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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許輕言終於趕在出發前,將會議材料準備好,她將文本郵件給各位老師,看到「發送成功」幾個字,長長舒了口氣。

  這次會議同行的除了她和主任,還有其他兩位教授。一支隊伍四個人,只有她一個女的,其他三位還都是超四十的中年男子。許輕言立馬變成三位老師的秘書,鞍前馬後的忙活。通常來說,這種會議上午各種報告,下午各種討論,許輕言人輕言微,主要是來觀摩學習的,然後跟著老師和各位醫學泰鬥打個照面,主任逢人就說她是他的得意門生,悟性極高,是他從心外科好不容易撬來的資優生。如果被主任知道不是他的個人魅力,而是許輕言本身就想轉方向,估計這位老人家會鬱卒很久。

  許輕言極力保持微笑,言竭力周旋,終於給會議畫上圓滿的句號。她陪著三尊菩薩回到酒店,面部肌肉已經僵化,全身的骨頭快要散架。由於只有她一個女生,主辦方替她安排與另外醫院前來與會的女醫生一間房。那個女醫生和她的同事一同夜遊D市去了,剩下許輕言一人在房間有條不紊地收拾行李,整理今天的會議材料,還有時間好好洗個澡。全部搞定后,才9點,許輕言靠在床上回曹勁信息,又看了會電視,然後,肚子餓了。

  晚餐時也都是應酬,許輕言沒吃到什麼東西,正好曹勁的微信回過來,說D市夜市很有名,裡頭有很多小吃。許輕言查了查地圖,離酒店不遠,她換了身休閑裝,卸下隱形眼鏡,架著一副框架眼鏡,提個小包就出門了。

  現在手機里有地圖真是造福路盲,許輕言凝神找了十五分鐘,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香噴噴的味道時不時往鼻子里鑽。許輕言順著人流往裡走,她不像凌俏,純種吃貨,她對吃食不怎麼挑剔,卻對一種食物情有獨鍾——烤魷魚。

  她四處觀察,路過了丸子攤、麵攤、灌湯包子攤,眼看即將走到夜市盡頭,許輕言有些失望,就在這時突然看到前方左手邊有一家小攤位,小小的錦旗上印著「張記燒烤」,許輕言從人流中擠過去,登時眼前一亮。

  「烤魷魚類,好吃的魷魚,十元一串類。」

  老闆一邊吆喝著,一邊純熟地在烤架上翻烤著魷魚串,鮮嫩的魷魚在架子上發出噗嗤噗嗤的響聲,老闆再往它們身上撒上神秘調料粉,那味道,真叫絕了。許輕言前頭還有很長一條隊伍,她耐心地等待著,輪到她時,毫不猶豫道:「老闆,我要五串。」

  「老闆,五串。」

  兩個聲音不約而同響起,許輕言一愣,側過頭去,一時間竟是被凍住一般,不敢言語。

  她記得年初的時候有去廟裡上過高香,難道接近年底,餘額不足?

  為什麼又碰到這個人?

  某位爺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裡,黑白細格襯衣被解開了兩顆扣子,在這樣人擠人的市場里,他一點不受干擾,微低頭,好像沒發現許輕言,只盯著眼前的魷魚串。

  老闆為難道:「不好意思,烤好的只有5串了,後面的要等。二位,哪個先來?」

  許輕言的餓意在看到他的瞬間便消失殆盡,她第一反應就是忙低下頭,推了推眼鏡,心存僥倖他沒有認出她來。她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想儘快離開,連老闆的問話都沒回,然而她剛轉身,便被人抓住手腕。

  「許醫生。」

  二爺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起。

  他的手並未用力,但許輕言覺得手腕的肌膚似是被火灼燒一般發燙,她不敢脫逃,定了定神,回過頭。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二爺?公眾場合,怕是不妥。可她並不知曉他的真名。

  許輕言木著臉,最終憋出兩個字:「你好。」

  這位爺掃了她一眼,在她的眼鏡上停頓了一秒,隨後他很自然地放開手,看了看魷魚,對店主說:「讓這位小姐先買吧。」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

  許輕言已無食慾,跟這個人站在一起,她就真猶如鐵板上的魷魚,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他看了她一眼,頗有點高深莫測。

  老闆替許輕言打包好魷魚串,笑道:「好嘞,小姐,五十塊。」

  許輕言愣了下,只好接過袋子,摸錢包付賬,手往小包里一摸,沒找到,這才想起錢包放在大背包里。再往褲子口袋一探,空的。她愣神片刻,往另一隻褲袋摸去,還是空的。

  糟糕,洗澡后換了條新褲子,一分錢都沒帶。

  二爺氣定神閑地在一旁等著,可她後面的人開始不耐起來。

  「怎麼回事,好了沒!」

  「沒錢就走啊,別耽誤別人。」

  許輕言的臉上泛起紅暈,蹙著眉又找了一遍,略顯尷尬地將袋子遞還給老闆:「抱歉,我忘帶錢了,可以支付寶么……」

  「五十。」

  二爺搶先一步將錢付出,然後轉身走人。許輕言怔了怔,低頭看看手裡的魷魚,急忙追上去。

  他繞開人流,往邊上的小路走,許輕言跟他保持三米的距離,不敢靠近,也不敢離開,難得心升煩悶。

  附近的座位全是滿的,他也沒去跟人擠,走到一家小店,買了兩瓶冰啤,然後走到路邊的圍欄處,半倚著,他好像早知道許輕言就在身後似的,轉頭朝她示意了下。

  許輕言亦步亦趨地走到他邊上,在離他一臂的距離停下,手中的魷魚很是燙手,她遞給他,只想馬上脫離這個危險的人物。

  他沒接,反倒是熟門熟路地將酒瓶子往欄杆上一敲,送到嘴邊再一磕,瓶蓋開了,說不出的恣意,他將啤酒遞給許輕言。

  她面上淡淡,齊耳小短髮落下幾縷,簡單的白襯衣,休閑亞麻褲,腳上是一雙刷白的帆布鞋。由於體格清瘦,容貌清秀,加上框架眼鏡架在小臉上,看起來格外素凈清純。

  「我不喝酒。」她低聲說,「你的魷魚。」

  他也不啰嗦,收回手,仰頭喝了口,喉結輕微滾動了下,說不出的性感。他又從袋子里拿出一串,大咧咧地吃起來。

  許輕言被這種狀況搞得很尷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又開了一瓶酒,再次遞給許輕言,她心下不悅,但深知龍鱗不可逆,默默接下,拿著不喝。

  他邊吃邊問:「許醫生,來旅遊?」

  「開會。」

  「真巧,我也是。說起來,這是我們第三次碰面了吧。」

  許輕言忽地緊張起來,該來的總歸會來。

  他側過臉來問她:「你覺得呢?」

  其實他長得並不可惡,也不是單純的英俊,眼眶的傷疤讓他算不上俊秀,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哪怕在人海茫茫,黑夜之下,他所在的位置就是中心。

  危險又令人移不開眼。

  許輕言卻刻意盯著右前方的垃圾桶,像是要把那垃圾桶看出個洞來:「二爺你也說是巧合了,並不是我要出現的。」

  他說的是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然而現在都是他的意外出現,她躲都來不及。

  「倒挺會咬文嚼字。」他嗤笑道。

  聽他口氣好像沒打算追究?她不由悄悄抬眼,恰好發現他的目光正在打量她,立馬調轉視線。

  他發現她習慣迴避他的視線,每次她跟他說話都是有問必答,回答必簡,他不說話,她就緘默,素凈的臉上彷彿刻著生無可戀。

  他摸了摸臉,他有這麼可怕?

  阿豹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二爺閑閑地吃著烤串。看到他安然無恙的樣子,阿豹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下。剛才他被二爺派去跟進事情,突然接到屬下報告說二爺不見了,平時他也不會如此著急,然而二爺傷還未完全康復,現在幾方勢力風起雲湧,萬一姓程的不顧一切再下殺機,一切有可能被重新洗牌。

  然後,他看到二爺身邊的許輕言,直接頓住腳步,差點跟後面的人撞上。他悄悄站在二爺身後,沒上前。

  二爺將喝完的酒瓶投向前方的垃圾桶,不偏不倚,投入,又拿起另一瓶酒,見許輕言一直提著袋子,道:「你怎麼不吃?」

  許輕言很是無語,卻還是忍耐著:「不用了,你買的。」

  二爺打趣她:「這麼拿著手不酸嗎?」

  他終於接過袋子,望向遠方,從側面看,一雙桃花眼睫毛很長,微翹,一根貼著一根,展開優雅的弧度,而那雙漆黑的瞳孔始終透著微妙的清冷。

  「嘶……」他忽然吸了口冷氣。

  「二爺,怎麼了?」阿豹立刻上前緊張詢問。

  許輕言這才發現阿豹就在附近,他身邊果然隨時有人。

  二爺像是早知道他在,說:「沒什麼,胃有點痛,這兩天怎麼老痛,回去后幫我聯繫找個醫生,最近胃不太舒服。」

  阿豹立即應道:「是。」答完后立馬覺得不對,不說二爺從不輕易召喚醫生,這醫生就在身邊,怎麼不順便問問,莫非還是在警惕許輕言。

  那邊,許輕言沉默著,繼續裝死。

  「許醫生,有建議嗎?」阿豹替二爺開口。

  被點名的許輕言只好開了金口:「二爺……」

  他打斷她:「梁見空。」

  許輕言怔了下。

  「梁見空。」他又重複了一邊。

  梁見空嗎,見空,讀起來有點好聽。可他不應該姓李嗎?

  這個想法轉瞬即逝。

  「梁先生是胃痛嗎?」

  梁見空立即合掌一拍:「許醫生正好是這方面的專家,我怎麼給忘了呢。」

  阿豹:「……」

  二爺,您這戲演得真不走心。

  許輕言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你可以描述得詳細點嗎?」

  梁見空右手撫在胃上,回憶道:「夜裡總是感覺燒得厲害,白天又還好。」

  「多長時間了,有沒有噁心的感覺,胃口怎麼樣?」一進入醫生的角色,許輕言立刻變得專註,連帶說話的字數都變多了。

  「就最近。」

  「以前有病史嗎?」

  「沒有。」

  許輕言從包里翻出一個小本子,她喜歡隨身帶著筆和本子,裡面不全是醫學上的筆記,還有她日常喜聞樂見。

  她低頭,認真地在紙上寫著什麼,細軟的劉海輕輕在額前晃動,耳邊的頭髮時不時滑落,她很隨意地將它們重新別至耳後,耳廓小巧清秀,未打耳洞。她低頭繼續書寫。

  梁見空看了一會,不著痕迹地移開視線。

  許輕言抬起頭,放下筆:「伸舌頭讓我看看。」

  梁見空乖乖照做,露出舌頭,還大著舌頭問:「看得見嗎?」

  許輕言仔細觀察了會,黑眼珠因為專註而顯得格外明亮。此時,他們倆因為這一個動作身體不由靠近許多,梁見空一垂眼就能看清她鼻尖上的美人痣。許輕言看得專心,片刻后微微隆起眉頭。

  「你的胃以往都沒有什麼問題嗎?」

  梁見空收回舌頭,回道:「我感覺都很好。」

  許輕言歪過頭似是有些不解,過了會才說:「但以我看起來,你的胃長久保養不當,應該多加註意。方便的話還是到醫院看一下……」說到這她突然打住了。

  梁見空是什麼身份,輕易能去醫院?

  許輕言從本子上撕下那頁紙,遞給梁見空:「西藥治標,如果有病理性的問題最好做個胃鏡,或者看看中醫調理下。」

  梁見空接過,許輕言愛用鋼筆,寫出來的字沒有想象中的秀麗,反倒落筆有力,回筆有鋒,若說字如其人,那麼許輕言的內心並不似外表這般素淡平靜。

  紙上寫著診斷以及配藥,每種配藥后還寫明了用量和用法,非常細緻。

  梁見空盯著這張紙看了許久,許輕言脖子上的毛都豎起來了,以為自己寫錯了什麼。

  「多謝許醫生提醒。」梁見空將紙疊好,放入褲袋。

  突然,阿豹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梁見空聽后沒什麼表情,只不過,他馬上回過頭對許輕言說:「你走吧。」

  許輕言愣了下,然後如同刑滿釋放的犯人,幾乎是不帶停頓的扭頭就走,她沒說再見,私心裡覺得不說再見,就好像永遠都不會再遇見這個人。

  阿豹等了會,直到完全看不見許輕言的背影:「二爺。」

  「姓程的就在附近?」

  「沒錯。果然如你所料,他們聯手了。尼泊爾那邊的人已經落馬,要不要……」

  「不急,大魚還沒出現,小蝦還不夠塞牙縫。」梁見空總是胸有成竹。

  還沒等阿豹接著說,那頭有個人爽朗地呼喚起梁見空:「老梁。」

  阿豹瞬間進入紅色報警狀態,一邊護在梁見空左前方,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

  梁見空聞聲看去,眉頭都沒皺一下,與對方的爽朗相呼應,也是笑得和煦:「我當是誰,程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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