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封為上卿,賜予寬闊壯麗的宅邸,珠寶美人如流水般贈送,言聽計從,連坐騎的千里馬都可以拿來宰殺,後宮的愛妾都可以斬斷玉手。

  這固然是對荊軻的無上榮寵,但從另一個方面講,又何嘗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士為知己者死。

  當初聶政就是因為嚴仲子贈送了百金,所以才為此不得不前去刺殺韓國丞相俠累。

  上輩子,既然燕丹都如今如此對待荊軻,那理所當然的,他也應當向燕丹報恩,否則便是忘恩負義之輩,要受到天下人的唾棄。

  荊軻自然不想刺殺秦王,但他已然是騎虎難下。

  聽完嬴政的解釋后,明夷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有多幸運,忍不住感慨道「幸好我不是個男子,否則現在就要身敗名裂了。」

  她要是個男子,當初在燕國時,燕丹也肯定會像對待荊軻一樣,明目張胆的禮遇她,到時候就真的騎虎難下了。

  說出刺殺秦王之事,會被天下人罵忘恩負義。

  如果不說,無視了刺殺之事,真的按照和秦國交好完成這次出使,等回到燕國以後,燕丹也肯定會報復,如果流亡其他國家,向別的諸侯效力,同樣會被天下人嫌棄忘恩負義。

  她自然是不會刺殺嬴政,那到時候就只有躲在秦國挨罵了。

  想起她之前在燕國乾的好事,嬴政臉色又一黑。

  「你怎麼敢去刺殺燕王喜!專諸被吳王視為亂刀砍死,豫讓刺殺不成轉而自殺,聶政被暴屍街頭,古往今來,哪個刺客有好下場!」嬴政冷冷責罵說道。

  明夷摸索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眯眯的說道「我現在不就有好下場,況且我還把荊軻、高漸離、秦舞陽、張良都給你帶到咸陽來了。」

  這四個人上輩子都刺殺過秦始皇。

  「這麼說……那個名叫張良的十歲小童,就是上輩子在博浪沙用大鎚擊打馬車的主使之人了。」嬴政說道。

  她以前提到過博浪沙的主使刺客名叫張良,然而天下同名同姓者太多,嬴政試圖排查過,卻無法確定究竟是哪一個張良,況且重生一世,他有太多事情想要做,久而久之,就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刺殺他的人現在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嬴政心情很複雜。

  「對,秦朝滅亡以後,天下群雄都想一爭皇帝之位,張良輔佐其中一人成功奪得天下,建立了新的王朝,被封做留侯。」明夷說道。

  有些事情聽的多的也就佛了。

  在經歷諸多前世之時的刺激以後,現在只不過是聽到刺殺過他的刺客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還榮華安穩的老死而已,這種小事,已經不會讓他感到憤怒。

  嬴政神色波瀾不驚,讓想要看好戲的明夷很失望。

  還躺在床榻上的嬴政以手支頤,淡定問道「那於蘭池刺殺的刺客又是何人?」

  除了這些刺殺以外,他有一年在咸陽變裝出行,在蘭池一帶也遇到了刺客。

  「這我就不知道了。」明夷說道。

  嬴政一陣失望。

  雖說已經不會惱怒,但該殺還是得殺,荊軻、高漸離等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嬴政一手攬過愛妻的腰肢,誇讚道「你此番歸來,也就將那些刺客全都帶回咸陽,可以讓朕一併處決之事,值得稱道一二了。」

  在外面那麼久,其他乾的事情,被間諜傳入秦國時,都讓嬴政恨不得把她關在咸陽宮裡一輩子。

  明夷「……」

  不!

  她千辛萬苦帶回來的美……人才不是為了給嬴政殺的!

  「陛下~」明夷一把抱過嬴政,靠在他懷裡柔情款款的說道「……別人暫且不提,那高漸離築聲天下無雙,人又風儀俊雅,好不容易被我千心萬苦帶回秦國,陛下可否饒他一命。」

  嬴政「……」

  嬴政沒有立刻說話,目光淡然的看向了西邊。

  整個秦國手藝最為高超的工匠都在咸陽的西邊,日夜不停的打造各種機關或是精美器物,魯班家子弟也常常出入那裡。

  之前的那個百里風,這些天就一直在那邊流連。

  見嬴政不說話,明夷又一次柔聲呼喚道「陛下?」

  「既然愛妻你都如此說了……」

  明夷唇角微微揚起。

  「……朕明日就下令逮捕高漸離入大牢,擇日處死!」

  明夷的微笑瞬間僵硬了,「趙政你什麼意思!」

  她剛剛求完情,就立刻決定要把高漸離殺了。

  嬴政滿臉冷酷無情,淡然說道「前有子陽,後有百里風,現在又來一個高漸離,朕豈能再縱容下去!」

  「我和子陽只是友人而已,至於后兩個人,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明夷怒道。

  「別以為朕不知曉,那子陽想過要娶你為妻。」嬴政指責道。

  他得知此事時,還想過要不要問罪子陽。

  就姬明夷這樣,也好意思給他寫「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我不是拒絕了,此事先暫且不提,這又關高漸離何事,陛下你就要殺了他。」明夷說道。

  「他刺殺朕,按照律法,理當問罪處死。」嬴政說道。

  「是陛下你先殺了他好友,又滿天下通緝他,還熏瞎他的眼睛在先啊,況且現在此事還未曾發生。」明夷無奈說道。

  然而嬴政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哪裡不對。

  高漸離是燕丹的刺客,又是荊軻的好友,當初饒他一命,只是熏瞎了眼睛讓他彈奏而已,已是恩德之舉,可這人卻不知悔改,竟然還敢妄圖刺殺,實在是死不足惜。

  「即便現在沒有刺殺,以後也會。」嬴政說道。

  「以後亦不會。」明夷說道。

  來秦國的一路上,她就已經想好要怎麼做,絕對不會讓荊軻和那些人再有機會刺殺。

  荊軻刺秦,固然是流傳千古的大場面,但除了腦海中的記憶以外,明夷實在不想在現實中親眼見到這一幕。

  能把嬴政逼到繞柱負劍的地步上,實在太危險了。

  「會。」嬴政說道。

  「不會。」明夷說道。

  「既然如此,明夷與朕來定一個賭約如何?」嬴政挑眉說道。

  「什麼賭約?」明夷問道。

  「就賭荊軻此番是否會再來刺殺寡人。」嬴政說道。

  「應當不至於如此。」明夷皺著眉頭說道。

  這次被委託了任務的人是她,又不是荊軻,他只是擔當一個類似秦舞陽般的副手而已,如果連她都罷工不幹,和秦王狼狽為奸的在一起了,荊軻怎麼可能自不量力的獨自一人上。

  趕緊回燕國向燕丹稟報才是正經。

  想到這裡,明夷抬頭說道「賭了。」

  **著上身的青年唇角微微一勾,伸出一隻手與她擊掌。

  「啪!」

  清脆的擊掌聲落下。

  因為看到秦王終於寵幸了女子,而一臉震驚的宦官宮女送來了合適的衣裙。

  明夷讓他們退下以後,撿起一件雪白的裡衣,打算對著等身高的銅鏡穿上。

  明夷一邊穿衣服,一邊頭也不回的問道「為何他們看我的眼神如此古怪?」

  「因為朕從十三歲登基到如今,後宮都空置無人,所以現在流言紛紛,都以為朕有難言之疾……」嬴政說著走到了她身後,「……這種事情又不便於大張天下的聲明,所以這都是你之過,你若是當初別離開秦國,安心被封為王后,朕也不至於遭受如此多的非議。」

  「我又沒提著劍攔在陛下身前,讓你不要寵行別的女子。」明夷愉悅說道。

  為了別的女子,提著劍攔在他面前……嬴政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還很想見到這一幕。

  雙手抱緊少女的腰肢,嬴政在她耳邊平靜說道「朕若是真的如此做了,你會如何?」

  明夷給自己綁腰帶的動作一頓。

  會如何?

  如果真那樣,就看情況解決,如果還沒有被封為王后,可以脫離秦國朝堂,那就遠遠離開,如果那時候木已成舟,已經被封了王后,那也不過是決裂以後搬到別的行宮居住,此生再也不見而已。

  昏黃的銅鏡里,眉目精緻的美人唇角微彎,露出一個弧度溫和的假笑。

  「大抵……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明夷說道。

  嬴政沉默一瞬。

  「……嘶,陛下你別解我腰帶。」明夷說道。

  「天色尚早。」嬴政氣定神閑說道。

  ……

  等明夷離開咸陽宮,想要去驛館再去找荊軻時,已經到了夜晚。

  此時的燕國驛館里,因為姬明夷臨走時的神來一筆,所有人的心頭都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幾個少數知道此次刺殺秦王計劃的人,團團圍坐在一起。

  「我在他們馬車走後跟蹤而去,見那馬車直接駛入了咸陽宮中,這可如何是好!」秦舞陽心煩意亂的說道。

  高漸離同樣神色肅殺,「姬明夷恐怕不可再信任,荊軻,你以為如何?」

  「既然如此,看秦王是否願意傳召我等,再做決斷。」荊軻說道。

  如果秦王不在傳喚燕國使團,那就證明他當真已經知道刺殺秦王的計劃,到那時就應當立刻逃回燕國。

  燕國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地位,眾人說了兩句,就再也說不下去。

  氣氛凝澀。

  所有人都在心裡把姬明夷大罵了無數遍。

  就在這時,明夷旁若無人回到燕國驛館,循著聲音來到了這間房間,然後一手推開大門,從容的也坐在了竹席上。

  荊軻的手控制不住的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你還敢回來!」荊軻冷笑著說道。

  明夷笑了笑,「現在的燕國驛館外面,有至少二十個身手高明的侍衛在等我離開,你若對我動手,恐怕活不過今夜。」

  這些人都是嬴政派來的。

  明夷說過自己不需要,以如今她的身手而言,除非是與蓋聶或與魯句踐對戰,否則絕不會輸,就算荊軻、秦舞陽再加上其他人一起想對她動手,也必然能全身而退。

  但嬴政只當聽不見,讓她如果不帶著侍衛一起去,就別想離開咸陽宮。

  荊軻按下了想要破口大罵的秦舞陽,對著明夷冷冷說道「你想要如何?」

  事已至此,燕國人都已經看出來,姬明夷徹頭徹尾就是秦國的人!

  可憐燕王丹識人不明,居然選了她當做刺殺秦王的刺客!

  「諸位何必對我冷臉,試想古往今來,但凡弒君之人無一不得好死,難道你們還當真想要刺殺秦王不成?」明夷說道。

  「我等淪落至此,還不都是因為你害得!」秦舞陽冷笑著說道。

  他們之所以被上這個必死的任務,不都是因為姬明夷向燕丹推薦!

  「燕王因為先前被秦王苛待,怨恨深重,即便沒有我之舉薦,也必然會找上諸位。」明夷真心實意的說道。

  沒有人說話。

  荊軻與秦舞陽等人根本不聽這套說辭,只覺得這是推託之語。

  見他們這樣,明夷悠悠然嘆了一口氣。

  「刺殺之事,我未曾告訴秦王,今夜前來此處,也只是告訴荊軻大俠,我已經放棄刺秦之事,古往今來弒君之人都無好下場,何必白白丟了性命。」明夷說道。

  高漸離忍無可忍,怒道「無恥!你深受燕王恩德,去行如此忘恩負義之事,如此小人行徑,我不屑與你為伍!」

  明夷無所謂的笑了笑,「燕丹給我的恩德,我已然用刺殺燕王償還了,如今隨先生怎麼說,我言盡於此,至於諸位,還是儘早回燕國為妙。」

  說完后,明夷扭頭離開。

  站在街道上,看著晴朗的夜空,明夷滿意的點了點頭。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在巨大的暴露風險下,荊軻是絕不可能再選擇刺殺秦王了!

  這個賭約,她是贏定了。

  身後的驛館里又跑過來一個人。

  張良氣喘吁吁的在明夷身邊停下腳步,說道「姝女要走,可否帶上我?」

  「……是張良啊。」明夷說道。

  低頭看這小小男童,明夷發現自己險些忘了張良,將他拋之腦後。

  「不管你要去往何處,一定要帶上我……」張良喘著氣說道「……我是你帶來的,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何事,但你同那些燕國使者決裂,他們必然不會放過我。姝女辛苦將我帶來咸陽,想必也不願意看到我夭折在他們手上!」

  說的有道理。

  但將張良帶到咸陽宮去也不大合適,嬴政肯定再見到他的下一秒,就毫不猶豫把人拖出去處死。

  博浪沙刺殺的仇,嬴政絕對忘不了。

  在張良的忐忑不安的眼神下,明夷思考了一陣,然後將他帶上馬車。

  「先不回咸陽宮,去上卿甘羅之處。」明夷對車廂外的馬夫吩咐道。

  甘羅是神童,張良也是神童。

  兩個人年齡又相近,他們居住在一起,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馬車一路疾馳到了甘羅的府上。

  雖然在大晚上的被打擾到,但為了不得罪未來的王后,甘羅還是對她的到來表示了熱情歡迎、蓬蓽生輝。

  明夷將張良推給甘羅,表示需要他照料一陣。

  燈光下,聽到自己要在這裡居住以後,張良立刻揚起圓臉大眼,對於少年乖巧一笑,看起來極其天真可愛。

  明夷「……」

  一直想有個弟弟的甘羅感覺自己受到了會心一擊,立刻拍胸脯保證會將人照料好。

  將人安頓在寢室中以後,甘羅說道「說來,還要感謝姝女之前命令工匠提取的那種奇葯,才保證我一條性命。」

  「此話怎講?」明夷奇道。

  想起當時的生死一線,甘羅心有餘悸的說道「我被封為上卿不久以後,就因為出行時所帶人手不夠,而被路邊賊人所砍傷。當時是炎炎夏日,我不久后便風毒入侵,終日高燒不退,就連傷口也久久不能癒合,若非是以酒精每日擦拭,使得傷口不在惡化,我恐怕要年少早夭了。」

  歷史上的甘羅,在十二歲便以功封上卿以後,之後就再無記載,據推測,是極有可能年紀輕輕病死了。

  以他的才華,如果還活著,必然是不遜於李斯、張良一般的人物。

  明夷微笑開來,真心實意的說道「那便好,還望你今後保重身體。」

  為了那個賭約,秦王也選擇了在朝會上召見荊軻等燕國使者。

  朝堂之上,這次在燕國受盡磨難的張唐面色蒼白如雪,對秦王感激不盡的三拜九叩,之後就官復原職的站在了臣子的隊列里。

  寬廣的大殿里,荊軻按照禮法對秦王俯身而拜。

  「平身。」上方一個冷淡低沉的聲音說道。

  荊軻站起身,向上方王位上的秦王趙政看去,緊接著呆住了。

  眉目俊美、氣魄天成,舉手投足威嚴至極,這張臉,這張臉他已經見過一次!那時他還為秦王近臣的氣度而驚!

  那日的「蒙恬」竟然就是秦王!

  如此刺殺的大好良機,竟然被錯過了!

  周圍站立的秦國臣子都為燕國使者的不言不語而小聲議論起來,說其無禮。

  「我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威儀,故而失禮,還望陛下恕罪。」荊軻連忙說道。

  把秦王稱之為天子,這是一種委婉的討好。

  「無妨。」秦王平靜說道。

  荊軻開始抑揚頓挫的說起了文書上的辭令。

  簡單來說,就是燕國意欲與秦國交好,為了表示這次交好的誠意,燕王不僅命令他們這些臣下奉送張唐回國,並且帶來大量金銀珠寶,全部獻與秦王。

  「既然如此,便呈上一觀。」秦王也很給面子的說道。

  拍掌聲響起,秦舞陽帶著兩列燕國侍從抬著眾多寶物而來。

  珍珠、美玉、象牙、寶石、金銀……還有燕國特產的各種珍稀皮毛、獸角、蠍角、白金、燕石……

  眾多零零種種的寶物被侍從抬在手中,其中甚至還有一塊極大的、可以在夜間發光的玉璧。由此可見,這次燕王的誠意確實不小。

  嬴政對那些寶物視若無睹,對荊軻平靜說道「燕使上前,一一與朕講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躲在屏風后聽著的明夷瞬間蹙眉,做好了隨時拔劍出去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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