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放生
王曉燕一驚，意識到要發生了什麼，她偏了偏頭，避開他的熱氣，厲聲說道：「子安，你喝醉了！」她用力掰開摟住腰的手，生氣地坐新砌的石欄上。「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曉燕，我想跟你說句話……」
「不要說！」
王曉燕背對著王子安，眺望黑魆魆的田野；遠處，幾顆孤寂的棗樹，在似藍似灰的天色下，勾勒成一幅墨寫的工筆畫，透出幾許盎然詩意。
「子安，你知不知道，曾經，我想當一個畫家，或者詩人。可是……」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現在不是挺好嗎。」
「好什麼呢，日夜為錢奔波。」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不是很樂意經商嗎，如此拚命。」
「你是知道的，我家欠著債，媽生著病。」王曉燕把陰沉的臉埋在交叉的手臂里，濕潤的眼淚浸入了衣袖。
「你是說，如果家裡不欠債，你是不來東川啰？」
「也許是吧。」
……
過了幾天，王貴生從江州帶來消息，說江州銀行要招收新員工，王曉燕便去應試，不久進入江州銀行。
王曉燕到江州銀行工作后，苦練點鈔、電腦打字技術，勤奮學習業務和規章制度，很快成了業務能手。由於銀行收入尚可，母親久病醫治欠下的債慢慢還了一些。
王子安跟叔叔生意上也很忙，卻一直想辦法幫王曉燕拉存款、拓客戶，竭盡全力。王貴生知道兩人感情真摯，多次暗示侄兒早點表明心意，王子安都說等等。
王曉燕對父母十分孝順，初入銀行時遇到許多困難，從不對父母述說，怕他們擔心。
有時實在心裡難受，周末到東川住兩天，幫王貴生和王子安打理生意，把那邊當作自己的第二個家，心裡有什麼不快、行里有什麼煩心事，都跟師傅說。王貴生視如女兒，總是安慰她、勸導她。
這次城南支行發生爆炸搶劫案之後，王貴生專門找王曉燕父母商量，是不是勸她離開銀行，到東川他的公司當總經理，幫他打理生意。
王忠林和張秀英覺得王貴生講得十分有理，多次嘮著叫她辭了銀行工作，跟師傅去東川。
他們從王貴生嘴裡也感覺到女兒與王子安的微妙關係，多次想從她嘴裡套出話來，多次試探，卻無結果。做父母的最了解自己孩子的個性，嘮叨多了，反惹她心煩，只好一切順之自然。
……
從東川街頭擺地攤到現在，一晃五年過去了，王曉燕和王子安都成熟穩重了很多。
回憶往事，人生曲折艱難，王曉燕在一片剛剛吐露花蕾的臘梅林邊，久久佇立，問：「在東川，你有沒有感到過孤單嗎？」
「你呢，你在江州有過孤單寂寞的時候嗎？」王子安輕聲反問道。
王曉燕抬頭瞟了他一眼，在冬日暖陽里，用右手整理了一下飄逸的長發。
「我常常想念你們，」她藹然低垂著睫毛，摸了摸米黃色的絲巾，「師傅年近五十還是獨身，你要多關心他的生活。」
「他啊，都已經習慣了，」王子安說，「不過最近我發現他好象有一個女朋友……」
「真的嗎？」王曉燕顯然有一些驚訝地張開了嘴，詢問地瞧著他。
「真的，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女人，有個十幾歲的兒子。」王子安認真地說。
「她哪裡人啊？」
「cd的，在那邊一直幫叔叔代銷，我以前見過她，人挺好，皮膚很白。」
「師傅以前碰到過不好的女人，但願這個會真心待他好，」王曉燕神色擔憂地說。
「不過，現在也無法確定他們會不會走在一起。」王子安一邊說，一邊走向上游一座廟宇。
王曉燕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問他：「你今年23歲了，在東川有女朋友了嗎？」
「啊？」王子安表情僵硬、茫然地盯著她，眼神驚疑而哀怨。他眨了眨眼睛，每一眨都是一個問號加感嘆號。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問道，「我從小到大，有沒有女朋友，別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嗎？」
王曉燕瞧他那模樣，差一點撲哧一笑。她抬了一下下頜，道：「哼，誰知道呢？現在的男人，明的暗的一起來。」說罷，沒等他回答就匆匆走上廟宇的台級。
從廟裡出來一群善男信女，兩個和尚帶隊，抬著兩隻白色塑料大桶，從他們身邊走過。王曉燕探身一看捅裡面，是黃橙橙活蹦亂跳的金魚。
還有一個女的拎著一個網袋，裝著很多小烏龜。一簇人嘰哩哇啦朝江邊走去。
「他們幹什麼啊？」王曉燕好奇地問。
「看樣子是放生，」王子安應道。
「哦，瞧瞧去，」兩人隨著隊伍走下廟宇台階，跟在後面。前面抬魚桶的一個瘦小女人氣喘吁吁，抬不動了。王曉燕立即從她手裡接過來。
瘦小女人和和尚感激地向她點點頭。到江邊，插上香，點燃，又燒香紙，大家虔誠地朝天祭拜，然後從桶里撈起一條條金魚，小心扔進江水裡。
瘦小女人兩手抓了六隻小烏龜，笑著遞給王曉燕，王曉燕愣了一下，那女人往江面努努嘴。
她才明白原來是把小烏龜送給她放生積善。她輕輕地把六隻可愛的小烏龜放入水中，但是小烏龜怕急湍的水流，過了一會，爬回岸邊，把小腦頭伸出水面呼吸，兩隻小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似乎有話要說。王曉燕用無比慈愛的眼神看著它們，心裡湧起無比的憐憫。
她擔憂地問：「它們小孩巴掌大，能活下來嗎？」
和尚雙掌一合，喃喃有詞：「阿彌陀佛。」
王曉燕和王子安連忙合掌，「阿彌陀佛…」，祈求上蒼保佑小烏龜一生平安。
放生完畢，和尚和善男信女們走了，半路上他們又回頭打招呼，感謝王曉燕的善舉。
也許放了這些湊了二千多錢從觀賞魚館買來的金魚和小烏龜，他們從此忘了它們。但是王曉燕久久凝視不願離去的稚嫩的小生命，突然兩眼湧出眼淚。
她想起25年前張金鳳懷裡那個可憐的女孩，那個一降生便遠離生母的飄泊女孩，想起十歲那年被狩夾夾斷後腿的母狼那驚恐中帶著謝意的眼光，那三隻懵然尚未懂事的小狼崽現在安否？
命運之神對於每一個生命，您，可曾憐恤？可曾……