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明夷去了邯鄲城郊外的茅草屋找徐夫人。

  幾年過去,這幾棟茅草屋越發破破爛爛,屋頂蓋著的茅草都已經倒了大半,只有那打鐵爐里依舊燃燒著熊熊烈焰。

  徐夫人正低頭打磨一柄匕首,抬頭見到明夷,仔細思索了幾秒才想起她是誰。

  「原來是你,蓋聶的女徒弟。」徐夫人說道。

  明夷微笑拱手,「許久不見,願徐君安好。」

  「來找我做何事?打劍?」徐夫人問道。

  「不是。」明夷說道,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向他解釋了自己這些年裡,並沒有聽說過那個名叫百里風的機關師。

  「此事並不急,有他消息最好,無也就順應天意罷了。」徐夫人豁達的說道。

  「齊國諸子百家齊聚,我將要去往一觀,若有那位百里風的消息,必定向您傳信。」明夷向他承諾道。

  徐夫人想了想,將手中的鐵鎚扔到一旁,說道「你這幾年裡可見過蓋聶?」

  「未曾見過。」明夷說道。

  「正好蓋聶也在齊國,你去了后,他知曉你的近況,也就不必擔憂了。」徐夫人輕鬆地說道。

  嗯?

  明夷稍稍一愣,問道「此話怎講?」

  「你當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蓋聶哪裡能當真放下心來,這些年也去往秦國幾次打探消息,只是要麼去了以後你在雍地、要麼你已經不在咸陽,又或是秦國有蝗災瘟疫不宜出行,總是錯過未見。」徐夫人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些事明夷從未知曉,感覺到心中升起一絲暖流。

  又向徐夫人詢問了魯句踐在邯鄲的住所以後,明夷告辭離開。

  不同於不喜歡和權貴來往,在邯鄲城郊外湊活著過日子的徐夫人,魯句踐是在邯鄲城內的豪宅內居住。

  燕趙二國遊俠之風非常鼎盛,權貴也對劍術高明的劍客非常推崇,魯句踐生活很是逍遙,貴人上門拜訪的馬車不絕於行,而尋常人想見這位大俠一面,恐怕連大門都進不了。

  不過蓋聶徒弟的名頭還是非常好用的,明夷遞上拜帖之後,在門房處沒等多久,就有僕人恭敬的邀請她進來,言他家主人魯句踐大俠在廳中等候。

  這座宅邸裝修的很是風雅,沿著花木芳菲、綠蔭濃濃的小道向前行走不遠,就是一間架在小湖上的烏木廳。

  被僕役引領著走到門前,明夷想了想,揚聲說道「在下姬明夷,特來拜見……」

  「碰——」

  華才剛剛說到一半,一塊厚重的正方形木板從門內呼嘯而出,砸翻了門板也去勢不減,直衝面部而來。

  明夷「……」

  明夷微微調轉身體,在側身避過的同一瞬間一腳踢出,哐當一聲將木板踢到一旁。

  那木板凌空划起到拋物線,咕咚一聲落入人工湖裡,沉入幾秒后又緩緩浮起來,明夷這才看清那個木板上面有複雜的陰刻規矩紋,又有紅漆點出的四個圓點。

  這是一個六博棋盤。

  六博棋是如今這個時代相當盛行的一種棋戲,規則是下棋的雙方各有六枚棋子。其中各有一枚相當於王的棋子叫「梟」,另有五枚相當於卒的棋子叫「散」。行棋在刻有曲道的盤局上進行,用投箸的方法決定行棋的步數。

  上到公卿諸侯,下至庶民百姓間,都風靡玩耍六博棋。

  門內傳來了一個男子的罵聲。

  「你這自以為是的畜產,也敢上門前來拜訪我!」

  明夷「……」

  明夷認真思考起了自己以前有沒有和這個魯句踐之間有過節,以及今天是不是並不適合來拜訪。

  「告辭。」

  屋內突然傳出一個簡短有力的男音,緊接著木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深藍色布衣的青年沖了出來。

  見門口還站著個陌生少女,青年出於禮貌的對明夷點頭致意后,就落荒而逃似的快步離開。

  明夷轉頭目送著陌生青年離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的話不是對自己說。

  「這位是誰?」明夷問道。

  「不過是一位上門來拜訪的遊俠。」僕役在旁彎腰說道。

  魯句踐大步走到門口邊上,盯著那藍衣青年快速離去的背影看了看,緊接著嗤笑一聲。

  「嗨,我不過因為棋盤上的小事罵兩句,就這麼一言不發的逃走了,連反駁都不敢,劍術也不好,這人太沒有大丈夫風範!」魯句踐說道。

  明夷謹慎的打量著這個同樣聲名斐然的劍客。

  魯句踐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身材魁梧高壯,五官稱不上英俊,但有種格外英邁大氣的豪爽感。

  罵完之後,魯句踐才看向身邊的男裝少女。

  「你就是蓋聶的那個女徒弟?」魯句踐笑問道。

  「正是。」明夷微笑說道。

  魯句踐眼裡露出了興緻勃勃的光芒,說道「前年我同蓋聶比試了一場,不小心輸給他。現在你來得正好,讓我看看他徒弟的能耐。」

  說著,魯句踐就明夷往後院的練劍場上拖。

  明夷來這裡就是為了討教劍術,毫不反抗的跟著他去了。

  練劍場非常寬廣,一旁的兵器架上擺滿了各種武器,日光明晃晃的照耀下來,讓青銅劍反射出晃目的光。

  魯句踐想先試試這女子的身手,就先拿了把木劍在手中比劃著,向她做了一個進攻的手勢。

  對手都用木劍了,她自然也不能使用真正的武器。

  明夷在兵器架上仔細的挑選了一遍,同樣選中了一把木劍,只是更為重量更為輕巧。

  拋去以前和那些壓根不懂劍術的強盜作戰不算,這還是第一次跟絕頂劍客認真對戰。

  明夷深深呼吸,平復自己略有些緊張的情緒,然後站在了魯句踐對面的練劍場上。

  「選好了?」魯句踐問道。

  「魯大俠請。」明夷說道。

  魯句踐笑了笑,也不客套,下一秒整個人的身體在原地消失不見,如同出弓的利箭般迎面而來,手中的木劍對準脖子凌空落下!

  這一切簡直快到無法言說,哪怕明夷一直在暗暗警惕魯句踐的動作,也忍不住心頭一驚。

  千鈞一髮之際,明夷用手中木劍隔擋住了對方劍身,又向下強行帶偏了對方木劍的去勢,才不至於被一招KO。

  下一秒!

  明夷輕巧的向後退了一步,同時彎腰抬劍,劍尖直刺對方心口。

  ……

  練劍場上,兩道人影一者大開大合剛猛如雷,一者輕盈快速飄逸如羽,彼此過招將越來越快,一個彈指間身影就已變換方位數次!

  半個時辰后,明夷感覺自己越來越力竭,手中的招數也開始軟弱出錯起來,終於在一個錯誤后被木劍直刺心臟。

  明夷微微喘息,將手中的劍扔在地板上,說道「魯大俠劍術高明,實在令我欽佩。」

  魯句踐很受用這蓋聶徒弟的吹捧,立刻也不吝惜自己的誇讚。

  「你這個年紀也算不錯了,至少比白日那個只懂逃跑的荊軻好。」魯句踐笑著說道。

  「荊軻。」明夷奇道。

  「就是白日那藍衣青年,他之前也上門拜訪,向我討教劍術……」魯句踐回憶了一下那荊軻的身手,抱怨的說道「……那遊俠的劍術並不如你,而且性情實在膽小,今天一同下六博棋,我要照趙國的規矩來,他卻非要按照齊國的來,最後我一怒之下罵了幾句,他居然就這麼默不作聲的跑了,實在不是大丈夫作為!」

  「也許那荊軻也許並非性情膽小,只是不願多生事端而已。」明夷溫和的說道。

  能冒著生命危險去刺殺秦始皇,膽子絕對小不了。

  「不說這個了,難得有(能看入眼中的)劍客同我切磋指教劍術,你不如在我府上住段時日?」魯句踐說道。

  「固所願也,望魯大俠多多指教。」明夷欣然說道。

  秦國,咸陽宮。

  一身玄黑色華服的秦王坐於席上,劍眉如墨、目光深邃冷淡,側臉如同被精心打磨的塑像般俊朗完美。

  他的手中,一卷卷奏章不需瀏覽幾秒,便已將內容熟記於心,手中沾染了墨水的筆觸飛揚,就已經將批示寫於紙上,好似這軍政農商、水利民生複雜至極的秦國政務簡單的如同路邊朗朗上口的歌謠一般。

  自從趙高死後,被新調來的貼身宦官謹慎站在秦王身側的角落裡,不敢發出一絲雜音。

  畢竟咸陽宮中誰不知曉,秦王趙政的性情威嚴冷淡,要求臣工時更是一絲不苟、有錯即罰。

  宦官心中知曉,服侍於秦王此等人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憂,那不知犯了何錯的趙高和囚禁在雍地的趙姬太后,便已經是前車之鑒了。

  朝堂後宮,包括華陽太后在內,無一人敢在秦王面前放肆。

  不,或許是有一人的。

  那姬姓少女不論再怎樣出格放肆,陛下也總是寬恕於她。

  門外走來一個侍者,將快馬加鞭、日夜不停送來的密報呈在秦王面前。

  宦官驚訝的看到一向不苟言笑、冷淡平靜的秦王突然唇角微揚,將批閱到一半的奏章放置一旁,緊接著親自起身拿過密報,低頭拆信起來。

  ——詢問甘羅前去是否是秦王吩咐?

  ——詢問這幾月里秦王可有納女子入後宮?

  ——讓甘羅帶信予秦王。

  潔白的竹紙上墨字飛揚,嬴政一行行看過去,心情也隨之愉悅。

  看,雖然走時毫不留戀,但姬明夷這女子終究是心口不一。

  帶回來一封簡訊嗎?

  嬴政放下信紙,手伸入之前放密報的牛皮包中,摸索出一張紙張。

  這紙張不過半個巴掌大小,摺疊以後更是只有一點點大,和旁邊寫滿字跡的三張大紙比起來,更加對比鮮明地顯出了渺小。

  這紙張也太小了,根本寫不了幾句話,嬴政不滿的想到。

  嬴政仔細拆開信紙,看到上面的內容后,隨即眉頭微蹙,陷入了沉思。

  紙張上面,姬明夷只敷衍的寫了一句話。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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