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看來想要種植棉花,還是需要當地豪強的幫助。
將黃金拿回來,離開那戶農民家以後,明夷一邊沿著泥濘的土路慢慢走著,一邊想著此刻遠在咸陽的嬴政。
秦始皇登基親政前有三座大山擋在身前——長安君、嫪毐、呂不韋。
如今長安君生死未知,但連續兩次造反,即便活著,也必然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呂不韋這次起兵造反,意圖另立新主,也相當於預定了一個死刑套餐,唯一的問題就是死亡方式是梟首示眾還是五馬分屍。
唯一剩下的嫪毐,如今還躲在太後宮中服侍,沒有來得及得到勢力,有嬴政在,將來也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麼算下來,如今嬴政不過才十幾歲,就已經掌握秦國大權了,比歷史上早了七八年。
真不愧是重生開掛的秦始皇,分分鐘通關新手村。
春日裡,路邊的樹上都已經發出嫩綠枝芽,農人已經揮舞著鋤頭開始耕種土地,田野的野生桑樹間,還有少女挎著籃子採摘桑葉,好用來餵養家中養的蠶蟲。
如果忽略腳下崎嶇難行的泥土地,倒是一副難得風光。
一路重新走回枳縣后,明夷看到縣城的大道上正有一列列男女手被銬靠著,跌跌撞撞的被小吏拉著向前走。
因為數量眾多,而引來道路兩旁無數人觀看。
前往的方向,正是丹砂水銀開採處。
這些人絕對不是以往的隸臣妾,在這個物質還不發達的時代,真正底層人民出生的奴隸無不因為營養不良而身形矮小,不到三十歲就滿面風霜皺紋,膚色黝黑而表情麻木。
而這些人,雖然能看出因為連日的奔波跋涉而氣色不好、傷痕纍纍,但那高大身形和憤怒悲哀的表情,絕不是隸臣妾所能擁有。
明夷手指著這些人,心中默默清點了一下數量,發現這一批至少有幾千人。
明夷向周圍的人拱手問道「敢問諸位,這些是什麼人?又從何而來?」
「是咸陽城中,跟隨呂不韋丞相的門客和官吏。」一個衣服上綉著花紋,看起來還算體面的老人回答道。
明夷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批數量眾多的人,隨口問道「如此多人,至少有千餘戶,莫非秦王將和呂不韋有關的人全部都牽連了?」
這話的用詞不怎麼恭敬,不過在嘈雜的街上,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點小細節。
剛才回答那話的老人見少年清雋秀美,心生好感,便又多說了幾句。
「可不止這些……」老人搖著頭嘆氣說道「……據說足足有三千餘戶人家,都被剝奪了爵位,流放到巴蜀各地,來到我們的枳縣,只不過是其中一部分罷了。」
明夷有心想要多打探一些關於咸陽和嬴政的消息,可惜周圍的人也知道不多,說了幾句之後就沒有新消息了。
關於這件事,明夷回去之後問了寡婦清。
作為一個深謀遠慮的女人,寡婦清不僅僅在乎她財產生意上的事,任何來自咸陽的政治變動,都在她的關注範圍。
因此關於秦王的王令,寡婦清有第一手消息。
這些消息也不是什麼秘密,過段時間也會慢慢傳開,寡婦清就告訴了明夷。
呂不韋和長安君造反,秦王並未波及太多人,只是將一同造反的人全部處死罷了,剩餘平日里依附呂不韋的人,則根據罪行輕重,分別處以鬼薪之刑、或者是剝奪爵位流放。
以秦王以往的行事風格來看,這次的處罰真不算重,甚至讓很多人鬆了一口氣。
然而問題就出在了呂不韋以前搜羅的門客上。
呂不韋效仿六國其他四位公子,大量搜羅和豢養門客,整出一字千金的戲碼,打造言出必行、禮賢下士的好名聲,這些並沒有白白浪費。
在秦王將呂不韋五馬分屍的處死後,為了發泄怒氣,將屍體放在咸陽街頭上給咸陽庶民觀看。
這時就一個門客想要回報丞相恩情,無視了秦王的命令,偷偷從咸陽街頭上把屍體搬走,整出了一個規模還算不錯的陵墓,安葬在洛陽北芒山上。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也就算了。
秦王日理萬機,沒空也不屑跟一個普通門客和死人屍體計較。
然而在呂不韋的墳墓地點傳出去以後……傳出去以後,那些留下一條小命的門客和臣子前仆後繼的去給呂不韋哭喪祭拜,痛哭流涕懷念以往丞相在時的好日子!
呂不韋在世時搜羅了三千門客,倒是一大半都去了,一時間洛陽北芒山的山頂到山腳下,都是一身白衣痛哭流涕的人!
這樣聲勢浩大的祭拜一個秦王下令處死的人,豈不是啪啪啪的打秦王臉。
消息傳到咸陽宮后,秦王下令把所有敢於哭喪的人,如果是六國中人,就逐離秦國,而秦國之前那些逃過了一劫的人,這次沒有逃過,統統剝奪爵位流放到巴蜀之地的各處當苦力。
據說足足牽連了三四千戶有爵位的人家。
明夷想起了甘羅,微微蹙眉問道「呂不韋門客當中,就無人逃過一劫?」
「有兩個人,之前都是呂不韋的門客,一個是名字叫繚的青年,是魏國人,還有一個是名叫甘羅的小童。」寡婦清說道。
放過甘羅不稀奇,但另一個叫做繚的人是誰?
明夷一邊聽著寡婦清講話,一邊半心半意的想著未來有哪個大臣叫做繚。
寡婦清說著露出些諷刺的笑容,靠近了低聲說「……而那個名字叫繚的青年,據說陛下一見他,就荒唐的要封他為國尉高官,那個人卻不願意擔當官職,甚至說他會相面之術,而秦王面相就是刻薄寡恩、虎狼之心,窮困時才會對人謙卑和下,得勢時就會食人……即便如此詆毀,陛下也要繼續請他出任官職,然後這男子又想逃跑,率次逃跑又屢次被抓回來,請他擔當國尉一職,何時秦國的官職竟要請著人做了…………」
這故事聽著真有點耳熟。
國尉?繚?……國尉+繚=尉繚。
明夷終於想起這個人是誰了,他最主要的事迹就是用金錢開路,離間六國君臣,也不知將來趙國疑心李牧,楚國疑心項燕,背後有多少他的影子。
想自己的事情,就沒有分多少心思聽寡婦清講話,只隱約注意到了最後一句。
「……當今秦王肆意妄為,遠遜先王多矣。」
「也未必,我倒覺得當今秦王遠勝秦國歷代先王,他任命繚為國尉,也許是因為此人有大才。」明夷平靜說道。
就像看到一個知識淺薄的人在大放厥詞,寡婦清臉上迅速劃過一絲好笑,不過到底顧及她的面子,沒有直接笑出口。
「你還年輕,才會有此見解。」寡婦清說道。
這件事沒法解釋,因此說不到一塊去。
如果從知曉未來的客觀角度看,那麼嬴政所做的事全部有理可循,並且堪稱運籌帷幄、算無遺策。
但如果從寡婦清或者是其他人的角度看,那麼嬴政繼位沒有多久便爆發兩場叛亂,並且年紀輕輕就暴虐任性、肆意妄為,登基第一年就修建鄭國渠和自己的陵寢這種大工程浪費民力、隨意任命官員……可以稱得上是昏君典範了。
如果是嬴政,想必……
明夷微微一笑,也沒有再出口解釋,轉頭提起了棉花種植的事。
不過是花一兩畝地種一種南方傳來的植物罷了,她有很多田,這不算什麼。
寡婦清當即同意幫忙。
當初發現棉花時,明夷就特意打聽過一些種植要點,並且記在了心裡。
如今正是春日三四月,種植棉花的好時節。
在把那點棉花種子攤在陽光下晾曬三五天以後,明夷就親自看著寡婦清家的佣農將種子一點點播種到土地里,然後再慢慢生根發芽,抽出嫩綠色枝條。
度過一整個夏日,等到初秋九月時節時,棉花成功存活了大半,並且一個個棉鈴都成熟裂開,露出了潔白棉花。
在此期間,負責種植的農民還發現一個意外之喜。
既這些棉花會產出蜜來,琥珀色的花蜜味道甘甜,令人唇齒生津,在這個糖分幾乎只有麥芽糖的時代,這種花蜜具有大價錢。
僅憑這一點,這種陌生植物就已經值得農人種植了。
寡婦清也聽說了,將農人收集的棉花蜜品嘗過後,她問道「你種植棉花,就是為了此物?」
味道甘甜,到也確實值錢。
明夷搖頭說道「花蜜乃是意外之喜,棉花的用處遠不止於此。」
她只是從歷史上知道棉花這種東西很重要而已,又不是專業農民,怎麼可能知道棉花是蜜源性植物。
一直到九月棉花收穫后,明夷將棉花種子全部收集好,又將那些潔白棉花做成一件棉襖,送給了寡婦清。
接到她的禮物,寡婦清拎起那件其貌不揚的厚重衣服左看右看。
「這是冬日禦寒的衣物。」明夷說道。
手中的衣物厚重又臃腫,但不必穿上也能感受到它的保暖效果,寡婦清不確定的問道「這……裡面塞了絨毛?」
以她的見識,這是最合理的判斷了。
明夷拿起一把小刀將布衣劃開,露出裡面潔白的絮狀物,掏出一小團遞給寡婦清看。
「是棉花……」明夷說道「……棉花冬日禦寒不遜於皮毛,遠超過麻布,一畝之地所得棉花,可供數十人之衣。」
一畝地的棉花產量大概只有現代的百來公斤,實在是非常低了,不過省著點做幾十件棉襖也夠了。
「若是棉花廣而種植販賣,豈非……」
寡婦清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她已經瞬間理解了這其中利潤多大,甚至比眼前少女還會明了此物會帶來的震撼!
電光火石間,寡婦清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著要怎樣將此物從她手中買斷,並且廣而傳之。
「若是你願意,我願意以千金買你手中剩餘種子。」寡婦清說道。
明夷面色平靜,輕微的搖了搖頭。
見她不願意,寡婦清話鋒一轉,笑著說道「也是,此種新奇之物,不如你我聯手販賣,假以時日必能積累萬金……」
明夷將一個裝滿種子的布袋遞給寡婦清。
「我叨擾夫人多日,棉花種子就權當報答,不收取報酬,只是有一件事情希望夫人答應我。」明夷平靜的說道。
天降餡餅!
寡婦清更加喜悅,緊緊捏著手中布袋,滿面笑容的道「但講無妨!」
明夷伸手握緊寡婦清的手,雙眼直視她,鄭重說道「棉花用於冬日禦寒,如果流傳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不至於凍死,夫人今日拿去種植販賣,大可以以此而得千萬金,我唯一所求,就是希望您不要認為奇貨可居而藏私。」
原來眼前少女並非不明白棉花價值……
寡婦清微微一怔,緊接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不少,轉變為更加慎重的神情。
「我必定不會!」寡婦清說道。
「那我便先代天下冬日凍死的窮苦人,謝過夫人您了。」明夷拱手,溫和的說道。
寡婦清嘆息一聲,親自將人扶起來。
「怎能當得起,是我應當代替天下飽受苦寒之人謝過你!」寡婦清說道。
怎麼當得起!
比起眼前少女的兼愛之心,她不過是商人逐利而已。
唔,這樣就可以了。
寡婦清意識到棉花的重要性,自然會大量推廣種植,有她遍及六國的商隊,棉花流傳開來只是時間問題。
至於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寡婦清短視到只顧眼前利益,不遵守約定,將棉花控制產量,又炒作成鑽石一樣的高級奢侈品……那自己也完全可以實踐一把劍術武功,將棉花種子重新取出來廣而分發。
手頭上也還留了一些棉花種子以作備用,等將來去楚國的時候,也想辦法散發種植出去好了。
至於一起聯手販賣棉花什麼的,聽著是不錯,但有嬴政這顆定時炸彈在,怎麼敢長期隱姓埋名的在秦國待下去。
如今棉花已經解決,接下來去哪裡……
離開寡婦清的房間后,明夷思考著接下來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