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不,我不是……」屈淵喃喃說道。

  「說到底,是因為師傅對你太好了,到頭來你竟然認為他對你好是天經地義。」明夷平靜說道。

  就像不知何處而來的力量狠狠捏緊了心臟,屈淵心中驟然一痛,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

  「閉嘴,我何時輪得到你來評判!」屈淵脫口而出道。

  「你是什麼樣的人,已然與我無關……」明夷將長劍收回,插入了腰間的劍鞘,「……來此之前,師傅說若是我遇到你,就讓我給你帶句話。」

  明夷望著坐在樹下的少年,眼中有一絲憐憫。

  「你無需再回去找他,從今以後遊歷天下時,也不得再以蓋聶弟子之名自稱。」明夷說道,聲線平穩沒有起伏。

  寂靜。

  有那麼幾秒,屈淵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也沒有意識到話中含義。

  「不可能!師傅不會如此待我!此番是我錯了,我願意向師傅負荊請罪……」屈淵嘶啞著聲音喊道。

  「你若不信,可以親自去向師傅求證。」明夷淡淡說道。

  說完后,明夷再也沒管身後的屈淵再會有怎樣的反應,轉身向遠方走去。

  在這場判斷中,遠在齊國都城的的墨家巨子為了追殺本門叛徒,也派遣了劍客來即墨,但這些墨家家弟子因為人多而落後一步,等到天亮時,才趕到了山谷。

  夜雨將山谷澆的的泥濘一片,之前因為山中大火而被燒到枯黑炭化的樹枝散落在泥土裡。

  荒涼寂靜。

  一夜酣戰後,在被一顆燃燒到一半的大樹枯木下,黑衣劍客獨自站在原地默默擦劍,純鈞劍如雪一般的劍光倒映出蓋聶半邊臉龐。

  近百把長劍失去了主人,斜斜插在蓋聶身體前方的地上。

  這是他勝利的證明。

  不遠處,近百參加了叛亂的墨家弟子被圍堵在山谷當中,他們目光絕望,坐在地上等待著師門的判決。

  這些墨家弟子的手筋已經全部都被挑斷,若沒有良醫醫治,恐怕此生都再拿不起劍用不了力。

  沒有人再試圖偷襲或逃跑,蓋聶已經用實力打碎了他們作為劍客的自信。

  墨家弟子趕到后,幾乎不敢相信見到的這一切。

  到來之前,他們還在擔憂蓋聶大俠以少對多,是否會被打敗,到來之後,他們發現自己的擔憂都不過是杞人憂天而已。

  以一當百!這百人不是那些尋常庶民,而是經過墨家多年精心培訓的劍客!

  只此一戰,足以證明蓋聶的劍法天下第一。

  「早就聽越女劍足以以一當百,今日得以一見蓋聶大俠出手,我等幸甚至哉。」一個墨家弟子吹捧道。

  其餘墨家弟子紛紛附和,一時間,讚歎溢美之詞不絕於耳。

  處在眾星拱月的中央,蓋聶冷淡的閉上眼睛,靠在樹榦上默然不語。

  不遠處,明夷騎著馬跑來。

  見她已經回來,蓋聶說道「回程。」

  蓋聶將手中的純鈞劍收好,掏出竹哨招來了自己的千里馬,緊接著翻身而上。

  「也許屈淵還想見師傅一面。」明夷說道。

  蓋聶的臉色蕭索寡淡,淡淡說道「無話可說,不需再見。」

  叛亂結束,沒有對齊國造成太大的動蕩。

  經此一役后,尉繚已經與齊國丞相后勝形成了堅不可摧、狼狽為奸、互通款曲的堅固同盟。

  想必在未來的時光里,后勝會被牢牢的捆綁在秦國這艘大船上,給自己的國家暗中拆牆揭瓦。

  順利並且超常發揮了此行來齊國的任務,尉繚春風得意至極,並且開始再一次上門拜訪明夷,想要說動她一同回秦國。

  明夷十動然拒,然後想起了一個人——百里風。

  叛亂很幸運的沒有波及臨淄,百里風待在稷下學宮裡毫髮無傷。

  他還想繼續混在墨家弟子里學習關於墨家的機關術和其他的知識,墨家巨子鄧陵君已經開始賞識他,想要重點培養。

  明夷就在此時找上門來,建議百里風跟著秦國使者一起再去秦國。

  百里風為此感到了很為難。

  「但我好不容易才混進墨家當中,還沒有學完。」百里風委婉拒絕道。

  「你若是去了秦國,不出一二年,我必定說服秦王給你建造學宮。」明夷承諾道。

  百里風淡然看著她,目光平靜無波,絲毫不為所動。

  這只是口頭支票而已,誰知道能不能實現,休想靠著幾句話讓他放棄已經打入內部的墨家。

  見他這樣,明夷略一思考,又加了一句話。

  「你可聽聞過秦國這幾年流傳出來的酒精?」明夷問道。

  百里風身體動了動,明顯起了興趣。

  「據傳此葯神奇至極,塗在傷口上可以防止流膿疫病,可惜秦國對此物嚴防死守,擅長製藥的工匠通通被禁口禁足,令製作方法不得外傳。我想買一點來研究,可惜酒精此物價比千金,流傳至齊國時,更是被權貴壟斷。」百里風扼腕嘆息道。

  明夷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以娓娓道來的口氣吹捧道「豈止,據說秦國這兩年更有製紙印刷之術通行,竹紙筆墨潔白輕便,比起竹簡不知高出多少,印刷之術通行,更是使典籍流傳不必逐字逐句的刻寫。秦國太醫令一名年輕醫者又發現人體之血的至理變化,原來人血可以互相流通,若有人重傷失血不治,即可抽同類之血輸入體內!幾年前,秦王還命令商人同時西域,據傳帶回來的眾多奇異之物,具是我華夏之地從所未見!」

  烏氏倮有沒有從西域帶回來物種不重要,先說出口忽悠了再說!

  「雖說秦國少了稷下學宮墨家的這眾多機關之術,但這種種奇異事物,難道你就不想親眼見證一番?」明夷溫和的引誘道。

  百里風的心理防線搖搖欲墜。

  「但……但即便如此,這些都是秦國的不傳之秘,秦王又豈能讓我見到。」百里風猶豫著說道。

  明夷的笑容越加溫和,「君有大才,又豈能為這些機關之術奔波勞累一生,自然應當則一國而棲之,然後以一國之力收羅這天下至理,再潛心研究!如今秦國使者剛好在齊國,如此大好良機,失不再來,你可要想清楚了。」

  「但這墨家機關之術同樣……」

  「我又不打算揭穿你的身份,你去往秦國幾年以後,若是到時再想來齊國稷下學宮混入墨家,也未嘗不可。」明夷果斷說道。

  「此事,重大你給我幾天時間考慮。」百里風最終說道。

  幾天之後,百里風決定去秦國。

  看著這被塞入使團車隊的陌生青年,尉繚一貫成竹在胸的表情終於變了,看向明夷的眼神複雜至極。

  那一瞬間,尉繚的心情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的清。

  尉繚看看青年,再回頭看看姬明夷,最後清清嗓子,開口說道「姝女,你……」

  當真要帶個陌生男子回秦國給秦王看?

  「我有幾句話拜託國尉大人轉告陛下。」明夷說道。

  「但講無妨。」尉繚說道。

  「百里風有大才,將來對我及有用處,還望陛下錦衣玉食而待,若他想去工匠作坊一觀酒精、造紙印刷之術,又或是去找太醫令的子陽切出辨血之法,還望陛下應允。」明夷立刻殷切的說道。

  尉繚「……」

  尉繚說道「我必定原話帶到。」

  明夷於是心滿意足的離開。

  蓋聶不想再在齊國待下去,打算去魏國舊地找師弟,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忙,於是和明夷打了一個招呼后就打算離開。

  離開的前一天,蓋聶和她一起散步在臨淄郊外。

  「因為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想重蹈覆轍,因此偏心屈淵而冷落你,可兜兜轉轉到頭來,卻反倒因此而重蹈覆轍。屈淵因為我的縱容而性情變得與建平君相似,你因為我的冷待而選擇在年少時獨自離開闖蕩……」蓋聶平靜的聲音緩緩流淌,「……造成今日局面,說到底,這都是我之過。」

  蓋聶垂下眼眸,看向少女一向波瀾無驚的容顏。

  「當年之事,我興許欠你一句抱歉。」蓋聶遲疑著說道。

  那些若有若無的冷遇和不喜。

  「沒有,師傅對我而言只有恩情,若無您,我早已不知流落夭折在何方。」明夷說道。

  這裡是郊外一條小道上,兩側都是金黃色的農田。

  包著頭巾的婦女在田野中撿著剩餘的麥穗,路邊打魚歸來的漁人用肩膀扛著一扁擔的貨物走過,遠方的城中有若有若無的商販喧囂吆喝聲。

  一派安居樂業的好風光。

  有微風吹過,明夷坦然自若的望著師傅揚眉一笑,於是蓋聶沉默片刻,也笑了。

  數月之後,秦國咸陽。

  出使齊國的尉繚圓滿完成任務,緊接著就被秦王傳召到了寢宮當中。

  看著他的背影,朝野上下都估摸著這位國尉大人此刻必定春風得意,以後也會如同上一次出使趙國,回來后受到秦王嘉獎的甘羅一樣,受到秦王的青眼。

  ……

  剛一走入宮殿中,尉繚立刻撩袍而跪拜在地。

  嬴政腳步緩緩停在了他的身前,從尉繚這個角度看,只能看到秦王綉了赤紅色祥雲紋的玄黑色袍角。

  「人在何處?」嬴政沉聲問道。

  「王后說想要在去往燕國一觀。」尉繚緊張的說道。

  「書信?」嬴政說道。

  「並無。」尉繚說道,頭越發低垂。

  「那姬明夷可有其他囑託?」嬴政問道,語氣愈發沉冷和平靜。

  「王、王后讓我帶了一名叫百里風的青年回咸陽,說將來對她極有用處,求陛下以錦衣玉食待那青年,如果他還想做些什麼,比如一觀製造酒精之術,也求陛下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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