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per26
許輕言醒來的時候,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冬天的太陽懶得很,5點了, 還不見一絲光亮。
昨晚一夜像是時光倒流一般, 中學時的過往猶如幻燈片播放, 一張張從她眼前閃過。
包括他的笑顏,清晰得可怕。
距離跟程然面談已過去一個月, 這一個月風平浪靜, 除了凌俏跟她報喜,終於被一家音樂公司看中, 打算簽約做職業鋼琴音樂人, 就再沒什麼值得回想的大事。
梁見空沒有聯繫她繼續私人醫生的話題, 程然也沒有聯繫她繼續同一陣營的話題。
一切彷彿回歸平靜。
12月的冬天,空氣中都帶著種節日的歡樂氣息。平安夜、聖誕節,商家打出各種噱頭,吸引顧客掏出腰包買單。科室里的年輕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計劃著怎麼過節, 有男友的都在期待會收到什麼禮物, 沒男友的吐槽要去酒吧艷遇, 許輕言捧著三明治, 喝著熱咖啡,靜靜地聽著,碰到她們好奇的尋問, 只是微笑,卻始終沒有搭話。
前兩天,曹勁聯繫過她, 這位大哥終日里忙成狗,直到現在還是單身狗, 把該女友買禮物過節的錢都用在了她和凌俏身上——各種請吃飯,也算是夠哥們。
和以往一樣,曹勁單刀直入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年你去不去掃墓?
許輕言拿出手機翻到日曆,12月18日,他的忌日,再過兩天就是冬至。其實,沈月初的死有些見不得人,以前的同學都頗為感慨,但人走茶涼,多少年過後,只有第一年的時候風言風語滿天飛,大家互相打探消息,真真假假很難讓人摸著頭緒,再然後,也就逐漸忘卻了。只有曹勁、湯富國、鍾筱筱偶爾來祭拜,鍾筱筱當年多喜歡沈月初,沈月初死後她就有多傷心,正因如此,她對許輕言的冷漠嗤之以鼻,甚至恨之入骨。但她畢竟是個女人,聽說前年結婚了,婚後也不好再懷舊往事,所以現在每年只有曹勁和湯富國會去祭拜,他一個大老爺們年年不忘,難得的細心。可能也是因為月初,他後來走上了警察這條路,一身悍氣,正義凌然。
和以往不同,許輕言沒有直接回絕曹勁,而是反問了句:「需要準備點什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這人,都多少年了,去看一眼才能放下……」曹勁突然一聲怪叫,「你說什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許輕言失笑,復又靜靜道:「我想,一個人和他聊聊。」
「……噢,」曹勁還沒緩過勁來,「冬至那天人會很多,你還是18號去好。」
「明白。」
「你……怎麼突然想明白的?」
「沒有啊,沒想明白。」
「那為什麼今年決定去了?」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需要他的幫助。」
曹勁越聽越糊塗,許輕言也不再跟他文藝,有些事,沒人能懂。
醫生並不是那麼好請假的,她這段時間的出勤率堪憂,所以這次請假2天去掃墓,主任臉色很不好看。
沈月初的墓地不在Z城,他父母過世后,他將兩人的骨灰合葬在父親的老家N城,算是彌補一家人生前支離破碎的遺憾。而他出事後,骨灰也一併葬在那裡。
由於沒有高鐵直達,天色還未見亮,許輕言買了大巴票,也沒找座位休息,直接站在始發點等待。這裡並不安靜,拖著大宗行李的務工者正急急忙忙地拿著票找方向,提著公文包的商務人士似乎有些不習慣這份擁擠,還有一家人窩在一起捧著肉包子吃著早餐,時不時小聲交談著。所有的一切混雜在一起,合成了一出魚龍混雜的市井圖,但這就是生活,是她想要逃避也逃避不掉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血有肉,熱包子和餛飩湯的味道,比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深刻地刺激著她的神經,活在現實里,就必須認清真實。
她終於踏出了這艱難的一步。
時間差不多了,許輕言提著包裹上了車,大巴車內人不多,她挑了個靠窗的位置,然後豎起大衣領,裹緊圍巾,身旁有人落座,她也沒回頭去看,彷彿自行隔絕出一塊小天地。
大巴車準點出發,檢票員順便做起了導遊的生意,發放起N城旅館的宣傳單頁。
說起來,沈月初曾許諾高考後要帶她去看N城的花海,那花海被他誇得美得沒了邊,說只有鄉下的好山好水才能養育出這片天然的美麗。
她嘴上不說,但心裡滿懷期待,當時還悄悄緊張萬一要住到他家該怎麼辦。
只可惜,少年的承諾終究如春風拂過,如此動人心弦,又如此縹緲無蹤。
不知不覺,許輕言被陣陣困意侵襲,眼皮子撐了一會,終究敗下陣來。
許輕言掄起簸箕怒闖五班的事已經傳遍了學校,班主任很快找她談過話,語重心長地勸誡她不要受到這件事的干擾,影響鋼琴比賽的成績。聽說五班班主任也找沈月初談過話,頗為嚴厲地教育了一番,其實樂譜被撕、垃圾塞滿抽屜這種事跟他沒有直接關係,但貌似校方也抓不到罪魁禍首,沈月初對此也沒怎麼解釋,於是被記了次過錯。許輕言是後來才知道的,她直接找到五班班主任澄清,但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校方也不希望重提。
表面上看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惡作劇也消停了,但許輕言總覺得心裡頭不安寧,那個躲在暗處中傷她、擾亂她的人彷彿潛伏著,伺機而動。
這天,輪到許輕言值日,她留到最後,檢查好門窗才走。
「今天不去學琴嗎?」
許輕言握緊門把手,確認門鎖好后,慢慢回過身。
沈月初靠在窗檯邊,隨意叉著大長腿,笑眯眯地看著她:「我也剛做完值日,被罰了一個月,還有兩個禮拜。」
許輕言確實心有愧疚,但這件事也非她本意:「我跟老師解釋過。」
「沒事啊,本來就是我不對,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見識。你的樂譜哪裡有的買,我賠給你?」
他這話說得許輕言一愣一愣的,一時間不能判斷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反話,罷了,她不想再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大家都有錯,扯平了。」
她繞過他,徑直下樓,沈月初連忙跟上,哪能讓關係就這麼扯平啊。
「不是,這就扯平,好像太容易了點,我不管怎麼說,吃了個處分呢。」
許輕言停下腳步,狐疑:「你不是剛才說是你不對么,現在又想怎樣?」
沈月初一本正經道:「我沒說清楚是我不對,但我背了鍋,這個……」
許輕言蹙眉:「這不就扯平了?」
沈月初故作驚訝道:「我受了處分,比較嚴重吧?」
許輕言看了看四周,有幾個隔壁班的人正朝他們看來,她對這種刺探的目光不太舒服:「我們換個地方說。」
「行。」
許輕言走在前頭,沈月初不近不遠地跟著,出了校門,離開一段路,沈月初說:「有點餓了,我家今天沒人,打算吃飯先,要麼去飯店裡說?」
許輕言還沒來得及拒絕,這人已經走進隔壁一家土菜館。
許輕言望了望天,很想知道自己怎麼就跟這人扯不清了。
沈月初找了個位置坐下:「你平時會去學校附近的小店吃飯嗎?」
許輕言站在他對面:「不常。」
沈月初抬頭看她:「坐。」
許輕言忍了忍,皺著眉拖開椅子坐下。沈月初簡單點了兩個菜,還問她要不要來一點,她連忙搖頭。
許輕言見沈月初拆了餐具的塑料膜,好像打算就這麼吃了,她忍不住把餐具拿過來,用開水一個個燙過。
「公主。」
「能不叫我公主嗎?」
沈月初拿起被燙乾淨的筷子仔細瞧了瞧,反正他是沒看出有什麼區別。
「你這麼講究,我很難不叫你公主。」
許輕言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也就今天這次,你忍忍。」
沈月初一怔,立馬舉手投降:「算我沒說。」
許輕言沒理他,也不看他。
過了會,菜都上來了,沈月初敲了敲桌面,想引起許輕言的注意:「下次,我帶你去隔壁那條美食街嘗嘗?那邊的烤魷魚很好吃,就是有點辣,我不愛吃辣,要是再來罐啤酒……」
「不吃燒烤,不喝酒。」
沈月初一邊吃著,一邊滿臉真誠:「味道真的很贊。你不餓?吃點吧。」
許輕言還是搖頭,她這時發現沈月初左手拿筷子,原來他是左撇子。
「你要說什麼快說,我還要回家練琴。」
沈月初支著下巴,閑閑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許輕言被他看得都快發毛了,他突然笑道,「你不是說伯仁因我而死嗎,我怎麼好放著不管,至少得讓大家知道,不是鋼琴公主看上我,而是我想跟你交個朋友。」
少年大膽又直接的目光比晚霞的餘暉更加耀眼,棕色的瞳孔透亮,像是要將她的視線吸進去一般。她再單純也能聽出這個朋友的言外之意,臉刷一下紅了,一直燒到耳廓。
公主臉紅了,不停躲他的小眼神,有些羞惱,怎麼那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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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輕言立馬找回冷靜,早戀什麼的,這麼出格的事,她壓根沒想過,她連忙找了個官方借口:「我們不是一個班,很難交朋友。」
「不會啊,我們住得那麼近,可以一起回家,你要去上課,我可以騎車送你,你就不用擠公交了。」
許輕言一愣:「我們住得近?」
「在你的眼裡,是不是只有鋼琴?」沈月初一副好笑又無奈的樣子,「看起來你真的把記憶力都用在背琴譜上了。」
許輕言追問道:「可我不記得在小區里見過你。」
「難怪大家都說公主殿下很高傲。」
許輕言知道別人背地裡怎麼說她,她只是比較專註眼前的事,還近視,所以不太注意周圍,她一字一句地回道:「我沒有。」
「哦,那我跟你同校了十年,鄰居了十年,你都沒發現,是眼神不好嗎?」
沈月初兜著湯,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
許輕言不太有起伏的心跳陡然漏了個節拍。
「你說什麼?」
「我十歲之前都住在和家大院,後來那裡拆遷了,大家不得不搬家,像大俊他們遷到城東去了,我們家因為我老爸是鋼廠的,申請了廠里的宿舍,就在你家邊上,隔著一條護城河。以前我們是一所幼兒園,一所小學,一所初中,現在是一所高中。」
許輕言平素的臉上逐漸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沈月初掀起眼皮,欣賞著鋼琴公主震驚的模樣,左手撐著下巴,對她微微一笑:「你好,校友,你好,鄰居。」
他真的好看,少年人初張開的清俊,每一處都像是想好了再長的,所以,沒有敗筆。
許輕言下意識捏了捏手指,指尖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