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明夷的第一反應是嬴政來了,不過溫泉宮殿的門口有宮女守候,她倒不擔心誤闖進來這種烏龍事件。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知為何停頓片刻后,才緊接著重新響起來,又漸漸遠去。

  不遠處的衣架上掛著衣服,離溫泉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因為注重**,明夷沒有讓人跟著進來,諾大的溫泉宮殿,只有自己一個人泡在水池裡,在走過去簡單擦乾淨身上的水以後,明夷換上了潔白寢衣后就想要離開。

  推開殿門后,等待的宮女紛紛俯身行禮。

  「方才是誰走過去了?」明夷問道。

  「是陛下來此泡湯泉。」宮女說道。

  果然是嬴政。

  驪山的溫泉有大大小小數十處,宮殿建造時,就按照其位置劃分在了不同宮室里,贏政去的那處,自然是最為華麗的溫泉,位於主殿之中。

  明夷要回到自己的寢室,需要往前走一截,再拐彎走進長廊,剛巧要路過主殿的殿門。

  沒想到走到一半,明夷就聽到了一段關於自己的八卦。

  「卉,你說陛下如此寵愛那女子,為何不給她個封號?」

  「我也不知道。」

  「依我愚見,恐怕陛下根本沒有對那女子上心,不過是覺得新鮮有趣,所以養在身邊幾日而已,就像趙姬太后在雍地養嫪毐那男寵似的。」

  「可不是,若是當真喜歡,怎麼連個少使得封號也不給。」

  ……

  明夷聽出這是那幾個嬴政貼身服侍的宮女聲音。

  其實這些宮女說話的聲音已經很小了,稱之細若蚊吶也不為過,但練習內力的人耳聰目明,十幾米內一片落葉的聲音也能聽到,明夷因此聽的清清楚楚。

  明夷頗有興緻的聽著,正心想原來自己在她們眼裡是這麼個形象,宮殿門口就忽然開了。

  黑髮白衣、額前烏髮上還帶著水滴的秦王漠然走出。

  「陛下。」幾個宮女連忙跪地說道,神色微微慌亂。

  嬴政沒有看她們,只是一手指著腳邊,對趙高平靜吩咐道「拖下去依照宮規懲處,另換新人來。」

  趙高連忙應諾。

  幾個宮女還想求饒,哭喊聲剛一出現,就得到了嬴政一個不耐的眼神,宦官們立刻衝上去,一邊捂著她們的嘴巴一邊拖走。

  做完這一切后,嬴政才將目光移向了前方走廊的拐角處。

  「出來。」贏政平靜的說道。

  站在走廊邊角的明夷低頭一看,看到自己雖然沒有身體露出,但是有一點影子出現在了拐彎處。

  明夷拖著曳地的裙擺慢慢走出。

  贏政的呼吸微微一屏,轉瞬又恢復正常。

  不同於之前介乎在稚女和少女之間的樣子,十五六歲的少女已經徹底綻放出光華,五官容顏清麗精緻,柔軟的白色寢衣下,是用一條手掌寬的黑色腰帶勒出腰肢。

  再向上看,越過起伏曲線,是領口脖子處還帶著霧氣濕意的皎白肌膚。

  贏政又想起了那個夢境,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以後,驀然冷下臉來。

  簡直鬼使神差。

  「你為何躲在那裡?還穿成這樣?」贏政冰冷的開口道。

  秦王有著顯而易見的不悅。

  這怒氣來的莫名其妙,讓明夷有些摸不著頭腦。

  「沒有躲避,泡完溫泉后剛好路過。」明夷平靜說道。

  還順便聽了幾句關於自己的八卦。

  「至於衣服……」明夷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

  雖然包的嚴嚴實實,但也畢竟是寢衣,以這個時代來講,本身就很有某些方面的暗示了。

  大半夜穿成這樣,又站在他泡溫泉的宮殿門口附近,確實容易讓贏政想歪。

  停頓幾秒后,明夷慢條斯理的反駁道「……陛下可千萬不要多想,衣服是宮女準備的,又豈能怪我?況且陛下現在不也只穿了一身寢衣。」

  明夷身後跟的宮女早已被剛才秦王說處罰就處罰,絲毫不念及那幾個女子已經服侍了幾年的情分嚇著了,立馬跪下來叩首認錯。

  其實這真不怪宮女,眾人都默認她是秦王未曾封號的妃嬪,就沒有多加留意細節,只是按照以前先任秦王帶領妃嬪來泡溫泉時的流程處理而已。

  明夷見不慣她們這樣膽怯不安,揮手讓宮女起來。

  善於察言觀色的趙高立刻吩咐宮女取來一領狐裘,給姬明夷披在身上。

  說完以後,明夷就等著嬴政嘲笑或者反駁自己。

  出乎意料,嬴政什麼話也沒有說,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默然幾秒之後,轉身就走。

  明夷愣了愣,她想不明白嬴政為什麼會突然不悅,不悅之後又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找茬下去,只能將此歸咎於秦王的喜怒無常。

  回到行宮寢殿的嬴政坐在床榻一側,垂眸若有所思。

  天色已晚,緊急調來服侍的宮女走進來整理床榻,以便於秦王片刻后入睡。

  整理到一半,宮女的手臂卻突然被秦王拉住,她驚訝的抬頭向上看,見到秦王黑如點漆的眼睛正凝望著自己。

  「你叫什麼名字?」贏政問道。

  「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的那個蔓草。」宮女緊張的說道。

  「好名字。」贏政隨口說道,手順勢攬在了宮女的腰上解開腰帶。

  沒有人會拒絕秦王。

  宮女一動不動,羞怯地垂下眼睛。

  贏政順勢將人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隨後俯下身去。

  宮女柔順的閉上了眼睛等待。

  幾秒之後,突然感到意興闌珊的嬴政重新坐起來。

  這宮女木然的就像偃師手中木偶,就不能生動活泛一點!

  「你退下去,不必再來了。」贏政淡淡說道。

  「陛下……可是我何處惹了陛下不快?」宮女欲言又止的呼喚道。

  那雙漂亮的眼睛泫然欲泣,奈何秦王心冷如鐵,無視不說,還有點不耐煩。

  宮女最終抱著自己的衣服退下了。

  房門外,趙高看那宮女捧著衣服如泣如訴的退出,幾步追上去低聲問是怎麼回事?

  「陛下原想寵幸我,可不知為何又放棄了。」宮女低聲說道。

  趙高「……」

  趙高面有菜色。

  秦王陛下癥狀竟然如此嚴重,連寵幸還沒開始就「不行」了。

  要不要弄些鹿血、人蔘之流摻在膳食里補補……

  第二天天色才蒙蒙亮,明夷就被叫醒了。

  「陛下請姝女前去騎馬同游驪山。」門外侍從畢恭畢敬說道。

  明夷打了個哈欠,胡亂點頭說道「我知曉了,這就去。」

  等她穿好衣服出去時,發現行宮門口的嬴政早已騎在馬上整裝待發,身後跟隨著蒙恬和近百人宮中侍衛。

  看到姬明夷走來翻身上馬,贏政這才說道「出發。」

  驪山破曉清晨時的山間霧氣很美,蒼黛色的崇山峻岭間霧氣瀰漫,一切都若隱若現,恍若筆鋒千轉的水墨畫。

  蒼黛屹綉,晚照回光。

  如果眼前這一幕當真是繪畫而出,足以流傳千古。

  任誰看到這樣的美景如畫,心情也會變好。

  明夷懶洋洋的打馬走在山間小徑上,感到心中久違的寧靜安好。

  蒙恬和身邊一名同伴討論著最近的邊關軍防之事,嬴政卻一路都沒有說話,明夷好奇看去,見他心不在焉,不知心裡正思考什麼千秋霸業。

  一直到下午時,騎馬的秦王一行人才慢慢走到西邊山峰上。

  這裡尚且還存有五百多年前,留下來夯土烽火台,高達十餘丈,據說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時,就是在此地。

  「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明夷說道。

  秦王正負手眺望遠方崇山峻岭,聞言淡淡開口道「各地諸侯舉兵趕來都需不同時間,不可能同時聚集在驪山下,焉能有各地諸侯人仰馬翻取樂褒姒之事,不過謠言而已。至於一笑失天下,就更滑稽了,周朝滅亡是因為犬戎攻打又內政不良,與女子無關。」

  「我不過隨口一說而已,人人都愛將亡國的罪孽扣在女色頭上,難得陛下同我一樣,覺得褒姒無辜。」明夷奇道。

  「夏桀商紂周幽那樣的君主,即便終身不近女色,亡國也是遲早之事。」贏政傲慢說道。

  「話也不能如此說,國家滅亡,也與他們的先輩已經將國家糟蹋的奄奄一息有關。」明夷說道。

  夏朝周朝不敢保證,但商紂王還是有些才華的。

  可惜上台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團亂麻,除非是有力挽狂瀾的絕世之才,否則積重難返大部分人上台以後,也只能看著衰弱的國家漸漸滅亡而已。

  贏政突然沉默良久。

  那個在他之後二世而亡的秦王,能在短短三年內葬送大秦帝國,天下六國處處皆反,縱使是那個蠢貨自己之因,是否也與秦朝法制有關?

  「周朝滅亡在秦手中,你可否怨恨?」贏政問道。

  聽嬴政提起這件事,明夷神情罕見地出現幾分倦怠。

  「我該怨恨誰?」明夷懨懨的說道「弱肉強食,天命如此。」

  春秋戰國紛紛擾擾四百年,強國攻打弱國,強大吞噬弱小,這其中沒有無辜者,有的只是生存而已。

  當年周朝攻佔商朝是如此,後來秦國攻打東周也是如此。

  周朝衰落至此,沒有秦國也有其他國家,滅亡只能說天命如此。

  「但你是周赧王的女兒。」贏政說道。

  明夷忍不住用手指按按太陽穴,所以她才一提起當年就心煩意亂。

  「那就以周朝的王姬身份來講……」明夷緩緩說道「……我該怨恨誰?帶兵攻打的呂不韋?但呂不韋已經死了,況且他是奉命行事。下令攻打的秦昭襄王?他也已經埋進土裡了。還是我該怨恨當初攻打的眾多士兵?亦或是當今秦王——陛下你?」

  聽姬明夷講到最後一句話,嬴政臉色瞬間嚴肅起來,微微眯眼盯著她看。

  「……我沒有怨恨陛下,你當年還在趙國水深火熱的活著,與東周滅亡半分關係都沒有。」明夷說道。

  「難得你想的如此開。」贏政懶散說道。

  不知為何,贏政心中輕鬆起來。

  「其實想不開,但我滿心憎恨,卻找不到憎恨之人。」明夷說道。

  「但你我初見時,你就因此將朕打了一頓。」贏政說道。

  「那不是因為周朝滅亡,而是因為我父王。」明夷平靜說道。

  贏政偏頭,若有所思的望著姬明夷。

  少女的神色平靜而冷淡。

  在姬明夷眼裡,國家似乎不是家天下,而是公天下。

  而她找不到怨恨之人,是因其無視了君臣血緣宗族的關係,而將各人獨立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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