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酒精成功提煉完畢的三日以後,明夷習慣性的想要出宮,卻被趙高阻攔在宮殿外。

  「姬女見諒,只是陛下有令,「酒精」之物既已經製成,便無需再出宮了。」趙高笑眯眯的說道。

  又是嬴政在找事!

  明夷閉上眼睛,用指尖揉著太陽穴來緩解頭痛情緒,幾秒后平靜的說道「我要面見陛下。」

  「這……」

  趙高猶豫著沒有動。

  「我知陛下曾說我無故不得離開偏殿,但陛下未曾說過禁止我見他。」明夷平靜的說道。

  趙高依舊擋在門前沒有推開。

  見他這樣,明夷神色立刻一沉,冷冷說道「我要面見陛下,你不去稟告,還在此做何?」

  考慮到秦王確實對這眼前少女態度特殊,趙高不再猶豫,立刻賠笑著說道「我即刻就去,您勿怪!」

  不多時,趙高重新來到偏殿,帶著比先前還要熱情些許的笑容說道「陛下應允一見。」

  明夷施施然站起來,跟在趙高後面又走向寢宮。

  寢宮的殿堂里,一個臉色微黑、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大氣也不敢喘的垂首站在階下,額頭因為緊張已經流下汗來。

  上方端坐的年少秦王垂眸看著中年男子呈現上的竹簡和關中河流地圖,片刻之後將手中竹簡放下,平靜開口道「此事若成,確實是利國利民。」

  中年男子聽的心頭一喜。

  嬴政揮手招來宦官,開始書寫王令。

  「傳朕諭令——封韓人鄭國為少府少監,令其徵發民夫,引涇水東注北洛水為渠。」嬴政平靜的說道。

  沒想到國君交予的計策會如此輕易被採納和實行,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隨後大喜過望。

  中年男人雙膝一跪,叩地高聲說道「謝陛下恩典。」

  秦王揮手讓他退下離開。

  就在這時,明夷走了進來。

  那中年男子站起來抬頭一看,只見秦王近宦帶領一身著華服的美貌少女走來,還以為是後宮妃嬪之流,微微一點頭后,就立刻趨步向旁退避離開,以示避嫌和恭敬。

  剛踏入宮殿的明夷腳步微微一頓,回憶那句「謝陛下恩典」的口音,看著中年男子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韓國人?」明夷喃喃問道。

  嬴政從坐席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道「韓人鄭國,」

  明夷眼神瞬間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原來是他……來修渠的?」

  「對。」嬴政說道。

  總算來了……

  嬴政負手看那中年文士的背影的目光宛若看一塊金磚,神色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愉悅。

  鄭國——一個每天為了消弱秦國國力而兢兢業業、廢寢忘食,埋頭苦幹、夙興夜寐……最後終於成功以一己之力讓秦國更加強大的姦細!

  在六國拚命抵抗暴秦來犯的路途上,哪怕是最弱小的韓國,也曾經拼盡全力的努力過——比如說由韓王提出、鄭國主持的疲秦之計。

  說來韓國也是可憐倒霉又愚蠢。

  有秦國這種今天搶個上黨郡、明天搶個陽城、後天再搶個負黍、堪比虎狼一樣的鄰居,但凡是個正常人智商的國王都得愁白頭髮。

  已經連續數代韓王都活得膽戰心驚了,生怕一覺醒來就是秦軍來犯、國家滅亡。

  坐以待斃當然不行,但光明正大的撕破臉拚死一搏又沒有勇氣。

  目前在位的韓王安對秦國又怕又恨,於是就想出一個削弱秦國國力的好主意——疲秦之計。

  整個計劃是這樣的——效仿春秋時期的越國忽悠吳國搞大工程,由韓國人裡面超級擅長水利工程的鄭國跳槽去秦國打工,同樣忽悠秦王在關中地區大肆修建水利工程,時間越長工人越多難度越大越好,最好讓整個秦國上下都疲於修渠,將國力消耗的一乾二淨!

  秦國國力消耗乾淨以後,自然就沒有多餘的心力來攻打韓國了!

  這個計策如果不看後來結果的話,單獨一聽真是棒棒噠!

  於是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傷害零點五。

  疲秦之計進行了十年,秦國國力消耗了不少,但收穫更大!

  鄭國花了十年時間打通涇水東注洛水,成功修建了鄭國渠。

  此渠一成,不但灌溉了關中土地四萬餘頃,還成功改善了土壤質量,讓每畝地的收穫都達到了六石四斗的超高產量。

  關中沃野千里,成了不遜於巴蜀之地的糧倉。

  綜上所述,疲秦之計是個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典範。

  滿腔的雄心壯志想要炫耀又無人理解,嬴政想了想,勉為其難地看向姬明夷,修眉俊目一如往常波瀾不驚,漆黑眼睛中卻含蓄地閃爍著一絲得意。

  「後來韓國滅國以後,朕特地下令表彰賞賜鄭國,言若非他修建鄭國渠,使關中沃野千里糧草不盡,秦國焉能在與趙國連番大戰之後,猶有餘力糧草攻打韓國,當真是有大功於秦國。」嬴政聲音低微的說道。

  明夷「……」

  真歹毒,鄭國都亡國了,還要這麼狠的落井下石,往別人心上捅刀子。

  靠的有些近,明夷向旁邊挪一步,遠離耳邊的輕微熱源。

  明夷目光一轉,見侍從宦官們都站的遠,沒法聽到嬴政的話,才同樣小聲的說道「他心中雖然想要對秦不利,但不論其心單論其行,所建鄭國渠卻將關東變成天下糧倉,堪稱功在萬民,陛下你還在韓國滅亡以後特意去嘲諷一番,是否太過氣量狹小!」

  嬴政一聲冷笑,「鄭國最初建渠之時,只知道向少府要錢要糧,大量徵發徭役庶民,而不顧開鑿進度,若非疲秦之計事發后朕以性命脅迫,逼他用心修建鄭國渠,還不知他會生出何種事端……」

  明夷一驚,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

  「……所以,未曾依律將鄭國問罪處斬,已是朕寬容大度。」炫耀完畢,嬴政恢復到正常的音量冷冷說道「你有何事?」

  明夷回過神來,飛快的溫和微笑道「陛下什麼時候放我出宮?」

  「你何時招供?」嬴政眼也不抬地反問道。

  「你究竟還要在此事上糾纏多久,反正我不管說何話你也不會信……」話說到一半,見他臉色開始變冷,明夷話鋒一轉,立刻微笑著吹捧道「陛下你心懷天下,即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德被天下,何必著眼於區區小事?」

  ——你的未來是星辰大海,趕快去忙著統一六國吧,別在這件小事上死磕了行嗎!

  嬴政將那幾句話在心裡反覆默念幾遍,驚奇道「沒想到你文采不錯。」

  嬴政一直以為姬明夷是那種專註於拳頭而學識稀缺的女子。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你何時讓我離開?」明夷微笑說道。

  嬴政淡淡凝視著姬明夷那張微笑弧度完美的臉幾秒,緩緩開口道「其實有一件事朕想一問……」

  「陛下請講。」明夷從善如流道。

  「你為何能每日對他人都含笑以對?」嬴政問道。

  嬴政從前未意識到這點,皆是因為她在自己面前雖然也愛端著溫和的微笑表情,但遇到事情之後也未曾刻意掩飾情緒。

  仔細回憶,那些鮮活的神情似乎都是在他面前。

  而對子陽、蒙恬等諸多人事時,才是真的極少顯露真正情緒,這也太過擅長忍耐。

  「……」明夷微笑,簡單回答道「習慣了。」

  嬴政只是一時興起才隨口一問,也沒有過多探索,以某種理所當然給人作決定的語調平靜說道「你不得離開咸陽宮。」

  明夷揉著眉心試圖說道理,「陛下可曾記得當初在函谷關外時,約定好效仿齊恆公繼承王位之事,我同陛下演戲,陛下不計較我以前冒犯之罪和絕不牽連我母氏。」

  「自然。」嬴政微微點頭說道「所以朕不曾問罪周朝宗族,甚至還賞賜於你母氏。」

  「那我呢?」明夷說道。

  「所以朕將你安置在寢宮偏殿內,錦衣玉食僕從如雲,怎麼算問罪。」嬴政淡然說道。

  這回答真不要臉!

  明夷臉上的微笑中終於隱隱透出些冷意來。

  「如此說來,陛下是想將我一直囚禁了。」明夷平靜說道。

  一身黑衣的少年秦王神色平靜冷漠,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她隱藏的怒意,輕嗤道「朕便是如此行事,你又為之奈何。」

  出乎意料的是姬明夷沒有像以前一樣發怒。

  「不如何,若是一直被關在方寸之地,想必生不如死,說不准我那一日徹底發瘋,拿起青銅燈就火燒房梁屋舍,整個咸陽宮都是百年老木所造,想必燒起來很快。」明夷微笑說道。

  你敢囚禁我,信不信我找到機會就火燒咸陽宮。

  嬴政「……」

  以姬明夷的性格,她真敢這樣做。

  這可不行,計劃中的六國宮殿和阿房宮沒有建成之前,咸陽宮還要住人!

  考慮到玉石俱焚魚死網破的後果,嬴政眉頭緊蹙,勉為其難的退了一小步,說道「朕應允之後,你可以出宮。」

  「我要練劍。」明夷說道。

  「你可以去寢宮另一側的偏殿。」嬴政說道。

  「我現在就要出宮。」明夷平靜說道。

  嬴政不悅的看她,一言不發。

  「怎麼?陛下不應允?」明夷說道,語氣越發平靜。

  「……應允。」嬴政說道。

  終於在一個彼此都能勉強忍耐的最低底線上達到平衡。

  明夷指尖微微一動,將之前從嶙峋枝丫狀的青銅燈上拆下的尖刺塞回袖子里,幾步遠離了嬴政。

  嬴政的眉頭重新鬆開,心中權衡幾番后,終於打消了直接宣禁衛進來,將姬明夷關押在牢中的想法。

  二人同時心想,暫時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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