬴姓宗族、文武百官同時跪拜在地,參見帝后。

  嬴政平靜的一步步走過眾人,拉著她來到了咸陽宮的宮牆上。

  宮牆之外,今日不再受到約束的咸陽臣庶民爆發出一陣陣歡呼之聲,整個關中的老秦人似乎都在今日聚集到了咸陽城當中,放眼望去,山呼海嘯的恭祝大秦之聲一時間響徹整個耳畔。

  「從今日開始,你為大秦帝后,生前死後,與朕同列……」嬴政說著沉默了一下,緊接著平靜一笑,「……你歸屬於朕。」

  明夷微微偏頭望去。

  身旁的嬴政依舊低頭在看腳下咸陽城的無數庶民,這句話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明夷微微挑眉,緊接著伸出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溫柔的**道:「從五年前的冬夜起,我何時不歸屬於陛下?嗯?」

  「你沒有。那年冬日你離開之時,若是朕沒有再派使者前去尋找,你絕不會再度歸來,即便是朕作出承諾,你後來也是先去往燕國才再度歸秦。」嬴政平靜的說道。

  明夷瞬間心虛,正想著應該解釋什麼,身邊的嬴政開始繼續說話。

  「後來你回到秦國,其意也是因這普天之下,難得有可談天說地、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之人,心悅於朕之意,少矣。」

  「這幾年來,你雖在咸陽宮中,常常伴於朕之身側,但心中卻從未想過往後餘生之定居,只想合則聚,不合則散,否則不會從不願提起嫁娶之事。」

  「朕屢次提起百年之後,你卻從未親口提起過,願從此相伴終老。」

  嬴政的語調平淡而冷靜,聽起來只是在提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明夷終於沉默了。

  「不過無妨,朕已然不在意此事,生前死後,明夷終究歸屬於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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