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7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看不見的?」醫生拿著片子仔細查看。
許輕言一臉平靜, 垂著眼,想了想,說:「滾下山坡的時候, 後腦撞到了什麼, 我就昏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了。」
所以, 她壓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她也不能讓李桐發現自己失明,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是一個累贅, 那才是致命的。
「醫生, 她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視力?她的手指需要多久才能恢復?」
比起在地下時的錯亂, 梁見空現在看起來還算鎮定。
醫生沉吟道:「不好說,她的視神經被血塊壓迫,快的話一兩個禮拜,慢的話……」
「那就是一輩子都有可能?」曹勁煩躁地摸出煙, 又硬生生打住念頭, 「那手指呢?」
醫生沒有因為他的出言不遜而生氣:「保持心情愉快, 化瘀血的葯也在用了, 樂觀點。至於手指,章主任,你看呢?」
另一名骨科醫生謹慎道:「來前傷口處理得當, 手術時間非常及時,手指基本存活,恢復情況要靠後續復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醫生你不是安慰我們吧。」
凌俏眼圈都紅了, 她簡直沒辦法消化這些事。梁見空是沈月初?李家涉黑?最讓她震驚的是,許輕言的手指斷了,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哪怕恢復得再好,她也無法再重現巔峰時期的琴藝,更何況還失明了,雪上加霜,慘不忍睹。
年度大戲也不敢這麼寫的,比她這一年看的電視劇劇情還複雜。
可她還不是最激動的,李槐抓著許輕言的胳膊就沒鬆開過,少年人一臉緊張:「醫生,我姐不會一輩子看不見吧,她的手還能彈琴嗎?」
醫生還沒說話,許輕言先反問:「一輩子看不見,也沒法彈琴,你嫌棄我啊?」
小太陽連忙剖白內心:「我養你啊,我一輩子養你,我給你寫曲子,彈琴給你聽,讓你每天開心。」
曹勁有些微妙地看了眼梁見空,後者臉色不大好,隱忍二字簡直貼在腦門上沒拿下來過。
「前半句就不用了,後半句還可以。」許輕言朝周圍「環視」了一圈,感覺到低氣壓,開始安慰起這些人,「別緊張,過段時間就好了。」
梁見空卻沒有她這般輕鬆,但他知道,她心裡必定不輕鬆,無非是不想讓他心裡太有負擔。
兩個主任醫生看了這一屋的人,哭笑不得:「病人需要多休息,你們再說幾句,也差不多可以先回去了。」
曹勁一手搭在梁見空肩上:「那我先帶他走了,有些流程要辦。」
許輕言似有不安,目光沒有焦距地看向他們的方向:「大概要多久,晚上過來嗎?」
曹勁手臂緊了緊,打趣道:「我去,沈月初,你熬出頭了。」
梁見空白他一眼,退開一步,整了整被弄皺的衣服。
「……」
梁見空瞥了李槐一眼,小太陽縮了縮脖子,不太甘願地讓出位置。
「你好好休息。」他幫她把靠背放低,望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我很快回來。」
曹勁跟梁見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凌俏和李槐跟在他們身後。
剛一關上門,曹勁忍不住問道:「我看老許的樣子是打算跟她透個底,她會有什麼反應?」
「跟我反應一樣。」梁見空不冷不熱地回道。
曹勁一噎:「但這是為了你們好。」
「你覺得我現在能離開她?」
「如果她沒有受傷……」
「一樣,走不了。」梁見空不假思索道,「我不會再離開她。」
李槐皺眉,他也有一絲迷茫,李家倒了,警方早已布控,該抓都抓了,他算是沒被牽連的一個,可也難免要被請去錄口供。
「哥,接下來該怎麼辦?」
梁見空沒有絲毫猶疑,甚至還笑了笑:「還能比以前更差嗎?先去外頭,晒晒太陽吧。」
許歲年一直坐著不說話,許輕言忍了半天,只好先說:「爸,我想吃個蘋果。」
老許二話不說,在凌俏送來的水果花籃里挑了個大的,走去洗手間洗乾淨后,一絲不苟地削起來。
「媽呢?」
「在家,我沒敢跟她說,說了她又得哭。」
「我沒事。」
「這還叫沒事,說了多少遍不要去惹事,你就是不聽……」
許歲年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許輕言神色淡淡地目視前方,受傷的手置在胸前,對於她所受到的傷害,所有人都無法接受,反倒是她異常平靜,此時,窗外的陽光暖暖地籠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暖又平和。
許歲年眼眶有點熱,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平安活著,就夠了。
許歲年低頭把蘋果削成幾瓣,斟酌道:「有件事,你先有個心理準備。現在局勢很動蕩,雖然該抓都抓了,但也難免有漏網之魚,上頭怕有人存心報復,預備讓梁見空避一避,你和他在一起目標太大,所以最好分開一段時間。」
許輕言沒有馬上回答:「他的意思呢?」
許歲年想起下午跟梁見空短暫的交談,雖然這一切都因他而起,但十年來,他和梁見空真正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很少。這一次交流,算是他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近距離深談。他發現,這個當初的少年變了很多,他身上的氣勢已經被磨礪得無懈可擊,撲面而來的威壓令他都有些難以適應。但他又好像沒變,眼神里的堅定沒有被磨滅,還有,喊他叔叔的時候還是有點緊張。許歲年對梁見空是心有愧疚的,沒有他的左右,這個男人的人生路會截然不同。
許歲年沒有直接回答許輕言,只說:「你要知道,這段冷靜期對任何一個卧底都很重要,他必須隱姓埋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安全為止。」
許輕言只關心一個問題:「他知道你來問我?」
「知道。」許歲年忍了忍,還是說,「是我要求先跟你說,他在這事上,沒有太多理智的思考。」
許輕言聽明白了,她笑了笑:「我也沒有。我瞎了,需要時刻有人陪著,他應該也不會放著我不管。」
雖然這是許歲年預料到的答案,但他親自從她口中確認,也算是定了心。
「既然如此,我會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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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通報,警方破獲重大走私販毒案,逮捕重大犯罪嫌疑人數名。
夏葵、齊了梵也被批捕,判刑是一定的,夏葵已經同意轉做污點證人,對她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阿豹早幾年已經轉為線人,情況會比他們兩人好一些。梁見空的身份在道上是瞞不住的,追殺令一道快過一道,他一個人把三大家攪了個底朝天,誰不恨他?許歲年說的儘力是真的儘力,上頭終是同意讓他們兩人一起隱蔽,但刻不容緩,沒有多餘時間給他們依依惜別,甚至都沒收拾什麼東西,兩個人就在深夜出發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要跟這裡的親朋隔離。
剛重逢,便分離,而這匆匆一別,不知又要何時才能再見。
除了曹勁,其他人都不能前來,但好在都在醫院裡告別了。想起李槐那要憋屈死的小眼神,梁見空就覺得趕緊走人吧,少一個人來跟他爭寵。
而這裡頭最難受的也是曹勁,沈月初可以說是影響了他一生的人,他選擇警察這條路,也有沈月初的因素,而在他職業生涯的數年,跟梁見空鬥了數年,他當初有多恨梁見空,現在就有多難受。
想起那夜,許輕言護在他身前,不讓自己出言不遜,當真是做得對啊,不僅該罵,還該打。
梁見空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還有心情打趣:「打住,你哭起來太丑,我不想留下心理陰影。」
他的容顏不似當年,但不經意間的一個淺笑,卻像極了年少時的神態。曹勁覺得梁見空可能天生就是老大的料,以前他愛跟在他身後跑,現在他依然覺得梁見空站著的地方,就是制高點。
曹勁憋著氣,硬是把傷感收回去,「老大,保重。」
梁見空拍了拍他的大腦袋:「還叫什麼老大。」
曹勁在那期許著:「等風平浪靜了,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梁見空沒答,未來的事,交給未來吧。許輕言在一旁聽著,倒是一改過去的淡然,應了曹勁的話:「希望能快些。」
曹勁許諾:「我會努力的。」
載著他們的車一路向南。
她看不見,靠在他身上,問他:「他們安排我們去哪?」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個好地方。」
「為什麼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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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說說。」
梁見空眯起眼,開始瞎編:「有山,有水,還有一個美人。」
許輕言掐他:「騙我。」
「真沒有,是個好地方。」
「我們要改名嗎?」
「你想叫什麼?」
「見空吧。」
「……正經的。」
「我不知道,你給我取。」
「不如叫沈追。」
「那你叫許逃?」
梁見空悶笑,許公主是越來越厲害了。
他們被安排在Y城下的小鎮,梁見空沒有騙她,這裡確實好山好水,可惜,她現在看不見。
梁見空從車上拿下行李,站定在一處90年代的居民樓前,不由感嘆:「本來要是經費多一些,還能出國。」
「現在不夠出國?」
「他們沒料到多了個人。」
「……」
好吧,下半輩子就這麼過吧。
梁見空沒有先搬行李,而是背著許輕言先上了樓。她擔心行李,但他覺得她比行李可貴重多了,在她眼睛沒有恢復之前,他一刻都不敢讓她在外獨處。
他們的新家在三樓,樓梯老舊,但整體還算乾淨,家門口有兩扇保安門。
梁見空一邊開門,一邊打趣:「不知道經費夠不夠給我們安排個兩室一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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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轉念一想,許輕言現在眼睛不方便,地方小點也有小點的好處。
許輕言從一開始就對失明一事接受得很坦然,也許對她而言,心理預設的結果太過糟糕,僅是如此,已經是很大的感恩。所以,她比尋常人更快地適應了黑暗的世界。
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不論她在哪,都會有人牽著她的手。
梁見空把行李暫時安置在廚房,然後回到客廳,房間不大,一目了然,笑道:「呵,比預計得好,你猜有幾間房?」
許輕言看不見,但她還是裝模作樣地環顧一周:「三間吧。」
「你怎麼這麼聰明?」梁見空摟著她前走了兩步,「左邊我看看,是個小房間,應該是次卧。前面一點是衛生間。然後,看看右邊。」
他打量著房間,尋思著好多傢具需要重新改裝,有稜有角的都不適合,許輕言容易磕到。
她依言由著他帶她滿屋子轉,他走到對面,打開房門,頗為滿意道:「這間比較大,是主卧。」他退開一步,又開了邊上那扇門,「書房。哇哦,下血本了。」
「什麼?」許輕言偏過頭好奇道。
梁見空望著裡頭的施坦威,沒說話,直接帶她走到鋼琴前,拉開琴凳,帶著她坐下,牽著她的手,放在琴鍵上。
觸到琴鍵的那一刻,許輕言的臉上像是被點亮了一般,她愣愣地轉過頭,看向他,看得不那麼准,但她臉上的笑意卻真真切切展露在他眼前。
他特別喜歡看她因為高興而笑的樣子,可能是因為她不常笑,所以每當她笑的時候,總是讓人移不開眼。
「喜歡嗎?」
「是那架嗎?」
「嗯。」
他的這一聲平平淡淡,但她卻知道,這是他為她準備的。
「經費都用在這了?」許輕言按下幾個音符。
「是啊。」
他看著她放在琴上的手指,潔白如玉,骨節勻稱修長,這是一雙天生為琴而生的手,真漂亮啊。
然而,左手小指裹著的紗布不斷提醒他,這是他心裡永不磨滅的傷痛。
許輕言像是能看穿他的內心,淡淡道:「我覺得人不能太貪心,上帝是公平的,現在已經很好
了。只要你不嫌棄我。」
她是開玩笑的,梁見空卻動了氣,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以後還敢不敢這麼說。」
許輕言吃痛,用右手勾住他的脖頸,湊上去吻他:「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