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2
她走到他面前, 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想你再為我背負我的命運呢?」
兩句問話, 梁見空在一瞬間錯愕后, 慢慢冷靜下來。他倏然別開臉, 倚靠在書桌邊緣,氣勢全部沉了下來, 周身彷彿有一團看不見的屏障。不似他坦誠自己是沈月初的狀態, 許輕言感覺得到,他全身都在抗拒跟她交流這個問題。
「月初。」
他的聲音有點飄:「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許輕言有預想過他的反應, 但不太理解他現在這個反應。
他開始推測:「生日那天嗎?在你跟我告白的時候, 你就知道了。還是昨天, 你爸跟你說的?」
她說要回家的時候,他就有預感有些事再也瞞不住。加上她昨晚明顯情緒失控,他不得不多想。
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對勁,許輕言不由拉住他的手, 他僵硬了下, 但沒有拒絕, 可就是低著頭, 不看她。
她彎下腰,非要看他的臉:「怎麼了,是怪我沒跟你坦白?」
她並不是故意的, 裝作不知道,是怕打攪他的部署。
「你不需要有任何負擔。」梁見空一開口就把許輕言說愣了,「不用覺得我很偉大,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日記里說我過得很糟糕,也都是心情不好亂寫的, 我也沒有犧牲很多,本來我就沒想好以後自己的出路在哪,正好有了這個機會……」
「沈月初。」許輕言打斷他,「你很偉大,你也不用為了讓我心安解釋那麼多。雖然,我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我都明白,我是那個被保護的幸運兒。最幸運的是,我還能找到你。」
梁見空明顯一愣,臉色稍緩,可沒好兩秒鐘,又道:「既然你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你今天為什麼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提到這個,許輕言也不讓步:「現在危險的是你,大哥把我拉入圈子,無非是想詐你,你如果太刻意的維護我,反倒會讓他起疑。」
梁見空自然知道後天的兇險,實際上,他比許輕言更加清楚李桐的試探已經到了高危預警的邊緣。這麼多年來,李桐從未對他有過一絲懷疑,但是這一年,他確實是心急了些,暗地裡加速了部署,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曾經在他是程然替身的時候就已經玩得如火純青,那時候就靠有李桐配合。
現在,類似的套路,李桐自然有所察覺。
但他也不能再耗下去,許輕言的出現已經讓原本的軌道發生了變化,所有事情都可能隨時脫軌。以他對李桐的了解,這個男人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大的,這次也不會有假,他必須要抓住機會,釜底抽薪,全身而退。
許輕言見他終於收起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上前摟住他的腰:「不氣了?」
梁見空順勢抱住她:「……不算生氣。」
「不是吧,我剛才覺得梁二爺好可怕。」
「……」
她仰起臉,認真道:「爸說,找到你,是我們全家的幸運,是警方的幸運。但是,我們都不希望真的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
「這是你說的,不準食言。」
梁見空遲疑了一秒,說:「不食言。」可他還是有點想不通,「不過,你怎麼會想到是你爸?」
「我倒不是一開始就想到了我爸,而是先想到你身上有一處有點奇怪。」許輕言遲疑了一下,「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提過一句,你不讓人近身,是因為不能被人發現植皮,你當時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我還是覺得這其中有點問題。」
許輕言特意停下來,想看看他的反應,梁見空眯起眼:「接著說。」
許輕言只好繼續道:「你在『青山焚』事件中,真的被燒傷了嗎?那個被燒焦的屍體,不是你,那麼,你肯定已經被偷梁換柱。你的臉上沒有燒傷的痕迹,只是單純整了容。可身上卻有幾處植皮的痕迹,你是真的受傷,還是以受傷之名,在那個地方也做了植皮,掩人耳目?月初,你身上是不是裝了什麼東西?比如,追蹤器?」
說到這,她的右手恰好落在他的后腰處。
許輕言記得在第一次給他做手術的時候,自己無意中觸碰到他后腰的部位,還在昏迷的他本能地抵觸,還有昨晚,哪怕在意亂情迷之時,他依然條件反射地停了下來。
梁見空覺得和許輕言聊天,真的需要一顆大心臟。
半晌,他點了點頭:「沒錯,是個追蹤器。」
梁見空簡單跟許輕言交代了下他這些年的主要任務,就是利用他的身份制衡幾大家族,不能讓一方特彆強,也不能讓一方特別弱,目的是要同時削弱,有效控制。所以,『青山焚』是他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因為他發現,程然一死,李家必然做大,大到無法無天,所以,將計就計,既然程然已經開始懷疑,那麼就死給他看。藉此脫身,也不會讓李桐懷疑。後來好幾次受傷,也確實是他自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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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多時候,他的位置不能實時傳遞,就要靠這個追蹤器定位。
許輕言鬆了口氣,比起她腦洞大開猜測的什麼控制器,追蹤器還是比較能接受。
「我有時會琢磨你身上裝個東西做什麼用,如果是替身時用的,那早就不是替身了,還要它幹嘛?想來想去,估計你還有一重身份。」
梁見空感慨道:「所以,我才不能讓人近身,都像你這麼聰明,我早就不用混了。」
許輕言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小槐跟我坦白我才是他姐姐,我也想不到那麼多,我的身世,你是如何得知,我便猜測這一切很可能是我爸安排的。」
「所以?」
「月初。」
梁見空低下頭,他會摘了隱形眼鏡,恢復棕色的瞳孔,比黑色淺一些,有種類似琉璃的質地,他現在的容貌和過去相比銳利很多,可就是這雙卸下偽裝的眼睛,望著她時,依然有著少年時那份純粹。
「讓我幫你把它取出來吧。」
許輕言見他陷入思忖,解釋道:「我並不是要阻止你,你要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我支持你,但是,我不希望你陷入不必要的危險。」
許輕言那句重新調查身世,才是說服梁見空的關鍵。
他是不敢拿她冒險的。
比起之前生死一線救人時的大動干戈,這次簡直是小兒科,許輕言的左手不方便用力,但配合右手,還是很利落地把東西取了出來,傷口很小,縫合也很順利。她拿起晶元仔細看了看,追蹤器晶元比她想得還要小。
梁見空趴在躺椅上,斜過眼看她一臉嚴肅地研究著鑷子上的小東西,笑道:「已經更新換代過了,以前的那個大一些。」
就靠這個定位啊,許輕言回過頭問:「我爸以前是你的單點聯繫人嗎?」
提到許歲山,梁見空流露出一絲懷念和敬佩:「不是,他只是幫我做了很多鋪墊,也幫了我很多,怕我應付不來,親自帶著我完成了很多訓練。後來,有更高級別的人跟我聯繫,我和他也不方便多聯繫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曹勁上面的人?」
梁見空沒回應,許輕言明了他不方便繼續深入說下去。
梁見空撐起半邊身子,左手曲起,支著頭,右手拉過她的手,裹入自己掌心:「言言,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你不會怪我吧?」
許輕言卻很平靜:「知道嗎,小槐跟我說過,有時候他也覺得他們做的是錯的,錯了就要糾正。」
她只對李槐特別心疼,對李桐和李梔並沒有過多的感情,反倒是梁見空,才叫人佩服。
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時間久了,會不會不小心忘了自己的身份,會不會無法對朝夕相處的兄弟出手?干這行的,定是要心志堅定之人,尋常人無法承受這種人性的煎熬。
「現在有幾個人是可信的?」
梁見空盤算了一番,謹慎道:「沒有人完全可信。」
許輕言回憶了下剛才開會的情況,問:「夏葵呢,她今天怎麼幫我說話?」
「我說過,到這個份上,沒有人是傻瓜,她想明白到底是誰救了她,是遲早的事。」
許輕言不太確定道:「大哥讓我負責拿骨灰盒,所以,東西會在盒子里?」
梁見空繞到書桌后,拿出一張紙,一邊畫一邊說:「我倒是覺得,還有一種可能。」
許輕言站在微波爐面前發獃,裡頭正熱著外賣,兩人一起討論了半天,不知不覺天都黑了,家裡沒食材,只好叫了外賣。
他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發什麼呆?好像已經熱好了。」
許輕言回過神,忙去拿熱好的菜。
「小心燙,我來吧。」
他人高手長,繞過她輕鬆把晚飯從微波爐里拿出來。許輕言跟著他坐回到餐桌前,看著他又去拿了碗筷,這才在她對面坐下。
梁見空替她盛了一碗粥,許輕言低頭兜起一勺,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
「對了,大哥單獨找你說什麼?」
「叫我們結婚。」
「咳咳咳……」
梁見空直接把一口粥嗆了出來。
許輕言冷靜地遞給他紙巾:「我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梁見空:「……」
「不願意?」
「……」
「那回頭再說吧。」
「許輕言。」
「嗯?」
「別把我的話都搶了。」
她剛一抬頭,就被他擒住下巴,一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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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的「葬禮」,是個明媚的大晴天。
許輕言這天醒得很早,天還沒亮,她已輾轉難眠。
梁見空昨晚一夜未歸,只叫她早點睡,她哪裡睡得著,夜裡醒了好幾次,還是不見他的身影,想給他電話,又怕打擾他。實在忍不住,給他發了微信,他很快回了,在按計劃行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許輕言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身旁,她一動,他便跟著醒了。
「月初。」許輕言翻過身,摟住他。
他很自然地抱住她:「嗯,我在。」
「我不喜歡這個葬禮。」
「我也是。」
這一天實在令人不安,兩人在床上又聊了會,便早早起床。早餐好像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兩人很默契地配合,一個人烤麵包,一個人煮咖啡,然後一起坐下來共享早餐。
但這個早餐又和平時不太一樣。許輕言吃了兩口,就沒什麼胃口,慢慢喝著咖啡。
梁見空也停下動作,看她臉色蒼白,隔著空氣在她面前畫了個圈,道:「你臉上全寫著情緒,放輕鬆。」
許輕言鎮定道:「我沒事。」
哪怕她再鎮定,遇到這種事,還是會緊張。
「不要那麼悲觀,那麼多坎,我都過來了,今天也一樣。」
許輕言露出一絲笑容:「嗯,我只是想快點過去。」
外人看來,李家在短短一星期內先是喜事再是喪事,冰火兩重天。
比起梁見空生日的盛大,李槐的葬禮可以說低調又低調,僅在社裡進行簡單追悼,也因為這件事的嚴肅性,警方雖保持高度關注,卻不會過多干涉。
許輕言站在李槐的遺像前,雖然知道這都是假的,但看著那張黑白照片上的笑臉,依然覺得心裡膈應。
梁見空和李桐分別在遺像左右兩側,李家老大和老二今天都是一身黑,梁見空變回梁見空的時候,氣場也會跟著轉換,尤其今天還穿了全黑,眉眼冷峭,面無表情,李梔早上看到他的時候,一句話都不敢跟他說。
許輕言看向李梔,三小姐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默默呆在室內,別人跟她說話,她的反應也是慢半拍。尤其是看到她的時候,簡直跟碰到什麼瘟疫一般,扭頭就走,看都不看她。
李桐並未出面致辭,梁見空作為李家的發言人做了簡短髮言。這件事也瞞不住自己人,但李槐真正的生死,只有核心人物知道。另外,王黨和李家的衝突在短短几天已經激化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雖然梁見空刻意藏了消息,但許輕言還是聽到風聲說,李家幾乎血洗王家,端了他們的地下賭場,這事鬧得太大,不少人都被警方抓了進去。
雖然這麼做李桐也討不到什麼好,但是氣焰這個東西,上來了就壓不下去。王玦躲在警方的庇護下,那麼就不要怪他們找其他人撒氣。
集體默哀后,李桐拿過骨灰盒,親自交到許輕言手中:「許醫生。一會麻煩你了。」
許輕言的左臂並未完全復原,她只能靠右手抱住骨灰盒,左手輕輕托著。她不由掂量了下,很重。
夏葵看到她有點吃力的樣子,主動上來關心了兩句。自從知道夏葵的經歷后,她便對這個外表洒脫的女人有了新的認識,夏葵在船上時自稱爛命一條,如今想來,不禁噓吁。
夏葵今天也是一身黑色西裝,這麼看她真的很帥,纖細又俊美。
「抱不動就交給二爺。」
許輕言很好奇,王玦被抓,她喜歡王玦,李家挑釁王家,她也是其中一份子,她究竟以什麼樣的心態面對這一切,表面上看,她實在太正常了。
「既然大哥拜託我,我就一定會做好。」
夏葵撇了撇嘴:「唉,學霸就是死腦筋,什麼事都要做好。」
梁見空走過來:「好了嗎,車子在外頭。」
夏葵朝許輕言眨了眨眼睛:「許醫生,放心,我們都是護花騎士。」
許輕言不明所以,梁見空也時間沒解釋,李桐就在外頭看著,他帶她出門。一路走去,全是黑漆漆的人影,神色也都如出一轍的兇狠,連帶著她的心都越發壓抑。
李桐是逼著她在眾人面前露臉,也算是側面證明她的身份。許輕言直到見到陽光的一刻,不由想到了李槐,他就像是灑了糖的小太陽,現在正在哪裡等著她,而月初就在身邊,那麼眼前的困難便不再面目可憎,畢竟希望也就在眼前。
後來,許輕言覺得,這一剎那的陽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