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白日南山上發生的事,到了傍晚,冒著小雪,那前去介入此事的將領將雙方人馬關得關、審得審,再把使臣們請回去敲打一番,最後還去為烏蠻王請了侍御醫。
忙完這些,將領才登了秦王殿下的府上,報告此事進展。
自丹陽公主和烏蠻王雙雙離開后,將領這邊能關押的人不過是公主府的衛士、烏蠻王那些下屬。但是經過言二郎提醒,將領明白這些人日後都是要放還的,便也不敢得罪,好吃好喝地供著那些人。
自以為自己此事辦妥的將領,洋洋得意地去向秦王殿下彙報。
秦王正在喝茶,本就聽將領的一席報道聽得額頭青筋直跳,再聽到言尚和丹陽公主雙雙離開,終是一個忍不住,一把將手中托著的茶盞摔出。
滾燙的熱水和茶漬直接砸到那將領頭上。
一頭的茶葉和熱水,弄得將領懵然。將領抬頭看眼秦王陰沉的臉色,知道自己恐怕犯了錯,便閉嘴。
秦王被他氣得簡直笑起來:「你放言二和六妹走了?南山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就把人放跑了?誰殺的人,誰先動的手,誰刺中了烏蠻王……烏蠻王現在是中了箭傷的!你連射他一箭的人都放走了?!你是蠢貨么?」
兩旁坐著的幕僚謀士們也紛紛搖頭嘆氣,鄙視地看眼那將領,心想:這些舞刀弄槍的,果然腦子不好使啊。
一個謀士虛偽勸道:「殿下息怒,葉將軍未必有放人的那個膽子。多半是有人在葉將軍耳邊說了什麼……葉將軍,你還不如實告知殿下?」
葉將軍一悚然,連忙說道:「是、是臣辦事不利!之所以臣將人放走,是因言二郎好心幫臣分析局勢……」
他這時也不敢隱瞞,將言尚的原話說了一遍。
言尚的原話,乍一聽很有道理。不過此時葉將軍複述出來,不用秦王說,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秦王冷笑:「所以你被他三兩句話就給糊弄住了……你們到的時候,看到的是他和六妹一起射的箭吧?六妹你們不敢抓,楊三郎你們也放了,言二小小一個八品官,你們還不敢抓么?
「他用語言糊弄住你,讓你都不敢去問六妹一句。然後你還感激他,眼睜睜看著他跟六妹一起離開了……你蠢透了!他是那個射箭的人!他是涉嫌謀害烏蠻王的人!這件事,最次都可以把罪全都推到言二一人身上!
「不敢動一個公主,還不敢動一個言二么!然而你沒有當場抓人,後面想再跟進此事,就麻煩了!
「畢竟他是中書省的官,他老師是當朝宰相,沒有當場拿下,之後還有什麼理由去扣下朝廷命官么?
「而你!為了一己私慾,為了怕日後責罰,就眼睜睜放過了一個大功勞……放過了一個陞官的大好機會!」
葉將軍被訓得一頭冷汗,又是暗自懊惱不住。從兵士做起,到升為將軍,再在長安運作,這得多難啊……而他就這麼被言尚糊弄過去了。
一下子,葉將軍不覺得言二郎溫潤如玉、一心為他著想,開始覺得那人好生陰險。
世上怎會有那般陰險的人?
明明一副推心置腹、為他著想的關懷模樣,為什麼背後心思卻這樣?
葉將軍怒,轉身就要出廳:「屬下這就去重新抓人!」
秦王冷笑:「回來!你還抓得到么?現在還怎麼抓?是去抓六妹,還是去審楊三,還是單獨一個言二?現在中書省、太子,都要過問這件事了……大好的機會被放過,再想拿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葉將軍不服氣道:「但是公主府的那些衛士還在我們手中!今日南山殺人之事,可是不少人看見的!烏蠻王受傷,總是要有人負責的。」
秦王眸子暗下。
道:「……這就得交給烏蠻王來了。」
他思量片刻,讓一個謀士出去傳話:「帶上珍貴藥材,替我去看望烏蠻王。順便告訴烏蠻王一句,不管他要怎麼解決此事,孤是站在他這一面的。」
那個被點名的謀士站起,欠身行一禮就要出去,又被秦王喊住。
秦王沉吟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順便告訴他,孤已經查出來了,言尚言素臣,就是他口中的言石生。」
謀士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稱是。
吏部其實早查出來言尚就是言石生了。
只是秦王並沒有告訴烏蠻王。
秦王很好奇,言尚為什麼會讓烏蠻王這麼在意,言尚又做過什麼。
秦王在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告訴烏蠻王。
而今……恐怕這個合適的機會終於到了。 ——
此時,有僕從在外叩門道:「殿下,東宮召您入宮問話。」
秦王神色不變,問道:「只是召了我么?」
外頭答:「據說還召了言二郎。」
秦王低聲:「我就知道。這是要雙方和解的態度。」
一謀士著急道:「如此一來,豈不是太子要和中書省聯手了?二者聯手壓制下來,那丹陽公主是不是就真的要超乎我們控制,不必去和親了?」
秦王若有所思:「也不一定。說不定為了安撫烏蠻王,還是要送六妹走……孤去看看再說吧。」
謀士們也紛紛苦下臉,左右討論。 ——
丹陽公主的寢舍中,放在矮几上的燈籠火光寥寥,極為微弱。
言尚坐在床畔,摟著那鼓起的褥子,說了很多話。外面太子派來的人還在催著他進宮,然而他總是不忍心就這般走了,留暮晚搖一個人。
可是自從他坐在這裡說話,也聽不到被褥里一開始還傳來的細弱抽泣聲了。
靜謐無聲,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自說自話,根本沒有人回應。
言尚知道自己已經說了這麼多,暮晚搖都不理會,那他恐怕再說更多的,暮晚搖也還是不會從被子里鑽出來。他又做不出強迫地把她抱出來這種事,就只能換種方式。
略一思索,言尚坐在黑夜中輕聲問:「敢問殿下,在殿下原來的計劃中,殺了烏蠻王,下一步計劃是什麼?難道烏蠻王死了就死了么?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總要有人為這事的後續負責。不知殿下原本打算如何?」
他俯眼看著鼓囊囊的被褥。
依然沒人吭氣。
言尚道:「眼下我已被牽扯進此事,今日射中烏蠻王那隻箭,有我一份力。縱是我要為殿下頂罪,殿下應讓我死也死個明明白白吧?」
被褥中傳來少女悶聲:「你才不會死。你少拿我當傻子騙我。」
聲音啞啞的,有點兒潮意,但好歹開口了。
言尚眼睛微微亮,身子不禁前傾了下。卻怕嚇到躲在被子里的人,他控制著自己不要靠得太近,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有點兒笑意道:「就算不死,等他們反應過來,讓我去獄里走一遭,也不難吧?
「難道我又要去獄里了么?
「殿下還不幫幫我么?」
他伸手,輕輕扯了扯被角。那被褥一角驚慌般地從他手裡脫出去,往床里側挪了挪。他當作不知,只挨著床畔坐了一點兒角落,嘆息道:「但若是我知道殿下原本想做的,心裡有個底兒,說不定就能兜住此事了。」
暮晚搖悶悶道:「知道了也沒用。我本來的計劃跟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你根本用不上。」
言尚道:「如果烏蠻王挨不過箭傷,今夜死了,那我不就能用上了么?不就要賠命去了么?」
他這樣的話,終於觸動了暮晚搖。
言尚就坐在床幃邊,一點兒不敢靠近,就見那已經縮到床最里側的鼓鼓的被子輕輕地掀開了一角。他坐在黑暗處,仍是一動不動。而大約覺得自己是安全的,被褥終於被試探般地、一點點兒掀開了。
她擁著被子,裹著自己,跪坐著看過來。
微微燈火,她那般瘦小,全身籠著被子,只模糊看到長發凌亂散落,她看過來的眼睛紅紅的,睫毛亂糟糟地纏結。這位公主面色嬌嫩,膚色柔白,在燈火下流著奶色的光暈。
而因為大哭一場,她臉上還掛著淚痕,這般看過來,有一種病態的虛弱美。
言尚眼睛縮了一下。
波瀾皺擾心房,讓他身子都綳了下,閑閑散下垂至地上的大袖中,也是一下子握拳,對欺負她的人生起許多恨意。
然而言尚面上不動聲色,坐姿都不換一下,也沒有試圖靠過去。他就微笑著看她,如平時一般,等著她的解說。
大約覺得自己很安全,暮晚搖才攏著被子,用沙啞的、疲憊的聲音告訴他:「我安排了一個跟蒙在石長得很像的人。原本打算蒙在石死了,就用這個人替換過去。我想給烏蠻國立一個傀儡王,讓那個傀儡王一切都聽大魏的指示。
「我和蒙在石挺熟的,我可以讓人在一開始完全模仿蒙在石。而等瞞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安排的這個人也應該在烏蠻能夠掌控話語權。只要這個人是傀儡,是假的,那他就永遠不可能真正控制烏蠻。他就一直需要大魏的支持。
「依然不用打仗。大魏輕易就能瓦解烏蠻。而我也不用和親。這不好么?」
言尚怔忡,一時竟有些震撼,沒想到暮晚搖的想法居然這麼大膽。
該說什麼呢?
該說……不愧是公主么?果然有身為公主才有的膽魄么?
這般計劃,若是旁人所說,未免異想天開、痴人說夢……然而暮晚搖如今在朝中已經有了她自己的勢力,如果放手讓她做,她可能還真的能把這個計劃完美執行下去。
尤其是真的烏蠻王若是當真死了,大魏所有朝臣必然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同一戰線,捏著鼻子,跟著暮晚搖的計劃走下去。
暮晚搖看言尚不說話,便幽聲:「怎麼,我計劃不好么?」
言尚垂目:「如此,卻是我錯了。」
暮晚搖淡漠的,眼睛看著虛空,並不理會。
聽言尚低聲:「是我沒有膽氣,誤了殿下的計劃。今日若我能多一些勇氣,幫殿下將計劃執行下去……現在情形說不定真的能扭轉。」
暮晚搖一愣。
她空空的眼睛移回來,落到他身上,看他低頭真的在道歉,她盯了他半天:「你覺得我原本計劃能執行下去?」
言尚道:「雖然太過大膽了些……但未必沒有機會。我若是多信任殿下一點,就好了。都是我不好,耽誤了殿下的事。」
暮晚搖望他片刻,眼中慢慢浮起了水霧,她喃聲:「不怪你。都是我平時太凶,讓你覺得我沒腦子,做事不顧後果。我又不信任你,什麼事情都不和你商量。連今日你來南山,都是你自己推測出來的,也不是我告訴你的。」
她垂下長睫,自嘲道:「而若不是你和楊三郎來,也許今日我就……蒙在石,我確實小瞧了他。我以為不錯的安排,但他心機也不淺。他早已和秦王暗通款曲,即便沒有你,我的計劃,多半也推行不下去。
「蒙在石是厲害的。連我都是又恨他,又是被他教出來的。他哪有那麼容易死,是我託大了。」
言尚沉默半晌,只道:「殿下放心,殿下好好休養吧。我不會讓殿下去和親的。何況今日楊三郎也回來了……有三郎在太子身邊,太子也會明確助殿下的。殿下如今當務之急,是好好休息,不要想這些事了。
「這些麻煩事……交給我們這些男人做才是。」
暮晚搖垂下頭,擁被跪坐,面容朦朧。在黑暗中躲了半天、靜了半天,她聲音輕輕的、顫顫的:「言二哥哥。」
言尚:「嗯?」
他看到她垂下的睫毛上沾著的水霧,聽到她的啞聲:「你有沒有覺得,我很不好?」
言尚靜片刻,心臟疼得如被人猛力攥住死握一般。他微笑,聲音卻有點兒變了:「怎麼這麼說?」
暮晚搖:「我脾氣不好,總是罵你,打你,說你,嘲笑你。我和不只一個男人發生關係,我在烏蠻的過去骯髒得我自己都不想提。我色厲內荏,跟你說我不在意,可我實際上還是在意。我和蒙在石的關係……又那麼不一般。
「我沒有解決了這些事,就來招惹你。你本來心無塵埃,也不喜歡誰,也不懂情不沾愛……你原本可以好好地當你的官,我卻隔三差五讓你來為我的事煩惱。我……你有沒有一刻,想過與我斷了呢?」
言尚怔怔看她,說:「我是什麼樣的人,殿下應該清楚。」
暮晚搖「嗯」一聲,淡淡的:「知道,所以才招惹你。知道你這個人非常認真,一旦做了的決定,輕易就不會反悔,不會回頭。所以哪怕我再壞,只要我不提,你就不會跟我斷,對不對?」
言尚:「我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殿下總覺得我是因為同情,因為包容……然而這世間,我同情包容的人太多了。我同情誰,並不意味著我會犧牲自己去喜愛誰。
「難道我自己真的是什麼聖人,又有多好么?在外人眼中,我小小一個八品官,無才無華,竟和殿下牽扯不清,實在是自不量力。
「殿下博學多才,我卻宛如一個鄉下白丁,在殿下面前,什麼好書奇書都沒看過。聽聞殿下才學極好,能詩能畫,然而我卻木訥無比,於詩詞一道,恐怕一生都無法和殿下比肩,不能陪殿下一起吟詩作賦。
「殿下彈的一手箜篌,當日初聞,宛如仙音下凡。而我什麼也不會。只覺得殿下的箜篌彈得好,卻連所以然都說不出來。那日我為殿下所驚艷,至今難忘。只是殿下平日不碰這些,我不知何時才能聽殿下再彈一曲箜篌。」
暮晚搖偏過臉來,定定地看著他。
言尚最後說道:「……是我配不上殿下才是。」
暮晚搖望了他半天,才歇了的眼淚,又忍不住簌簌地開始掉。
許是聽到抽泣聲。他抬目向她看來。
暮晚搖哽咽:「我真的不想告訴你我以前的事,不想讓你看到以前的我。我在烏蠻……還有好多事,我都不想讓你知道。」
言尚啞聲:「無所謂。我本也不想知道……殿下一生不願說,我一生不會過問。」
暮晚搖捂臉顫抖:「你說過、你說過,過去的事如影隨形,永遠不會過去的。」
言尚心臟再是一痛,想到那是還在嶺南時,他說過的話。
他恨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那麼說,他那麼說的時候,暮晚搖聽了,多難過呀。
言尚道:「是我當時年少,認知不清。過去是虛無縹緲的,本就不應有多少分量。重要的是以後。我們好好過餘生,不要讓過去影響到自己才是。」
暮晚搖從手掌中抬起淚水漣漣的一張臉,水光盈盈,她望著言尚,目中凝著一層霧。
她哽咽叫一聲:「言二哥哥。」
言尚:「嗯。」
暮晚搖緩緩地,推掉自己身上罩著的被褥,露出她的一身雪白中衣。她就跪在床上,一點點向床畔坐著的言尚爬了過來。她爬到他面前,仰臉看他,言尚俯下身來。
她試探地,湊上前,在他唇上輕輕挨了一下。
言尚眼睛彎了一下。
這才確定他還是她心中的言二哥哥,永遠包容,永遠美好,和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樣。他是她心中最好的人,是她見過的世上最好的人。
暮晚搖抱住了他的腰,將身子埋入了他懷裡。她開始淅淅瀝瀝地摟著他的脖子哭,言尚抱住她,輕輕拍她的後背,也不說話。她在他懷裡小聲地哭,哭得全身哆嗦,淚水沾濕他的脖頸。
言尚的心也跟著她淅淅瀝瀝地下一場雨。
暮晚搖斷斷續續的:「我好喜歡言二哥哥。」
言尚抱緊她。
正這時,外面侍女敲門。暮晚搖抽泣一下,茫然抬頭,言尚說:「是我讓夏容熬了點兒葯湯。殿下今日在冰水潭裡站了那麼久,殿下身體又不好,我怕殿下生病。殿下把葯湯喝了,好么?」
暮晚搖點頭。
言尚嘆:「搖搖真乖。」
夏容進來,端葯湯來,看到公主乖乖地蓋著被子,被抱在言二郎懷中,居然聽話地任由言二郎取了葯湯,餵給她喝葯。夏容驚嘆,心想還是言二郎對公主有辦法啊。
暮晚搖靠在言尚肩上,忽然道:「方桐他們……」
言尚溫聲:「殿下不要管了。我會想法子放他們回來的。」
暮晚搖便不說話了。
而夏容在旁遲疑半天,終是硬著頭皮道:「二郎,東宮的人已經催了很久了,問你到底還進不進宮。」
暮晚搖抬頭疑惑看言尚,言尚說:「抱歉,讓東宮來接的人先回去吧。我一會兒自己去便是。」
暮晚搖:「你要走了么?」
言尚低頭看她,溫聲:「你睡著了我再走。」
暮晚搖這才放下心,重新低頭乖乖喝葯,她又道:「我想吃你之前給我的那種糖。」
言尚愣了一下,抱歉說:「改日讓我家人多寄點兒來。」
暮晚搖抿嘴,一臉寫著「不高興」。言尚低頭,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她詫異地抬頭看他一眼,低下頭時,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小公主又翹起嘴角來,有點兒高興了。 ——
東宮的意思,是楊三郎就不出面了,這件事的和解,太子另派了一個官,和言尚一起去向烏蠻王賠罪。
私下裡太子說,怕楊嗣和烏蠻王見面了,又得罪烏蠻王,不如把楊嗣關起來,閉門思過,省得出去惹事。
言尚自然說好。
中書省對言尚的行為也頗為不滿,然而劉相公這兩日因為一些家事,並沒有在中書省。中書省便只是討論,不好趁著劉相公不在的時候,動人家學生。
東宮和中書省都催言尚去跟烏蠻王賠罪,言尚這般好脾氣的人,自然是和東宮派來的人,天天去賠罪。
只是烏蠻王不見他們。
東宮派來的官受不了,三天就換了三個人,倒是言尚雷打不動,帶著禮物,日日登門拜訪。烏蠻王不見他,言尚在院中站一整天吃閉門羹,都神色不變。
讓陪他一道的人嘆為觀止。
感慨此人涵養,非常人。
第四天的時候,烏蠻這邊大概也被提醒了,覺得折磨得差不多了,才放言尚進去,將禮物放下,可以見烏蠻王。 ——
蒙在石中了箭傷沒幾日,居然已經能下地了,看樣子,神色冷峻,和昔日根本沒什麼差別。
雙方在書舍見面,蒙在石披衣而坐,冷冷看著言尚和東宮的另一個官進來,將暮晚搖射殺他的事,定義為一場誤會,希望烏蠻王原諒,私下和解。
蒙在石看著言尚垂目而立的樣子,心中則想著秦王告訴他的消息,原來這人就是言石生。
呵,難怪。
蒙在石懶洋洋道:「拿些禮物,就想揭過差點殺了本王的事?本王的屬下,可是至今被你們關著啊。」
言尚道:「大王若是要人,隨時都可放。」
蒙在石:「你當日射的那一箭……你倒是連牢都不用坐?你們大魏的風俗,是不是有點欺負人啊?」
言尚抬目,端詳這位粗獷而坐、肆意地把玩著書案上的一方硯台的烏蠻王,道:「大王想如何罰我?」
蒙在石慢悠悠看他一眼,心中記恨因為對方一個計謀,就引起戰爭,害烏蠻打仗打了兩年。雖然滅了赤蠻,烏蠻也從中得利。然而言尚一開始那主意,可分明不安好心。
蒙在石答非所問:「本王這兩日養病時,看了你們大魏的書,本王才知道,原來烏蠻的『蠻』字,在你們大魏,不是什麼好話啊。」
他冷笑一聲,砰地將硯台砸在案上,讓言尚後方的那個官員哆嗦一下。
蒙在石陰沉看向言尚:「原來兩國雖結盟,大魏卻從頭到尾是瞧不起我們的。將我等視作蠻夷,稱為『烏蠻』,根本不是好話……偏偏我等不知,引以為榮,被你們大魏人,在心裡嘲笑了很多年吧?」
言尚老神在在:「貴國如何稱呼一事,我確實不知,當日盟約我不在場,此事也並非我負責。貴國若是想改國名,也隨便貴國。我會說服我國君臣,積極配合,絕無二話。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全憑大王的意思。」
蒙在石冷目看他。
道:「丹陽公主……」
果然,他一提這四個字,言尚那溫和的眼眸微有變化,看向他的眼神厲了一些。
蒙在石冷笑,道:「丹陽公主想殺我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既然也動手了,你要護她,就要為此付出代價。我聽說你本人沒什麼才學,當這個官當到這一步,都是靠丹陽公主的提拔。你若想我平息怒火,不牽連無辜人,我給你一個選擇。
「你從此罷官,五年不當大魏的官。我就絕不提南山之事。」
言尚身後的官員臉色一變,立刻:「大王欺人太甚!二郎,不必如此!」
言尚卻是看著蒙在石半天,淡聲:「我若罷官,你也不再提和親之事嗎?」
蒙在石覺得可笑:「你一個小小八品官,覺得自己足夠重要,和公主和親一事是可以相提並論的?也罷,你想要我放棄和親之事,恐怕還要再加一個條件。」
言尚微笑,道:「你還要加什麼條件?」
蒙在石眼神收了戲謔色,認真地盯著言尚,半晌,蒙在石道:「只要你罷官,也終生不尚公主,我就不再為難你們!」
言尚面不改色,含笑道:「大王怎麼不幹脆讓我隨大王回烏蠻,幫大王出謀劃策,幫大王做事呢?」
蒙在石也含笑回答:「本王是怕你幫我本王做事,越是幫,本王越是被你騙得一團糊塗,做了虧本生意啊……言石生。」
空氣僵凝。
二人眼中都含笑,卻笑意冰冷,撕破了最後一層偽裝。
而言尚身後的小官,快被他們大膽的對話,嚇得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