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公主府的衛士和侍女們,都能感受到暮晚搖和言尚從慈恩寺出來后的那種低氣壓。
兩人不如往日那般只是互相看一眼,那樣的氣氛就讓旁人插不進去。
而今暮晚搖重新戴上了幕離,走在前面,言尚跟在她身後,盯著她的背影。言尚眼神有些空,暮晚搖回頭,便看到他望著自己出神的目光,目中有些哀傷。
他哀傷地看著她,就讓她心臟被針猛地刺了一下。
暮晚搖靜默片刻,將那股情緒忍下去。
她道:「上車,一道回府。」
言尚:「不必……」
暮晚搖不耐煩喝道:「讓你上車就上!哪兒那麼多廢話!」
公主突然的發火,嚇了眾人一跳。衛士和侍女們無措四顧,不明白公主如今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對言二郎發火。
然而言尚明白。
言尚看她一眼,隔著紗,看不到她的神情,卻能想見她再一次關上了那道通向她心靈的門。她重新將自己用冰雪封了起來,開始用刺提防著他。
言尚心裡很亂,他有太多糊塗賬想不明白。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覺得自己現在說的所有一切都很虛偽,很客套。他終是沉默下去,隨她一同上了車。
這是第一次二人同車,卻一路無話。
她既不來招他逗他,他也一直安靜坐著。中間隔著張案,就像楚河漢界一樣涇渭分明。
壓抑的氛圍讓人都受不了。好不容易挨到府邸門前,暮晚搖感覺到自己終於鬆了口氣,不用再面對言尚了。她迫不及待地開車門,不等言尚先下車后回來扶她,她直接就要扶著外面侍女的手下車。
袖子被身後的郎君輕輕扯住。
言尚低聲:「搖搖……」
暮晚搖的後背瞬間僵直。
言尚:「我不在意……」
背著身,暮晚搖非要厭惡地開口打斷他的話:「言尚,我求求你什麼時候能不這麼虛偽一次?覺得我難受,覺得你不能不表明態度,所以你就要表明?你面對旁人時再多心思我也懶得管,在我這裡,你能不能不這麼虛偽?
「放手!」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卻也沒有放手,暮晚搖懶得搭理他,自己用力一扯,就將袖子從他手中扯走。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留言尚一人獃獃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
迎接暮晚搖的,並不只是這一個問題。
雖然她答應言尚少喝酒,但是當晚她仍忍不住喝了一宿酒。次日睡了一整天,才緩過來。而過了一天後,傍晚時候,暮晚搖才看到金陵李氏給自己寫的信。
既有來自李氏家主的信,其中也夾著一封自己的舅舅、南海縣令李執的信。
兩封信其實是同一內容,都是讓她和韋樹定親。
信中說時機已足夠成熟,暮晚搖在長安大權在握,韋樹目前也沒什麼太大問題,正是二人定親的好機會。哪怕定親后,明年再成婚,都可以。
李家和韋家只是怕夜長夢多,怕暮晚搖權勢太盛、日後掌控不了,所以急於在此時,趁著暮晚搖權勢還沒有大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將婚約定下來。婚約定下,兩家就好走動了。李家就可以借著暮晚搖的手和韋家的幫忙,一點點重新回長安政治中心了。
逼婚,逼婚!
又是逼婚!
看到這兩封信,暮晚搖就火冒三丈,覺得自己現在處處是麻煩。
他們就知道跟她逼婚,就知道拿著她的婚事做文章!哪怕她到了今天這一步,在他們眼中,聯姻都是她的最大用途!
暮晚搖氣得破口大罵,又摔了一屋子的器物杯盞、珍品瓷器,將公主府的侍女們嚇得瑟瑟發抖。公主平時脾氣也不好,但是自從有了言二郎后,公主脾氣已經收斂了很多。
這是兩年來,暮晚搖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而暮晚搖眼尖,看到夏容蒼白著臉向外面退,她就拍案吼道:「不許去請言尚!今天我府上的事,你們誰敢讓言尚知道一個字,我拔了她的舌頭!」
公主的眼中儘是凶煞和戾氣,她不再嫵媚動人,而是變得陰冷尖銳。公主府的人惶恐不安,自是聽令。尤其是作為貼身侍女的夏容,服侍公主時更是怕得渾身發抖。而她僅僅因為哆嗦了幾下,就被公主罰去膳房刷碗。
哎……好懷念春華姐姐在的時候呀。
暮晚搖發了一通火,心情才稍微好一些。她晚上也沒心情用膳,就拿著書信回寢舍研究去了。而兩個貼身侍女猶猶豫豫地端去果盤找公主,正碰上暮晚搖從寢捨出來。
暮晚搖說太悶了,她要透透氣。侍女們連忙安排公主在府上散心,思考是否請府上樂人來彈唱討好公主。暮晚搖卻不等她們考慮出個章程,就自顧自地登上了府上最高的三層閣樓。
樓上燈籠點亮,腿上蓋著一張薄褥,暮晚搖坐在閣樓上,習慣性地攏著手臂,望著對面府邸的燈火發獃。
她在想李韋兩家的聯姻。
她冷靜地想著,要推掉這門婚事。
太子這裡走了一個楊嗣,正是用人之際,她還要多安插人手,多拉攏朝臣,豈能在這時爆出來,說要跟韋家定親?那太子會如何看她?她才站穩的跟腳,是否要因此事而打折扣?
而點頭了這門婚事,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沒太大好處的。
只對李家、韋家有好處。
而那兩家一旦勾結上,她這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公主,很容易會被拋棄。也許他們會直接安排其他人再聯姻,暮晚搖在其中的作用,也不過是當李家回到朝堂的一個橋樑。他們稀罕她身上這點兒皇室血脈……然而若無子嗣,自己的作用就不好說了。
暮晚搖冷漠地想著,她不能把路走到那種絕境上。
今日的暮晚搖,和當初剛回長安的暮晚搖已經不同了。她在政治場上磨礪了三年,她遠比當初了解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有站在太子和李家的中間,才能借勢而起。她偏向任何一家,除非那一家大勢已定,都不值得。
這門婚事,帶給她的利益不夠。
她要麼拒婚,要麼討價還價,要那兩家割捨更多的好處來,才肯答應這門婚事。只要有足夠好處,成婚後她權勢更大,不為他們所控,自己有沒有子嗣,他兩家都奈何不了她。
只是……韋樹怎麼辦?
言尚又怎麼辦?
都要為了她的一己私慾,而犧牲么?
暮晚搖略有遲疑,她放虛的目光凝實,熟稔十分地找到對面府邸書舍的位置,向那裡看去。這一看讓她怔忡,夜霧瀰漫,她看到一個不明顯的人影推開窗,站在窗前。
他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暮晚搖怔怔地看著,心臟跳到嗓子眼。
她難過地想:他在看我么?能看到么?
他會一直看我么? ——
言尚心裡亂糟糟的。
聽一言,窺全貌。
他的心從暮晚搖說她不能生育那一刻,就開始亂了。他忍不住會想她為什麼這麼說,她是天生的不能生,還是後來的不能生?她怎麼知道她不能生?難道還有女人天生不能生孩子么?
而如果是後來的不能生……她在烏蠻,遭遇了什麼,才會這樣?
他心為此疼得發麻,他既痛恨自己的毫無想象力,也痛恨自己連想都不敢去想。他想到南山時,涉水而立的暮晚搖,沖他哭著喊「自古紅顏,只能為人所奪么」的暮晚搖……
言尚弓下身,捂著自己的心臟,想為什麼那個時候他沒有察覺呢?
她的痛苦,遠比他以為的深!
如果她的痛苦是烏蠻造成的……自己在南山時一開戰阻止她殺蒙在石,她該多難過,多絕望。她孤立無援,連他也不信她,覺得她魯莽了……
可是這人間事,誰又應該事事冷靜呢?
事事冷靜的是聖人,既不是暮晚搖,也不是言尚。
蒙在石……為什麼當初沒有殺了他?
然而言尚又要逼著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想那些已經無用,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問題——暮晚搖不能生孩子的話,他和她怎麼辦?
自古以孝治天下。
若是沒有子嗣,便是不孝,是大錯。
內宦們為何被士人那般嫌惡,瞧不上?一則是辱了尊嚴,二則,不就是斷子絕根,沒有子嗣么?
言尚手撐著額頭,想的自己頭痛。他慢吞吞地打開一封來自嶺南的信,是今早出門時收到的,他在戶部忙了一天,到現在才有功夫打開信。
因為距離遙遠,因為知道自己此生和父親、兄長、弟弟妹妹的關係可能都只能依靠書信來維持,言尚對家中每次來的信件都十分看中。他常常和家中寫信,寄東西,在銀錢不缺后,更是經常地給家裡寄錢,妄圖希望這樣能減輕自己不能贍養父親的愧疚感。
每每收到家中信,他都珍貴地一讀再讀,緩解思鄉之苦。
然而這一晚,只是看到信封,言尚就手臂發麻,覺得壓力極大。他喘不上氣,麻木了許久,才打開信件。
信中都是家中最近的一些情況,對他的一些挂念。有一件好事,是說他三弟跟一位千金定了親,今年就要成婚了。知道言尚是朝廷命官,輕易不能離開長安,言尚回不去嶺南,他們在信中安慰言尚,說待三弟中了州考,也許能帶著妻子來長安,讓他見一見自己的弟媳。
信中一派喜悅。
言尚也為三弟高興。
只是父親在最後催促他,問他為何還是遲遲不成親。難道等他三弟都有了孩子,等言曉舟都嫁人了,他仍然成不了親么?
比起前兩年的言父在心中只是規勸,今年隨著言三郎定親,言父已經十分著急,頗為不耐。只因言尚還不成親,讓言父在鄉鄰家壓力也極大。而言尚若是能成親,言家一家人,興許能趁著這個機會,和言尚見上一面。
言尚還差一年就到弱冠了,弱冠之齡尚無婚配,已經足以讓素來好脾氣、不怎麼管兒子的言父著急。
言父問他是不是長安的女郎們太難討好,又憂心忡忡需不需要找人幫他做媒,再催促他,不要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成了言家的笑話。言父認為自家二郎溫柔和氣,生得俊俏人又會說話,怎可能長安沒有女郎喜歡?
一定是言尚太挑剔了,才耽誤了婚姻大事。
言父最後幻想了一下子孫滿堂的未來,結束了這封信。
而言尚手撐著額頭看信,到最後幾乎看不下去。他心中愧疚至極,因自己何止是不能成親,自己是也許、也許……也沒有孩子啊。
他喜歡暮晚搖,可是他不能有他和暮晚搖的孩子。
心中泣血一般,言尚閉目,伏在案上,感覺失去了方向,又恨又無力。
他第一次對這段感情生了猶豫,生了害怕,生了踟躕。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在此年代,沒有子嗣的後果,被人指摘一輩子的後果……太可怕了。他又不是暮晚搖那般公主之尊,沒有人會說公主,只會來說他。整個宗祠都會看著他,一個「不孝」壓下來,他將被世人看輕、被族人看輕。即便他能承受,他還要面對家人的失望,面對他們的嘆息。
這個付出一生的代價,實在太大。
大得將他打醒,讓他渾身發冷,讓他茫然為什麼會這樣。
他是做錯了什麼,他的搖搖是做錯了什麼,他們才要面對這樣的難題?
言尚推開窗,想要透一透氣,猝不及防,又在預料之中,他看到了對面府邸閣樓上的燈火。搖晃燈籠下,隱約有個女郎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藤椅上。
女郎獨坐高樓,使他思之如狂。
而今、而今……言尚只是定定看著那裡,目不轉睛。
隱隱約約,他覺得自己目中生了潮氣。他如釘在這裡一般,心酸無比,難堪無比。
只能用悲傷的眼睛,遠遠看著她。 ——
之後許多天,言尚和暮晚搖都沒有碰上面。
本在同一巷子,又住鄰里,不想碰面比想碰面,要難上很多。但他二人就如同有默契一般,言尚要去府衙的時候,暮晚搖從不出門;暮晚搖傍晚回來的時候,言尚還在府衙辦公務。
只是夜裡閣樓上的燈籠,總是亮著。
四月上旬的一日,暮晚搖在宮中,陪自己的父皇說話。她府中廚娘釀了今春的「桃花釀」,她特意拿來宮中請皇帝品嘗。而也許是入了春,天氣暖和,皇帝的病情緩解,有了精神,他便也喜歡暮晚搖日日來宮中陪他說笑。
坐在窗下海棠旁,桃紅色的裙裾漫鋪地磚上,丹陽公主雲鬢松挽,眼尾斜紅,唇染丹朱。她的美麗,遠遠壓過了那窗邊海棠紅的濃艷。
她手中托著小小一盞,正在笑盈盈地給皇帝介紹酒釀,便聽到外面內宦通報:「陛下,太子殿下與戶部尚書都事求見。」
皇帝便看到自己小女兒托著琉璃盞的手輕輕抖了一下,纖濃綿密的睫毛顫了一下。
戶部尚書都事,乃是言尚。
皇帝便看到暮晚搖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琉璃盞,仰起雪白面容,對他撒嬌一般笑道:「那女兒便先告退了。」
皇帝笑著攔住了她:「不必退,都是自家人。」
誰是自家人?言尚么?
暮晚搖反應很快:「公主不能干涉政務的。」
皇帝唇角笑意加深。
不能干涉,她也干涉了那麼多。反正大魏對公主是十分寬容的,只要不是謀反,基本對公主的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有大臣來參公主幹政太多。
皇帝只道:「不要緊,他們估計只說兩句話。」
皇帝都這樣說了,暮晚搖就不好退下。只是她心臟劇跳,手規矩地放在膝上,卻緊緊地握緊自己的袖子。她已經好多天沒見過言尚了……她就要見到他了么? ——
「臣向陛下請安、向公主殿下請安。」
熟悉的溫潤嗓音,如春水般流淌而來,潺潺入人的心房。枯槁一般的心房,好似都因為那道聲音,而枯木逢春。
暮晚搖微微側了下臉,向言尚看去。
對上他目光。
他卻也不敢多看,很快移了目光。他後退一步,站在了太子身後。太子和皇帝都在觀察暮晚搖和言尚,見他二人如此,皇帝和太子也對視了一眼,太子露出一絲放鬆的笑,覺得自己的籌謀可得。
皇帝則淡然,心想未必。
太子來見皇帝,是說起出訪各國的使臣人員之事,說起大魏開商路之事。說來說去,便又是沒錢,來找皇帝了。
皇帝嘖一聲,看向太子:「去年豪強之事,戶部剛發了一筆財,這麼快就用完了?未必吧。」
太子一凜。
皇帝對他的暗示到此為止:「你自己想法子吧。」
太子覺得皇帝好似在點自己貪污一般,卻又沒有多說。他一時鬧不清楚皇帝對戶部的事知道多少,便只咬牙笑:「是兒臣唐突了,兒臣會想法子補缺口的。」
皇帝淡漠的:「嗯。」
太子急著轉移話題:「大魏和各國開商路一事,是言素臣負責的。兒臣叫他一同來,便是讓他向父皇詳細演說此事。」
皇帝頷首。 ——
暮晚搖一直在一旁聽他們說政事,她有時走一回兒神,心想言尚不是才到戶部么,太子這麼著急就用上了?
到中午的時候,皇帝竟然留太子和言尚用膳。
暮晚搖驚訝了一下。
皇帝對太子一直是淡淡的,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但畢竟是太子,皇帝通常情況下都是給太子面子的,留太子在這裡用膳,雖然少見,但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要留言尚?
憑什麼留言尚?
言尚只是一個七品官,剛剛擺脫芝麻小官而已。論理,他這樣的品階,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連面聖的資格都沒有……皇帝憑什麼對他另眼相看?
暮晚搖探究地看向言尚。
見言尚目中也露出一些驚訝。
原來他也不知道。
暮晚搖定了定神,提醒自己要警惕。 ——
用膳倒是規規矩矩的,只是皇帝和太子喝酒時,二人發現言尚不能喝酒,便都覺得有趣,多問了兩句。言尚跟著兩人喝了點兒濁酒,只是不多。而喝開了酒,緊繃的氣氛就鬆懈了很多。
暮晚搖在旁聽他們只是聊一些無聊小事,便也放下了心,開始專心用起膳來。
她垂著眸,優雅無比地拿著箸子夾菜,箸子從始至終不挨杯盞小盤一下,又一點兒聲音不發出。這般用膳姿勢,賞心悅目,不愧是公主風範。
太子數杯酒下肚,有些熏熏然。他看著暮晚搖,再看向另一旁規矩而坐的言尚。言尚從頭到尾沒有多看暮晚搖一次,讓太子讚歎言尚的本事。換成其他年輕人,早忍不住偷看那般美麗的公主了。
何況太子知道言尚和暮晚搖關係不一般。
然而言尚和暮晚搖在皇帝和太子面前表現出來的,就好像他們不是很熟一般。
真能唬人。
太子哂笑,忽然傾身,看向言尚:「素臣啊。」
言尚抬眸。
太子對皇帝笑道:「父皇,您覺不覺得,素臣和搖搖看起來,格外相配?」
暮晚搖一僵,抬起了臉。
皇帝目光梭過他們,微笑著配合太子:「是挺配。朕當日不就為他二人指過婚么?可惜搖搖不懂事,拒了。朕記得言愛卿也說自己配不上公主殿下?」
言尚正要說話,太子強勢打斷:「是么,言素臣原來也拒了啊。」
他半開玩笑一樣,手指著暮晚搖,對言尚似笑非笑道:「素臣,你今日再仔細看看,我們搖搖,是哪裡和你不相配,你又哪裡配不上?你們年歲相仿,都是少年俊容,豈不正是最相配的?你還在南山時幫過她,難道一點兒心思都沒有?孤可不信。」
太子懶洋洋的:「你說,如果父皇再給你們指一次婚,言素臣,你還要拒嗎?」
言尚眸子一頓。
他看向太子,再看向上位的皇帝,他明白過來這二人的意思,竟是在撮合他和暮晚搖。上一次的指婚不歡而散,而今他們再一次動了心思。
言尚沉默著。
他一時間,竟然想要不就這樣吧。
皇命他是抗不了的,他也不能以死相抗,再次說自己配不上公主。皇帝和太子就好像推了他一把,他本還在茫然,還在不知道怎麼處理自己和暮晚搖的關係……這樣一來,他不用想了。
有人把婚事給他安排好了,不管日後如何,反正他也抗拒不了。他只用想日後怎麼應對難題,不用再做選擇題。
言尚的默然,讓太子心中一喜,知道以言尚這般內斂之人,如此幾乎可以表示言尚是同意的……暮晚搖卻冷冰冰道:「父皇,大哥,你們再一次把我忘了么?」
太子怔然,看去:「怎麼?你又不同意?」
暮晚搖被他詫異的語氣氣得眼紅,冷笑著摔了箸子:「難道我的婚事,我就總是沒有一點決定權么?你們就總能一次次當著我的面來討論,替我安排么?」
她站了起來。
不在宴上,只有這幾個人,暮晚搖不掩飾自己的脾氣。
她冰冷的眼睛看著言尚,一字一句:「不同意!我依然不同意!」
說罷,暮晚搖直接扭身,掉頭就走,出了宮殿。
宮殿氣氛瞬間冷下。
言尚起身,向皇帝和太子俯身行禮。他要多說幾句話,聽皇帝淡聲:「行了,你追去看看吧。搖搖脾氣大,估計生氣了。」
言尚眸子微縮,覺得皇帝如今對公主,似乎忍耐度比當初第一次賜婚時,高了很多。 ——
言尚匆匆出了殿,暮晚搖已經走得沒影了。
他正要追去,身後傳來太子跟出來的聲音:「素臣,等等。」
言尚心急如焚,卻還是停了下來,回身向出殿的太子行禮。
太子說:「務必要哄好搖搖,知道么?」
言尚自是應下。
太子沉吟了一會兒,說:「你不要不當回事,孤已經打聽到,金陵李氏和洛陽韋氏,有讓搖搖和韋七郎定親的意思。你若是不抓緊機會,不能讓搖搖回心轉意,她可能就嫁韋七郎了。」
言尚怔住。
他看向太子,眼眸靜片刻,說:「原來這才是殿下你想指婚的真正緣故。」
原來並不是為暮晚搖著想。
太子眯眸,敏感覺得言尚好似冷淡,但言尚很快調整了態度,恭敬地說自己儘力,又向太子再次行禮后,匆匆離開。 ——
暮晚搖早已驅車回府,言尚一路追進了公主府去。
他在她寢舍門外好聲好氣地敲門,求她讓他進去。裡面人不應,言尚咬牙,低聲:「殿下,我們今日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此事不能再拖了!殿下豈能一直逃避?」
裡面女郎冷笑聲傳來,她說:「進來。」
言尚推門而入,見暮晚搖端坐著,目光冷寒地向他扎來,早就在等著他了。
言尚關上門,在原地站半天,說:「殿下方才為什麼又拒婚了?」
暮晚搖:「呵,你倒是不想拒婚。想指望別人推你一把,給你直接把難題解決了。日後就是這門婚事是皇命,你身不由己,你反抗不了。我給你的難題,你根本不用解決,你只要應對之後的問題就行了。」
言尚向她看來,說:「如此有什麼不好?我只要想如何應對我父母,應對族人,應對世人的眼光便是……有何不好?」
他語氣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怨懟。
暮晚搖拍案:「因為你根本不是出於本意!你是被逼著走到這一步的!你本心是猶豫的,是沒有想清楚的!你只是懦夫,不敢細想!」
言尚紅了眼,忍不住道:「那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我當場向你發誓說沒關係,你說我虛偽。我現在應下,你又說我不是出於本心。本心是什麼?難道我不需要時間么,我不需要考慮么?這麼大的事……你就要我毫不猶豫地認定你,支持你……你只圖一時痛快,你就不想想後果,不想想我的難處?」
暮晚搖大怒。
她猛地站起,抓過手中的杯盞就向他身上砸去。
她道:「那你好好地想去吧!不過我告訴你,你想不想根本沒用,因為……」
言尚:「因為不管我能不能想清楚,你都不會嫁我!」
二人一時靜下,暮晚搖獃獃看他。
看他紅著眼,本是溫潤的郎君,卻被她氣成了這樣。他強控著情緒,聲音卻還是因此而綳著:「你在考慮和韋家的婚事,在考慮聯姻……我到底如何想,根本不影響你,對不對?」
暮晚搖揚下巴,臉色白了兩分。
她冷聲:「我要公主府封鎖了消息,誰告訴你的?」
言尚輕聲:「原來你還想著一直瞞我么?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只是我如何想,還有你是如何想的……你終是不願意給我一個名分?你的婚姻,只和利益掛鉤?你就要嫁去韋家,也不考慮我?」
暮晚搖:「我不會嫁的。」
言尚目中剛有驚喜,就聽她冷冰冰:「但我不嫁,只是因為利益不足動我心。我會應付好這一次的婚事,但這和你無關,不是因為你。」
言尚:「為什麼……我們走到這一步,你還是覺得利益更重要,我不重要?我願意為你而一生無子,你不願意為我放下你的……」
暮晚搖:「可笑!你願意?你是被逼的!」
言尚盯著她。
暮晚搖看到他那碎了般的目光,心中竟一時發軟,有些不忍。她語氣放緩,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自己不能生子。
暮晚搖盡量溫聲:「言尚,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吧。你也不用考慮我能不能生孩子,我也不嫁別人。咱們恢復以前的關係……做情人,不是挺好么?」
言尚輕聲:「你覺得做情人就很好?不用負責的關係就很好?」
暮晚搖:「你有什麼不滿的?吃干抹凈,不用你擔心會不會鬧大我的肚子,不用你對我負責。男人不都不喜歡對女人負責么?我直接幫你解決了這個問題,你說這不好么?你又不虧!你又沒有失去什麼,你又沒有損失!」
言尚眼前發黑。
既生氣,又失望。
他一陣陣發冷,整個屋子好像都開始因為酒的後勁而在他面前旋轉起來。
他努力地剋制著,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抬高:「我沒有損失?我又不虧?我在你身上花費的情感,都不算什麼嗎?我的情,我的愛,這都不是付出?只有物質的付出才叫付出么?
「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你最後卻這樣對我!你讓我怎麼辦?許多事你一開始不告訴我,現在才說。我付出的感情覆水難收,你要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